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萧声乱(女尊) 作者:醉三余 文案: 俗话说江南烟雨,水乡养人,少年如玉。 可她遇到的这个呢?第一次见面就赏了她个手掌印不说,她帮他呢,他竟还踹 她! 想她堂堂苏家三少,虽然脸蛋没人家姓陆的勾人,身材没人家姓陆的妖娆,气质……性子…… 好吧,他打就打了,她认了还不行嘛!!! 内容标签:种田文 欢喜冤家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算梁,于箫 ┃ 配角:秦昀,于笙 ┃ 其它:种田,女尊,一对一,男生子==================   ☆、水乡偶遇两生厌(修)      上饶镇地处偏南,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红砖绿瓦,烟雨人家。一条上圆河蜿蜒不绝,穿过半曲桥,绕着亭台楼阁,瓦房小院,贯穿着整个上饶镇东南西北各个角落,滋养了数代镇中百姓。   由青石板铺成的半曲桥连接着西南两镇,石板缝隙间因着雨季湿润长出了不少碧绿青苔。半曲桥本来没有名字,当年萧家一统东青,战乱结束,众人在此安居建业时,那里还不过是块断了一半的拱形石板,称不得桥。   后来,百废待兴,作为表率,县衙最先就让人重修了这座毁于战乱的石拱桥,东北镇也照着葺了一条相同的。至于这半曲二字则是当时的县令亲题,为的便是纪念太平盛世,不忘流离,居安思危。   上饶镇虽小,却是五脏俱全。镇东码头商船四季不断,总能看到搬运工人歪歪斜斜地排着队,光着膀子三三两两一边搬货一边大声调笑。   如此熙攘,镇中生意也就做了起来,除了规规矩矩的门店商铺,还有大大小小讨生活的小贩们支个摊子摆个地铺,随口吆喝那么一二句,时间长了说得倒还挺顺溜,听着像是打油诗。   镇里人大多崇商,往来也多是商客,却没有浸在银子里的铜臭味儿,一如既往带着如画山水的悠远绵长。也就不那么奇怪,为何上饶镇远近闻名那三样——莲花,莲子,采莲少年,清一色都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   卯时初,天才蒙蒙亮,天际亮光隐现,纹状浮云伴着水波烟蕴冉冉飘动。半曲桥下,一女子身形踉跄地远远走来,临近些才看清那人十八/九岁的模样,又高又瘦,穿着一身白衣,袖口和裤脚都被卷起两圈,略显凌乱的青丝只用一根白色锦缎高高束起,长至肩处。除了那双狭长勾人的凤眸外,整个人看上去及其干练又带着份落拓不羁。   她的步伐有些吃力,动作似比往常慢上一拍,脸色发白,看着好像气色不怎么好。晃晃荡荡地走到桥中央,腿肚子便有些发软。她撑着石桥栏打算休息一会儿,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来不及多想,头一歪,越过桥栏,一肚子酸水全吐在了上圆河里,也幸得昨晚没吃什么饭菜。   胃里却没因这一吐好上多少,仍旧不停抽搐。她软趴趴地跌坐在地上,一手伸进怀里掏帕子,一手捂着胃企图让它舒服点,眼皮一翻,特别无辜地与天相望,脑袋里就浮现四个字——无奸不商。   小酒怡情,秦楼楚馆喝上那么一杯为的是增添情趣。她虽说不常去勾栏地吧,好歹也是在京城混过的。结果……她磨牙,那老鸨打得真是好主意,上那么浓的酒灌她,喝得她不省人事,什么也没享受成就算了,他竟然还敢打她银子的主意!   收得比镇上客栈贵了整整十倍不说,不交吧,他就拿着个算盘在她面前打得噼啪响,交吧……他这是当她冤大头,她那是完全懒得和他计较!   苏算梁抬头望天,心里正长吁短叹地腹诽,突然却觉得背上被人一推。   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么一撞,重心立刻不稳,她一手撑着地,一脚微抬,打算先稳住身形。谁知脚这么一伸,正好绊上正欲躲闪的那人,瞬间跌成一团。   要是在平时,温香暖玉在怀,她最多翻个白眼不理人,暗暗唾弃这人手段不入流。可是现在,这少年好巧不巧就压在她肚子上,疼得她头上直冒冷汗,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是个男人。   “还不快起来!”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半曲桥是座拱形桥,本来无论是从那边上来也不该看不到桥顶的她,偏偏那少年是低着头走路的,想得入神根本没注意到周围。   “抱歉。”他慌慌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又特歉意地去扶她,“你没事吧。”他手都伸到一半了,本来焦急的脸色却突然古怪起来。刚才没注意,现在镇定下来,这人身上浓重的酒味还混着一股劣质脂粉味,只要有脑子的人想想都知道她是从那里回来的。   他的脸色瞬间臭了起来,看着地上那人狼狈地捂着肚子根本没心思抬头瞧他,顿时怒火中烧,想也没想就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无耻!”   他是谁,他是于家最受宠的小公子于箫,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人不顺眼一怒之下打上一巴掌又如何?   他显然用足了力气,那手掌印又红又肿,与她本来就显苍白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脸颊火辣辣得疼,胃也不停抽搐,苏算梁目瞪口呆,望着那人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抬了抬眼皮,脑中迅速换过另外四个字——飞来横祸。   可不是嘛,人是他撞,扶是他扶的;结果呢,被压的是自己,被打也是自己!“都是什么世道。”她小声嘀咕着,颇不是滋味地摸摸下巴,“这模样也没比姓陆的差多少,我有那么不受人待见吗。哎,果然,男人就是个麻烦。”她说着话扯到右半边脸颊,疼得咧嘴,自怜自哀地叹着气。末了,觉得无趣了,这才撑着身子站起来,依旧晃晃悠悠地向前走。   日头冉冉,上圆河舟来船往,人群渐渐熙攘,醒来的人家炊烟袅袅,俨然一副处处透着生活趣味的水墨画。   ***   “阿梁姐,你回来了。”   城西一处老旧弄堂里,苏算梁推开一扇摇摇晃晃的木门,只见一女子正费力地砍着柴,年纪比她小上一二岁的样子,皮肤略黑,听见声音,随手擦了把汗,头也不回地出声道。   “唔。”苏算梁关了门,没什么形象倚在一旁。一手捂着胃,一手指着她,“小路子,你秦姐不是让你别做重活嘛,你当耳边风呢。别砍了,等会儿我来。”她每说一句话,脸就皱上一分。这人姓袁叫小路,在码头做短工时不小心右手受了伤,故而最近一直修养在家。   袁小路的爹二十刚过不了几岁就成了寡夫,为了铺贴家用,将院里不算大的两间屋子租了出去。由于是跟着袁家两人同住同用,租金要比一般院子便宜许多。苏算梁跟秦昀一个月前才到上饶镇时便选了这个住处。   袁小路听她如此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放下斧头,这才转过身,憨笑道:“不用不用,没多费力,而且我手也快好了。”   “嗯。”苏算梁咬着牙,从鼻子里应了一个音,“树皮去哪儿了?”   “秦姐也没说,不过背了箩筐,看着像是要去采药。”袁小路见她眉头紧皱,脸色白得不正常,这才觉得不对劲,“阿梁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算梁摇摇头,歪歪扭扭地往屋里走。“没事儿,我,我先去睡会儿。”   袁小路看她满头大汗,自己也不在乎,又闻到她身上的胭脂味,已然猜出她昨夜为何一日未归,见她脸上又有巴掌印,还以为她跟人家抢男人被打了呢,一把拉住她。“别啊,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能遮着掩着,赶紧去看大夫吧。”   “唔,算了,我等树皮回来。”   “谁知道秦姐什么回来呀。”袁小路急得直跺脚,干脆直接拽着她往外走,嘴里絮絮叨叨,“阿梁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去那种地方,那哪里是好人家去的地方。还跟人家打架,万一被打死了……呸呸呸,你瞧我,说得是什么话。你也别不信,我有个表姐平日里也有你这爱好,家里原先也没觉得什么,结果有次跟个富贵人家抢小倌,最后……”   苏算梁本来就虚弱得很,被她这么一拉完全反抗不了,脚就迈出去了。脑子飘飘忽忽,袁小路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拍不死也听不清。她心里想,滚她爹的爱好,老娘怎么难得去一次总是状况不停?   她恍然间想起十三岁那年跟着老大七个人一起去明月楼,半夜而归,被她娘发现后,还罚她跪了一天的祠堂。   ***   上饶镇最有名的医馆共有两家,一家叫济世堂,一家叫永仁堂。   济世堂隶属衙门,出的是公家钱,诊费便宜但医术平平;而永仁堂则恰恰相反,乃镇中有名的富商柳家家业,坊间传言那坐堂大夫师承医药世家秦家。   东秦西林,秦林两家在杏林界毋庸置疑是最负盛名的两大氏族,但就地位来说,林家远远比不过秦家。秦氏举族立于帝都,名显天子脚下,代代家主多是太医院首,医术可见一斑。因此,虽然永仁堂要价极高,但凡有些余钱的富贵人家生个小毛小病请的还是那里的大夫。这不,前不久县令夫君偏头痛,可不就是刘大夫开得方子?   袁小路带着去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永仁堂,一则她自己从没去过也没想起要去;二则苏算梁这身行头着实没看出来是个有钱的主儿。   济世堂位于镇西,跟衙门就隔了一条小短街。辰时初,天已大亮,街上三三两两有了些人味儿。李大夫抚着老腰啃呲啃呲亲自卸了门栓,开了济世堂的两扇木门。她对着屋内叹气摇头,正想进屋去,就见不远处一人正扶着病人走过来。   她瞬间双眸一亮,活像饿了几天的乞丐突然看到一直大肥鸡,竟然毫无大夫的矜持反倒像是店里小二似地迎了上去。   济世堂刚开的几年评价还是很好的,毕竟这也算是地方县令的一大政绩,那时的医馆每天都有个小药童擦得蹭蹭亮,除了不赚不赔之外,她的日子可谓过得极其舒服。   可惜的是,近来收入却是越来越差,病人倒是不少,可那赤字红得有些刺眼。本来嘛,来她这儿看病的都是穷苦人家,就算付不出医药费她也不好架着把刀逼着人家还不是,人还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呢。   县令大人看着缓缓流出的补贴一脸肉疼,笑眯眯地收了她的小童,笑眯眯地警告她不好好做就卷铺盖走人。哎,她哪里不好好做了,她可是连自家四岁的女儿都用上了啊。   ***   “哟,两位是看病呐。”   袁小路正和苏算梁说着话,听到人声抬起头,就见李大夫满是皱褶的脸放大在眼前。袁小路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跳了一步,苏算梁本就被她半扶半扛,这么一带差点摔上一跤。她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回她:“不是看病还看你啊。”   李大夫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个小辈这么反驳竟还不生气,狗腿地笑道:“看病看病。这位小姑娘看着没甚力气,我扶你吧。”她说着已经揽过她的背。   苏算梁撇撇嘴,也不矫情。李大夫本来看她那瘦身板,心想着也没几两肉,谁知道这人那叫做精瘦,而且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将全身重量都压上去,她脚就一抖。   苏三少特嫌弃地拍拍她的肩。“会不会走路啊。”说着,招招手把原来的“靠垫”拉了上来。   李大夫扯着嘴角笑了两下,领她们进了医馆。医馆分前后两院,用一块布帘隔着的后院是她一家住的地方,里头隐约传来掏水声,看着像是刚起。李大夫指了指靠墙的睡塌,袁小路赶紧扶人躺下,就见她又绕到长台后,拿着个药箱出来才坐到了塌前,笑眯眯地道:“抱歉,久等了。”   袁小路让开身,心里却担忧,这大夫瞧着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些不靠谱啊。   李大夫将一块小枕头垫在她手腕下,挽起衣袖诊起脉,半响揪起眉头又在她胃上几处按了两下。苏算梁疼得哼哼唧唧,看着她慢半拍地动作,咬牙切齿:“大夫,我到底怎么样了。”   李大夫动作慢,答话倒是顺溜,一听她问,立时就道:“没大事没大事。就是喝酒伤了胃。”   苏算梁被她这么一弄,又想起今早被骗钱的事儿,堵得那叫一个难受,憋着声音喊:“……那你还不快开药!”李大夫哎哎应着,刚想拿纸笔,手都抬起来了,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开药?你怎么了,开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帝都七少已经写过一篇了,所以潜意识中对于背景很熟,所以写文的时候可能会忽略掉一些背景介绍。   大家要是觉得哪里不清楚可以提出来的说~   新坑~   ☆、秦四少御姐有方(修)      “开药?开什么药?”   三人齐齐望过去,只见一十七八岁的女子站在医馆门口,神情冷淡,穿着一身上好的锦缎白衫,及腰青丝用一根墨簪挽起一半。她背着一个大箩筐,里头装着还未分开的药草,双手泥泞,可尽管如此,一举一动间仍能一眼就看出世家贵胄的大家风范。   只可惜,袁小路和李大夫两人活到现在没遇上过什么贵人,也从想过这一方小镇上会出现什么大人物,四只眼睛,全副心思只盯着她满是泥斑的衣服——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啊!   比起两人一脸肉疼,苏算梁则完全没当回事儿。瞧见她的身影,双眸就亮了起来,撑着身子坐起来,朝着她就喊:“树皮啊,你可算回来了,再不来姐这半条命可就搭上了。”她话说得中气十足,哪里还有方才病弱的模样。   袁小路目瞪口呆,奇怪地在苏算梁和秦昀之前来回瞧,面色有些古怪,直到秦昀不耐烦地瞥过来,才慌忙低下头。她虽然跟苏算梁能毫无顾忌地说话,但对于这位同来的秦姑娘却是一点礼数也不敢失。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看房的时候,她虽没有直接嫌这嫌那,可眉头从一开始看到那扇木门开始就一直皱到最后;也许是因为她整个人的气质与她们这些平头百姓格格不入,看着就不怎么好相处,她清冷一眼,她就有些脚抖。   说起来,当初苏算梁不顾秦昀满脸黑线决定租下袁家除了便宜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有饭吃。本来嘛,她们两个女人,姓秦的从小到大这双手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厨具都没见过,能做饭?至于她自己,简单的倒是会做,味道自然是追求不了的。   秦昀显然对苏算梁的夸张言语很是习惯,除了听到那声姐的时候嘴角抽了抽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去打盆水来。”她放下箩筐,随口命令道,又走到向塌边,朝李大夫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别挡着,将位置让出来。   李大夫只看到对方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明明也没什么威慑力,她双脚就是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反应过来时,人家已经坐到她原来的地方了。   ***   秦昀净了手,掏出块帕子擦干净,替苏算梁把了把脉,又在胃部按了几下。这番诊治与李大夫几乎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她那只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明显带着私人恩怨地狠狠按了两下,疼得苏算梁鬼哭狼嚎。   “姓秦的,你谋杀啊!”   秦昀冷哼一声。“你昨晚去哪儿了?”她说着又让袁小路去拿笔纸,随手饱墨,笔尖触到纸面丝毫不作停留,行云流水地写下方子,惹得李大夫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苏算梁被这么一问,立刻噤声,心虚地摸摸鼻尖。秦昀掀起眼皮看过去。“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嫌不够。嗯?”   她很少用这种上扬的语气说话。事实上,这样的语调还是人家陆少当家先用起的,陆千遥声线本就软糯,听起来总有一股子魅惑感。后来苏算梁觉得有趣,不知不觉间也跟着学,不同于陆少当家的妖冶,她则总有种挑衅的意味在里面;而如今到了秦昀嘴里,同样的语调又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苏算梁自然是听出这其中的威胁了,可到了袁小路这儿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面色越发古怪,半响竟满脸通红,连耳根也烫得很。不过,这会儿大家各有注意都不曾关注她。   其实,秦昀那话中意味很是简单。苏算梁自认是个极有骨气的,离家出走还顺手带走家里的钱那还叫反抗嘛,所以,自她十五岁那年出京就从来没用过苏家的银子。她倒也真硬气,即便起初不知世事时在破庙里呆过的日子也有,却也这么挺过来了。   这几年出走一事越发熟能生巧,她赚钱的道道也多了不少,虽说都是些小钱,到底也够她用的不是。也因此,袁小路从来没从她身出过养尊处优的四个字。   不过,苏三少的骨气向来是有针对性的。这不,此次与人家秦四少一道出来,有这么个免费钱包在,她不用哪对得起这么多年练出来的脸皮?   ***   苏算梁喝了一碗药,又灌了碗姜汤觉得舒服些了便闹着要回家。秦昀倒是无所谓,也没看到李大夫不时瞄她一眼欲言又止,似留非留。三人都没注意,袁小路一手拿着药,一手扶着苏算梁便朝门外走。   被她这么一闹,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三人走进弄堂都能听到家家户户起油锅的声音。苏算梁吸了吸鼻子,立时喜道:“你们闻闻,袁叔是不是做炸豆腐了,香得很。”   她话音刚落,袁小路推开门,正巧见到自家爹爹端着盆炸豆腐从厨房出来,见她们回来,便笑道:“回来得倒是巧,我刚做完饭呢。”袁叔早上卖鸡蛋去了,也没跟苏算梁打过照面。一眼瞧见自家女儿手上拎着的药,只以为是治她手伤的,根本就没往苏算梁身上想。   “当真?我可是饿了两顿没吃了,袁叔你做了几个菜呀。”   袁叔性子温和,听罢笑着回道:“阿梁你又想吃什么了?与我说说,若是家里有料便给你做。”   苏算梁喜上眉梢。“那敢情好。”那个好字才出了半个音,突然听到身后的秦昀轻咳了一声,冷声道:“只能喝粥。”   她瞬间眉头挑了起来,“喝粥?!”想了想,又苦下脸来,“那要喝多久啊。”   “一个月吧。”   “这么久?姓秦的,你故意的吧。一个月的粥我嘴里不都淡出鸟来了。”她这边愤愤然,秦昀却是连一眼都懒得看她,直接进了厨房打水洗手。“随你。只是日后别来找我。”   苏算梁扁扁嘴,哼哼道:“一个个都这样,脾气这么大,我又没说不喝……”   ***   袁叔拉过自家女儿问起,这才知道事情原由,立刻便站到秦昀一边,直接去厨房忙活着白米粥,惹得苏算梁憋屈地看着满桌的菜,想吃又不能动,   午饭过后,苏算梁打着哈欠,荡着手准备回屋补个觉。前脚刚跨过门槛儿,一回头就见秦昀跟在她身后。她转了个身子挡在门口,满脸狐疑:“你干嘛。”秦昀却越过她直接走了进去,示意她关门,又指了指床旁那张木桌。   苏算梁揪着眉头,不明所以,却见她已然坐到了桌前,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后仰着观察了她半响,人家秦四少还是冷着一张脸,一点情绪也看不出来。她纳闷地摸摸鼻尖,只能听话地坐到对面。   “你不会说话呐,指东指西的,我哪知道你想干嘛啊。”苏算梁一开口就习惯性地呛她一句。秦昀冷哼一声,在她面前摊开手。   “干嘛?”   “把钱拿来。”   苏算梁翻着眼皮,似乎很是努力回想:“什么钱?”她斜眼看过去,突然恍然大悟,颇有兴致地问:“怎么,你惹上麻烦了?也是,就你这样的脾气,不惹事就怪了。”   “再惹麻烦我比得过你吗?”秦昀懒得理她,手又摆了摆,催促道,“拿出来。”   苏算梁愣了愣,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递过去。秦昀数了数,三张五百两二张一百两,“还有一百两呢。”   “你忘啦,我们不是在云霄城的满香园住了一夜嘛,那可不比这里的秦楼楚馆,没有上百两银子你请得来人家清云公子嘛。”她揶揄地朝她抛了个媚眼,“哟,我说树皮呀,你这不会是开窍了,瞧上镇里哪个小倌了吧。”   秦昀瞪了她一眼。“还有呢。”   苏算梁这次倒是十分心甘情愿地拿出个荷包,噼里啪啦就开始往外倒。不一会儿,桌上便堆了两个五十两的银元宝,一块十两银锭子,还有一些散碎银块和三十个铜板。她豪爽一挥手:“拿去拿去,这追男人嘛,花点钱是应该的,你也不看姓陆的在姐夫身——。”   她话音未落,秦昀却飞快地用食指在铜板外划了一条线,正好将它跟银子隔开,手一揽,将钱和银票全部拢到自己这边。   “……”苏算梁瞪着桌上自己这边的三十个铜板,嘴角直抽搐,就三十文她还活不活了。虽说姐妹恋情需要支持,可姓秦的委实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她僵着面皮笑,说得话却是咬牙切齿。“你倒不如全拿去得了,反正三十文留了跟没留一个样。”   秦昀十分认真思考了一番,干脆地一揽一收,将那几十个铜板和先前的银子全往怀里塞。苏算梁手都伸到一半了,到底也没人家酝酿许久的姿势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分文不剩。   她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姓秦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老娘为了你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话都放了,你就一分钱也不给我留?!简直——”她气愤地指着她,可惜对上秦昀一张冷脸,后面的粗话愣是没说出来。   相比她气势汹汹,秦昀是连睫毛都没动,理了理衣服。“欠债还钱这四个字你不知?”她漫不经心地反问。   苏算梁拍疼地手抽了抽。脑子里自动忽略的事实终于记起来了,好吧,她确实问姓秦的拿了不少银子,应该说方才那些还都是当初她厚着脸皮讨来的。可对于苏算梁来说,只要是揣在自己怀里的那就是自己的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吐出来。   她软了半截身子,半是讨好半是怨愤地道:“树皮啊,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这样也太伤感情了。”   秦昀冷冷看了她一眼,就回了八个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   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没了这些身外之物的苏三少真心很郁闷,甚至郁闷到忘了因那一巴掌她那左脸颊到现在都还肿了小半边。   饶镇四季分明,六月的阳光已有了些初夏的味道。这一日下午,她坐在外头晒着太阳,舒服地眯着眼,像极了一只懒懒散散的大白猫,嘴里咬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稻草根,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就在这时,袁家小院的陈旧木门却被人吱呀一声才外头推开了。她奇怪望过去,就却见一向早出晚归的袁小路一脸喜气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苏算梁吊儿郎当地歪着头,“该不是捡到宝贝了吧。”   袁小路显然心情很好,眉眼都在笑。她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地纸递给她。苏算梁挑着一边眉毛抖开来,第一行写着四个字:“招工启事?”   “对!”袁小路兴奋地连连点头,蹲在她面前,“于家这次要招侍卫,我想去试试。”   “于家?你说的是城南那家茶商?”   “嗯,就是她家。”   苏算梁来了不过一个多月,也从没想着要在上饶镇多呆,所以关于镇中情况自是没特意去了解,以至于,有时候袁叔和袁小路两人说着话她通常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抛出来。   袁小路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于家,没想到她竟知道,还以为很感兴趣,干脆絮叨地说起了八卦:“于家家主在我们镇中也是出了名的,除去家大业大,却是个难得的痴情人。你瞧瞧那些富贵人家哪个不是三夫四侍的,她倒是一直只有一位夫君,便是死了十几年,都未曾再娶。幸好于正君替她生了一儿一女,总算是留了后。不过,听人说,比起于大小姐,于家主更喜欢于小公子。在于府,只要这位小公子开个金口还真没什么事儿是办不成的。”   袁小路挖空心思仔细回忆就换来了人家苏三少不可置否地一个哦,顿时有些悻悻,便又说起招工的事儿。“据说于府待下人极为宽厚,这次招侍卫工钱也给得不错。”袁小路想起苏算梁跟秦昀的事儿,便问道,“阿梁姐,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苏算梁顺着她的话往下看——包吃包住,一月二两。“才二两。”她顿时失了兴致,随手将那张扔回去,“二两都敢往上写也太小气了。”她这会儿是前个儿用钱用得太顺手了。   袁小路纠结地想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地回答她:“阿梁姐,这月钱算得上高的了。便是帐房也不过一月五两银子的。”   苏算梁哼哼两声,特有骨气地撇开头,半响又忍不住瞄了一眼再瞄一眼,最后颇有些认命似地捡起被她方才像丢垃圾似地丢掉的纸张。   算了,二两银子,有,比没有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不出意外地话会出来~   ☆、入于府拳脚相向(修)      三天后,袁小路换了一身新衣衫和苏算梁两人一同去了南镇于府。虽说同是上饶镇,但走走也得花上半个时辰,因此,两人都是起了个大早。苏算梁还是一身白衣,洗得有些泛了黄。   夏天天亮得早,两人到了于府侧门的时候,日头已升了一半。门外除了她们还有五十几个人正排着队,显然是早早等在了这里。五十人中取十人,五分之一的比率不高也不低。袁小路紧握着手心,明显十分紧张。   两人排在最后,前头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盯着袁小路半响,突然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当是谁这么面熟呢。小路子,你不错啊,穿得跟读书人一样。”她的声音就跟她的长相一样豪爽,这边大着嗓门说话立刻惹得一阵围观。   袁小路方才眼里就只有长得看不到头的队,这才发现她,顿时喜道:“齐姐,你也来了啊!”她有些尴尬地摸摸脑袋,扯扯衣服,不好意思地说:“我爹说穿得齐整些也好给管事留个好印象。”   “袁叔说的对。”齐单点头,眼睛瞥到站在袁小路身旁的女人,瞬间纠起眉头,瘦也就算了,长相斯文得就跟个一拳过去立刻倒地的小白脸一样也来参加,能选上吗?   袁小路没瞧见她那模样,很是热情地互相介绍起两人。苏算梁从善如流也跟着喊了声齐姐。齐单本着好友的好友也是自己朋友的原则,开口提醒道:“苏妹子啊,这侍卫的活儿说到底看的是力气,你这身板,也太瘦了吧,那管事看你一眼就肯定不会要。”齐单不但说上了还随手就在她肚子上拍了两下。   袁小路下意识去看苏算梁的脸色,倒不是担心她受不住齐单的魔抓,反倒是怕她生气。她跟她相处了一个多月,时间不算久,但对她时不时炸毛的性子印象深刻。谁知这次苏算梁不但没恼,还笑嘻嘻地凑过去:“齐姐说的是,不过我这儿叫精瘦,力气可不小。”   说到底,她也不是对谁都随便发脾气,主要是与秦昀和那姓陆的相识后,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压在最底层的倒霉蛋,难道还不能发泄发泄不满吗?   ***   三人正说着话,那扇万众期待的木门终于开了,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笑眯眯地一脸和蔼,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四个家丁。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自动自发地整好队。   第一场面试去了一半人,显然看的是人品。那老妇活了大半辈子,一双眼贼精贼精,人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性子。苏算梁在内,加上袁小路和齐单一共二十人被带进了府。   于府的设计是典型的江南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众人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穿过蜿蜒曲折长廊时忍不住被院里艳红桃花迷乱了眼。袁小路更是不禁低声感慨了一声:“阿梁姐,好漂亮啊。”   苏算梁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她这样的反应倒让齐单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女人如此淡定,倒好像见过许多一般。   众人穿过洞门被带去了一处小院,院子里已然等着两个人。玉桌前坐着一十年轻的女子,一身锦衣华服,端着杯盏优雅地喝着茶,看上去不过十八/九的模样。她旁边还跟着个侍卫,双十年纪,冷脸的模样倒是气势摄人。   那管事躬身行了一礼。“大小姐,人来了。”   于笙点点头。“李管事做事我还是极放心的,便开始吧。”   两人话说得有点玄乎,弄得众人一时都有些紧张,结果没想到跟第一场面试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是李管事多问了几个问题,以及有那似乎闲得慌的大小姐坐镇。   现实果然被齐单说对了,那管事专拣看着结实的挑,一共十人,全部都像是做惯了力气活的,袁小路和齐单都在列,而她这种高瘦型的完全入不了人家的眼。   苏算梁本来对这事儿就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白走一趟就当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是袁小路觉得本来就是自己怂恿她来的,结果自己选上了,她没选上,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她咬了咬唇,暗暗瞧了于笙一眼,眼见着苏算梁转身要走了,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小姐,李管事,不知可否多招一个人?”   苏算梁的脚步顿了顿。她本就走在最后,离前面那人还有段距离。袁小路声音不算大,前头那人也只是奇怪回望了一眼便走了。   于笙和李管事对视一眼,都将眼神转向她。于笙勾着嘴角,脸上带起温和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姓袁,叫袁小路。”   “胆子挺大。”   袁小路低着头,双手紧抓着衣边,任何人看上去都能瞧见忐忑两个字。苏算梁眯了眯眼,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微屈的背。好半响,才暗自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对着于笙拱了拱手:“在下苏算梁见过大小姐。”   于笙本还要继续问话的,没曾想苏算梁此时出声,微愣了愣,眼里趣味一闪而过。她其实方才就注意过这人,倒也不是刻意,只是这位姓苏的姑娘又高又瘦,无论气质还是长相在众人间鹤立鸡群,想不起眼也难啊。“苏姑娘不必多礼。只是我见姑娘气质卓然,于府你也见了,只怕达不到姑娘的要求吧。”   “大小姐说笑了,我与众人一同前来,自是看重于府的名声,何来达得到达不到之说。”苏算梁难得咬文嚼字,一脸严肃。袁小路悄悄一瞥,瞄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联想起平日里这人吊儿郎当的表情,直觉漫天乌鸦飞过,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能装了。   苏算梁恰巧将她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心里禁不住有些得意。她一得意不免有些飘飘然,左眉习惯性地挑了挑,下意识地带出了些轻浮来。   “苏某不才,练过几年武,算得上半个行家。”她瞥了眼于笙身边的侍卫,“大小姐若是不介意,在下可与这位侍卫比试一二。”她言语中自然而然带着一丝傲气,唇边的笑意习惯性地染上三分挑衅,无论从哪里都瞧不见一点来当下人的样子,就像刚才,自称也不过说了句在下。   那侍卫本就冷然的面容越加冰冷。   于笙上下打量她一番。她很理解为何李管事不会选她,这人就算装得再好,再怎么和众人打成一片,那骨子里的与众不同稍微有些阅历的人一眼便看得出来,要是自己来选也会怀疑这人的身份,怀疑她是否另有所图。不过,她唇边笑意更深:“伍凡,去吧。”正好,她身边言听计从的人太多就独独缺那么一个啊。   伍凡低低应了声是。众人退开几步让出位置。伍凡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苏算梁一笑朝她拱拱手。   伍凡生长在于家,一直颇受器重,难免有些心高气傲,更何况方才自觉受到了挑战,一出手便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只见她右手握拳,毫不客气地朝着苏算梁正面而去,手臂飞速划过半空,带出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   众人忍不住惊呼一声,果然是练家子,这要是被打不毁容都难啊。袁小路心里捏了一把汗,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神色焦急起来。   谁都以为这拳下去,那瘦女人不死也是半残。却见苏算梁不慌不忙,身子一侧,轻轻巧巧就躲过了这一击。   伍凡那手就停在她脸颊一寸旁,眼里闪过一丝不甘,抿着唇正要再出一拳。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于笙蓦地一拍手喊了停。“行了。不过是比试罢了,住手。”   伍凡一顿之后僵硬地收起姿势。苏算梁看向于笙,只听她满脸笑意道:“苏姑娘好身手,能来我于府实乃幸事。”   ***   这批侍卫签的都是两年活契,苏算梁自觉不会在此处待那么久,便要求改成了一年。众人按下大红手印,又听了一番教诲,于笙很是体贴地放她们回家,只说明日一早再来于府,安排住宿等事宜。   许是方才那一场比试让齐单对苏算梁的印象彻底改观,一出于府,便拍拍她的肩,大笑道:“阿梁妹子,你不错啊。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我齐单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苏算梁撇撇嘴,人不可貌相,这是在夸她嘛。齐单又揽过她的肩,“怎么样,今日我们三人庆贺一番如何?晚上,万春楼,姐做东。”齐单以前曾跟着人家跑过一段时间的货,与袁小路亦是在码头认识的,家里也算有些个余钱。   若是平日有人请客,苏算梁自然是巴不得答应哪里还会有不肯的,可是那天被坑以及之后的霉运实在印象太过深刻,如今想起来,左脸颊还隐隐抽搐,一双眉揪在了一起。袁小路则一直都是乖宝宝,一听便连连摇头,直说这哪里是好人家该去的地方。   齐单一副酸倒牙的模样,嘶了一声。“喂,你们两个不是吧,长这么大,逛个青楼还这么多废话。”说着一把拉着苏算梁和袁小路就走。   袁小路这下倒是机灵得很,猛地往后躲了一下,摆手道:“齐姐,我真不能去的,爹爹要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再说了,齐姐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姐夫要是知道了……”她后面那句话声音小得几乎是在嘟哝。   苏算梁听说有家室,就不赞同地摇摇头:“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都成亲了还出去打野食,姐夫看来定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要是我,早八百年就跟你和离了。”她歪着身子撑着袁小路,“小路子,你说是不是?”那话虽是玩笑却带着半分真心,成家前再怎么玩都不过分,但有了家事还在外沾花惹草那就真是欠揍了。   袁小路顿了顿,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吧,阿梁姐这话说得其实夸张了点,但她真的不想去啊。   齐单黑着脸看着她们一副怎么还会有人愿意嫁给你的模样,弄得她没来由地升起一丝负罪感,悻悻拍拍脑袋。“好嘛,不去便不去吧。”   苏算梁嘴一咧,痞痞地曲起手指敲了敲袁小路的额头。“小路子瞧见没,这就是单身的好处。你现在几岁了?别没事想着成亲生孩子,跟姐学学,多逍遥几年。”   袁小路今年不过十六岁,性子又像她爹,腼腆得很,一听她绕到婚嫁之事上就满脸通红,讷讷不成言,逗得苏算梁哈哈大笑,齐单忍俊不禁。   三人同住西镇,但家却在相反方向,同走了两条街,便分道而行。街边酒肆茶馆临立,辰时末正是早上最热闹的时辰,两人走在熙攘的人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耳边不时飘来吆喝嬉笑声。   路过一处小酒馆时,袁小路脚步顿了顿,目光忍不住就向左面飘去,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两人又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阿梁姐,齐姐方才说要庆祝,我倒是想起来该买些酒的,不若你先回去吧。”   “嗯?那我陪你一起好了。”苏算梁声音平平,视线也不在她身上,头也没回地答道。   “不,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成。”她说得又急又慌,深怕她跟着似的。苏算梁这才分神看她,两人目光相触,袁小路立刻低下头,不自在地扯着裤腿。   苏算梁左眉一挑,摸了摸下巴。“小路子呐——”这人还真是不会说谎呐,如此心虚的模样,究竟是想让她刨根问底呢还是置之不理呢。   最后那个音被她拖着老长,颇带着点戏曲的一唱三叹。袁小路手就跟着抖了三抖。她抬头瞄了一眼,只见苏算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本就细长的双眼此时眯成了一条线,亮闪闪的。她本能退后一步,撒腿就跑,结结巴巴的话语随后飘来:“我,我先走了。”   苏算梁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越发畅快,转了个身,晃着袖子慢悠悠地往家去。   ***   老旧木门吱呀一声,苏算梁推门而入,便见袁叔听到声音,满手面粉也没来得及擦便急急走了出来。他听闻两人差事都有了着落,眉眼都添了喜气,沧桑的面容瞬间生动了不少,直说今天要加菜。   苏算梁就是个吃货,脸皮又极厚,人家自愿劳动,她干脆没心没肺地乱提要求。袁叔也是好脾气只满口答应。她又扫了一眼秦昀那扇落了锁的房门,随口问了句:“怎么,树皮还没回来?”   袁叔踏进厨房的脚步一顿,有些担忧地道:“可不是嘛。阿梁,秦姑娘都已两日未归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苏算梁摆摆手,却是习以为常。“袁叔你莫担心她,那丫头每次都这样。”出事?她不给别人下药就谢天谢地了,能出事除非这里六月不下雨。苏算梁暗自腹诽,弯下腰一把抓起筛子里头的草药嗅了嗅,自言自语,“看来差不多该收起来了。”她不懂医术,但这么些年跟秦昀混在一道,多少也耳濡目染,更何况还时不时被抓去做苦力。   袁叔应了一声,步子一动正要进去,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说起秦姑娘,今日一早你们走后不久,有位姓李的大夫来这儿找过她。”   “李大夫?”   “说是济世堂的坐堂大夫。”   苏算梁一拍脑袋,总算有了点印象,恍然间想起树皮一身医术,不是吧,她才露了两手就被这么瞧上了?!   ***   于府是一座三进院子,现在这个季节,无论从哪处瞧去,映入眼帘的皆是大片大片稀疏却别致的桃树林。花瓣随风枝头漫舞,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四通八达,穿过下人房,接连三扇洞门,最终都汇到院子中央那一处八角白玉凉亭。凉亭左侧是一条人工挖凿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下,鱼儿灵动地一跃一扭,在水面上留下涟漪的银丝。   东青民俗开放,未出阁的男子只要有女子陪同便能出门,至于已婚男子则更是没什么限制。而像上饶镇这样的小镇,除了那一句挂在嘴里的男女大防,男子几乎是和女子平起平坐,可以外出,可以做生意,甚至有能力的,坐了主位也没有人敢说句不字来。   这倒不得不提起镇东的白家,白家乃是上饶镇的首富,手下商铺繁多,便是秦楼楚馆赌坊烟肆也有涉及,而如今的白家家主便是长房唯一的子嗣长房嫡子白歆。也因此,如于府这般的富贵人家有些也没有明确的前后院之分,院里进进出出的下人男男女女各占半边。   苏算梁和袁小路第二天按着约定的时辰到了于府,分好住处后,只有她一人被李管事领走了。李管事相处起来就和那日初见时一样和蔼,不时提点提点她于府的事儿。不过,说来说去,无非也就两句话,第一句——于府人口简单,只要用心做事,绝对不会有那些大户人家里头的乌糟事儿;第二句则是,这府里哪位主子都能得罪,就是万万要顺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位于家小公子于箫。   东青一向以东为尊,所以大户人家的主院向来是在府里最东面的地方。眼看着李管事带着她一路东行,最后停在一扇洞门处,苏算梁还以为是要去见于家主。   她抬头望了望洞门上的那块匾额,暖阳下,络溪院三个褐色大字苍白古朴,透过那认真铭刻的一笔一画似是能看见过往的一点一滴。双眼微眯,她的视线又落到洞门两侧刻着的算不得工整的对联——自古荣华多富贵,只盼老来常相伴。恍然间想起,袁小路曾说这位于家家主是个痴情人,看来,倒是所言非虚。   李管事瞧她看得认真,笑着解释道:“主君还在时,这络溪院确实是主院,不过主君去世后,家主见小公子喜欢,便搬了出去,如今是小公子的住处。”她又指了指匾额和对联,“这些都是我家家主的字迹。”   苏算梁点点头。她来来回回听说这位于家小公子受宠不下三四遍,本来倒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可如今这连主院都让出来了,弄得她不信都难哎。   ***   络溪院里,一颗百年老桃树下,一张玉桌前正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眉目清秀,一双淡眸天生冷峻,嘴角勾起的笑意看起来总带着丝丝嘲讽。而那女子面容与他有三四分相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她低头看着茶碗里无意间飘落的桃花瓣,眉眼一弯,笑得极尽温柔。   “阿姐,我不用。”于箫生硬地开口,从语气里还能听出些许赌气的意味。   于笙叹了口气。“你那日出门,娘还以为你离家出走呢,连个人也不带,差点就要报官。”她习惯性抚了抚杯沿,“所以呀,我们一致认为该有个人看着你,正巧这次侍卫也多收了一个。”   于箫抿着唇不说话,沉默半响才冷哼了一声。“不用她管。”于笙品了一口茶,温和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她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平声道:“箫儿,女子三夫四侍很是平常,你也该习惯的。娘这样其实已是难得,莫要苛责才好。”   她左一句你要习惯,右一句莫要苛责,不说还好,一说弄得于箫方才的心软顿时消得一干二净,脸色难看之极。他猛地站起身,一甩袖将自己的这边的茶盏扫到地上,哐当一声,上好的瓷碗摔得粉碎。他怒气冲天,指着于笙喝道:“你若是来做说客,那就省了那份心吧。只要我还在于家一天,那个男人休想住进来,她若真是忍不住,那就搬出去!阿姐,你可还记得究竟是谁生你养你?!”   “胡闹!”于笙沉下脸,杯盏啪地一声搁在桌上,杯身晃动,茶水溢出,滴滴落在桌面上,“娘是将你宠过头了以至于这般没大没小,你以为我就……”后面的话在伍凡一声轻咳中戛然而止,于笙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却见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李管事和苏算梁尴尬地立在那里,听见没了声音,倒都乖觉地一拱手:“见过大小姐,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冤家相见愁难解(修)      微风拂面,伴着夏初独特的气味,暖洋洋地卷过,吹落了那飘摇的桃花瓣儿,带着一丝如蜜甜味,却怎么也吹不散络溪院里沉默异常的气氛。   苏算梁跟着李管事一起拱手行礼,难得地没有因为好奇翻起眼皮看上一看。她本就性子跳脱,最不喜的就是这等沉闷的气氛,更何况还是亲自撞上姐弟吵架的窘事,总想着行完了礼就让她们走吧。   于笙脸色却是变得极快,笑着伸手让她们不必多礼,又对苏算梁道:“苏侍卫,这是家弟,你从今日起便是伺候他的。”   苏算梁抬起头朝着那少年望过去,只见他沉着脸站在那里,听见于笙的话,一双眸子便瞪了过来,一看就是性子极烈的。“这……”她习惯性地挑了挑眉,“属下一个女子常出入内院,似乎有些不妥。”她低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却错过了对方在看到她那一瞬间眸中迸出的惊讶以及之后越发阴沉的脸色。   于箫黑着脸,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在苏算梁面前来来回回地绕着圈。苏算梁就见那一双小脚在眼前晃来晃去,直晃得她心烦了才终于站定。   “不妥?”他平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冷笑一声,“你这是不愿意?”虽然那日他走得匆忙不过一瞥之间,可方才这人一挑眉他不知怎的就认出来了,不就是那个上花街的无耻女人嘛。好啊,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入了于府。也罢,他正好心情不佳呢,自己撞上来的,那本公子可就不客气了!   “属下不敢。”   “我问你愿不愿,你回我不敢,看来是没读过几天书连话都听不懂呢。”   苏算梁这下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是故意找茬呢,想起方才他们姐弟俩吵架的事儿,心里顿时了然,得,自己这是给人当箭靶子使了。   她暗自撇撇嘴,抬起头时却换了另一副表情。只见她凤眸一弯,嘴角一翘:“小公子看重,属下哪有不愿的,日后只要小公子一句话,属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绝不皱一下。”   她自以为笑得讨好,这已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表情,却不知她如今这笑颜张扬,配上那一副好皮囊,真真一副勾人模样。   即便同是女子,于笙愣是怔了一怔,心想着这要是平常男子被她这么一笑只怕魂都没有了。可于箫哪里又是平常少年,虽也被她笑得一惑,却很快脸色更黑。   这人从头到脚就没一处顺他的眼。这么笑是要调戏给谁看啊,以为他是那无知少年嘛。他心里怒气更甚,沉声喝道:“不许笑!”   苏算梁翻了翻眼皮,心里却想,果然,男人男人就是难字嘛,这么难搞她以后伺候可不得麻烦死了。她向来不是个能忍,对于男子少有怜香惜玉的兴致,于是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道:“回小公子,属下天生嘴角上翘,看起来每时每刻都在笑,这个命令着实难倒属下了。”   “你!”她背光而站,脸上表情蒙了一层光晕看不清晰,他又几乎挡了她半个身子,以至于她那眉尾一挑,极为挑衅的样子只有他看得见。于箫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像初见时甩她一巴掌。   李管事听她反驳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看见自家小公子横眉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她暗自摇摇头,来的路上千叮咛万嘱咐的,这姓苏的姑娘没想到竟是个笨丫头。   于笙愣了愣,有点弄不懂了。她虽然确实不想要个只知言听计从的下人也好看住于箫,可这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一副前世有仇冤家相见的情景?   “箫儿……”她才刚开口叫他,音都没落下,于箫这次却突然转了性子,深吸一口气,自己先冷静下来。“好,好,极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边拍手一边冷笑。   他转过身,气势十足地坐回了于笙对面的位置。弯起嘴角,对着她勾起一个与于笙相似的笑意来,倒是有了些主子的样子。苏算梁眉尾一挑,不知怎的,左边脸颊竟隐隐刺痛。   “你姓苏?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叫苏算梁。”   他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苏侍卫初来乍到,今日便先熟悉熟悉于府吧,也好为日后替本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做好准备。”   “……”她现在有点想收回刚才那句话了。   ***   于箫的气显然还没消,苏算梁和李管事退下后,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去了书房顺带落了锁,弄得于笙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无处可用。   于笙端起那撒了半杯的白玉茶盏,盯着水面看了许久,终是苦笑着摇摇头。她们同出一父,在相似的环境下长大,又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想法?可是,她终究是于府的大小姐,未来的于府掌权人。既然做不到两全,与其让那个男人将事情闹大不如暗中接进府里,也好保全于府和娘亲的名声。   伍凡站在一旁,视线一直锁着那紧闭的书房愣着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响,终是忍不住道:“大小姐,那位苏姑娘不过来镇上一月之久,身份不明,将她放在公子身边,若出意外……属下不明白。”   于笙放下杯盏,瞥了伍凡一眼。“哦?那你认为何人合适?”伍凡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站起身来,无意地拍拍下摆,敛容垂眸。“过段时间我该去岭南一趟了,你可要跟着?”她似是随口问了那么一句,语气也如平常般温和。伍凡却是身子一僵,立刻拱手道:“属下领命。”   “嗯。”于笙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她抬脚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莫要忘了你是我的侍卫。”她这话说得很是巧妙,既告诉伍凡她才是她的主子,又意在提醒她她的身份,让她别起那不该有的心思。   伍凡握了握拳,回了一声:“是。”   ***   苏算梁被独自带走,众人反应不一,唯有袁小路一人急上火,齐单说她想得太多,可她右眼皮一直在跳,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   袁小路在下人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转着圈,管她们吃住的岳管事被她转得头都疼了,眼刀子狠狠刮过去,奈何人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愣是没看见,只得眼皮一翻气闷地往屋里走。   苏算梁一回来就看见她这副样子,眨巴眨巴眼。“小路子啊,你转着圈要去哪儿哎。”   袁小路立刻站定,猛地回头上上下下打量她,没有外伤,难道是内伤不成?苏算梁被她盯得莫名其妙,曲起手指在她额上敲了两下。“你干什么呢,该不是撞邪了吧。”   袁小路捂着额头,小心翼翼地收回视线又忍不住再去瞄,过了一会儿才问道:“阿梁姐,你没事吧?李管事叫你去干嘛呢。”   苏算梁撇撇嘴,对于有事没事这个问题不可置否,她现在是没事儿,可以后就保不齐了。这样想着,干脆也没回她,反而问道:“府里那位小公子说话真的那么有用?”   袁小路愣了愣,点了下头。“都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她半张嘴似是想叹气,却到半路转了唇形,想起方才那一番交锋,顿觉前路未卜,靠人不如靠已。她摸摸下巴。“我从今天起就是他的侍卫了。”   于府的侍卫是单住的一个小院,两人一间,靠近院门口的那间则是岳管事一人的住处。如今两人站的位置正好对着她大敞的房门。   袁小路不明白给于公子当侍卫哪里不好了,正想问呢,岳管事猛地冲了出来,矮胖的身子一把扑向苏算梁,扯着袖子就问:“苏侍卫说的可是真的?”   苏算梁被她一把年纪还星星眼的模样弄得胃里一阵翻腾,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勉勉强强点着头。岳管事顿时一脸喜色,不停搓着手,朝着她讨好地笑:“苏侍卫啊,你这屋子住的还习惯?吃的怎么样?可有什么不便?老妇在于府待了也有小半辈子了,日后要是有什么用得着老妇的,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岳管事说着话又往前凑了两步,苏算梁则下意识地往后退。她默默抬头望了望天,嘴角扯起一个怪异的弧度,那最后一句话她怎么听得就这么耳熟呢,还特他爹的欠扁。   ***   络溪院的小厨房里,两个小厮穿着粗布衣衫,一人挑着菜,一人看着火。刘婶坐在一旁啃着馒头,盯着那拣菜小子的动作看了半响,皱了皱眉正想说上一句,就听门外一人嗓音清脆,带着江南特有飘软韵味的声音传来。“刘婶子,公子要的水晶饺可做好了?”   刘婶抬起头来,只见一十四五岁的男子站在门外,身量不高,一双水润大眼未语先笑,正是典型的水乡少年。   “小语来啦。公子要的点心早好了,怕冷了不好吃,现在还在灶上热着呢。”刘婶站起身来,走过去开了锅盖,顿时冉起一片白雾,锅子里那一盘青瓷碟上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饺子整齐躺着,皮薄透明,甚至能看到里头饱满的馅儿。刘婶右手拿了块湿抹布,左手碰着盘子一边,飞快端了上来,左手迅速摸了摸耳垂。   “婶子再给你放个盘子,省得等会儿热气散了。”刘婶低头自顾自说着,又拿起一个盘子扣在上面。她转过头,见他要进来,立刻就挥了挥手,“哎呀呀,小语你别进来了。厨房这地儿脏,别黑了你的鞋子,我给你拿过来。”她又对那看火的小子吩咐道,“小耳,这个灶,火停下吧。”   那叫小语的小厮腼腆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说道:“婶子,我哪有那么金贵,不过也是个做工的,自己来拿就成了。”话音未落,却见刘婶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低头瞧了瞧刚做好的白布鞋,到底没有进去。   “金贵,哪能不金贵呀。你可是在公子身边伺候着呢,可与我这里两个小子不一样。”刘婶将点心递过去。那两个小厮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撇撇嘴。“公子要是喜欢,你跟婶子知会一声啊。”   “哎,我晓得的。”   ***   络溪院是于府最大的一处院子,当初于家主与正君两人住的时候,整个府里有近三分之一的下人都是在此处做活儿。但于箫不喜人多,最不耐烦一大群人跟着他,因此,自从他搬进来后,这里反倒成了于府最安静的地方。   小语端着盘子迈着小步子缓缓穿过长廊,便见那门扇紧闭的书房大敞着雕栏木窗。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闷闷的两个字——进来。   他一手艰难地稳着托盘,一手推开门,小声道:“公子,奴将点心拿来了。”   书房的布置还是以前的模样。书桌临窗而摆两边各放了一只矮桌。左手边靠门处是一张软塌,塌前那张长几上摆着一把伏羲古琴,琴漆龟纹接连,看着年代久远。睡塌后,左右相对的博古花架贴着墙面,各放了一只青瓷瓶,正好将前后而摆的两排同房宽的书架划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于箫正坐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扶着雪白的宣纸,腰背习惯性地挺得笔直,青丝散在肩上滑落胸前。他垂眸低眉间,一身泼墨白衫如冬日雪梅,清冷中却忍不住赞一个艳字。   小语看着他的侧脸,动作下意识地停了一停,才又重新走过去。“公子,点心可要现在用?”   “先放着吧。”于箫头也不抬地答道。他微微侧了侧脑袋,似是想到了什么,下笔飞快,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小语,你明日卯时前将这张纸拿给那位新来的苏侍卫。”他顿了顿,“哦,你今日还没见着吧?等会儿记得去下人房走一趟。”   “是。”卯时前,那岂不是天也未亮?   小语将托盘放在左侧的矮桌上,忍不住悄悄往那纸上瞄。他其实不认字,只是自从服侍于箫,耳濡目染下还能识得几个,连猜带蒙着看出都是些吃食了名字,例如那芸豆卷就是公子□□的一道,每次上百味阁买总要排上一个时辰的队。   他正有些不明所以,于箫已然接着道:“你记着,告诉她这是本公子的早饭,要在辰时前全部买来。”   小语这下倒是明白了,也不知那苏侍卫是怎么得罪的自家公子,且不说镇上的商铺都是辰时左右开的门,就是那零零散散三十几道吃食那么点时间她要怎么全买回来?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依旧恭敬地应着。   他又拿起矮桌上的天青瓷壶将于箫喝了一半的花茶斟了七分满。放下茶壶,走到他右侧,见墨台中墨有些干,便用如拇指大小的小勺从右侧矮桌上的圆杯里舀了一勺水倒进去,挽袖磨墨。   同样低首敛目的动作,他却气质温婉,轻柔万分。   一主一仆,一冷一暖,静默间恰似上圆河上白花碧叶,如画风景。也难怪,红袖添香四字向来被那些文人墨客推崇为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俏佳人眉目传情(修)   六月初,已是初夏时节,日头亮得早。寅时三刻,鸟鸣声隐隐传来,清亮辽远。夜色褪了大半,云浮深处光亮渐渐侵染天际,露雾朦朦。   小语推开房门,一股凉意袭来,顿时清醒了大半。他抬头望了望,庆幸自己心里挂着事儿没有起晚。自五岁那年卖身于府,七岁伺候公子后,他已很久没有看过这么早的天色了。   今年夏季来得晚,如今这个时候,清晨仍旧带着些料峭寒意。小语紧了紧衣服,朝着下人院走去。府内寂静一片,除了那些分配了清扫院子活儿的小厮舀水洗漱声,大多数人还在清梦中半睡半醒间。他昨日远远瞧过那侍卫一眼,样貌极好,倒也看不出什么差错来,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自家公子。   小语敲了敲还紧锁的院门,过了许久,才传来磨蹭的脚步声。“谁呀,这么一大早的,卯时都还没到呢。”   岳管事被人扰了睡意很是恼火,边走嘴里边不耐烦地骂骂咧咧,一开门,见到来人,脸上表情生生顿住,立时换了一副笑脸。“哎哟,原来是小语啊,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公子有吩咐?”   小语点点头,歉然地看着她:“岳姨,真是不好意思。只是公子要我来寻那新来的侍卫,特别吩咐了这个时候。”他一双眼睛带着七分真诚三分委屈,任谁见了也不忍心说句不是,更何况他还是于箫的贴身小厮。   “哎,这有什么,你岳姨少睡几个时辰又不会有事,自然是公子的事要紧。”岳管事一脸和蔼可亲,转了个身,“走吧,我带你去。”   小语道了声谢,跟在她身后。   ***   两人等在外头,过了不久便听到里头穿衣的细碎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袁小路摸了一把眼,瞅着眼前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岳管事指了指小语,笑眯眯地道:“这位是公子身边的小厮,来找苏侍卫的。”   袁小路却无奈地转头看了眼屋里,只见苏算梁整个人对着里墙,将脸埋在枕头下捂着耳朵企图隔绝一切声响,一点也没有要起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等一下啊。”   袁小路转身进了屋,推了推苏算梁。“阿梁姐,有人找你。”苏算梁动了动没反应。袁小路继续推她,她朝里挪了挪。继续推,她又往里挪。终于脸都贴着墙面了,再也没地儿藏了。苏三少不耐烦地扔了枕头,一屁股坐起来。“大清早不睡觉干嘛呢!”   袁小路朝她笑得满口白牙,企图让她心情好上一些,别到时候得罪了人。指了指门外。“阿梁姐,小公子派人来找你呢。”   她脸黑得能滴墨了,暴躁地抓着头发。“天都没了亮,找什么找,找鬼啊!”她声音虽然低,但房门开着,外头两人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都有些尴尬。岳管事干扁扁地安抚了小语两声,小语则怯怯低着头。   今日是这批新来的侍卫住在于府的第一天,有几个睡得不安稳。听到动静,左边的那间房便有人推开门来看个究竟。小语闻声抬头,习惯地朝她笑,那女人立刻像是触了电似地呆呆立在那里,半响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门。   ***   苏算梁总算清醒了点,拖着鞋子懒洋洋地朝外走。袁小路哎了一声没叫住,她人已经歪歪斜斜地倚着门了。   苏三少起床气显然有点大,脸色阴沉,语气也不怎么客气。“昨日说好了的,侍卫是卯时三刻起。于府这么大的地方这么点规矩也守不住?”   她这话说得其实有点没道理,凡是做下人的,只要主子有吩咐,哪还能真计较几时睡几时醒?便是于箫让人一晚上不许睡正常人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小语身子一颤,岳管事从侧面看过去就见他脸色一白,不免心生怜惜,正要开口解围。就看到小语抬起头,眼眶淡红,一双眸子欲语还休,明明委屈还强硬忍住的模样。   “公子……”他才刚刚发出两个音,突然怔愣在原地,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一路烫到耳根子后头,然后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低下头,抓着身前的袖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岳管事奇怪他的反应,抬眼去看苏算梁。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连自己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见那女人一身里袍半系半散,左肩裸露在外,两处锁骨要遮不遮,修长的左腿若隐若现,她又歪着身子靠在一边,双手环胸,一副慵懒轻浮的样子,怎么瞧都是副香艳的画面。   岳管事轻咳了一声,指了指她的肩头。苏算梁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拉了拉衣衫,视线继续落到那少年头顶。   袁小路在她身后尴尬地摸着脑袋。好吧,她真的不是故意不提醒的,真的是她没来及说出口啊。   小语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转不过弯了,他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看见……直到岳管事提醒,他才啊了一声,急急忙忙从怀里掏着纸递上去,从头到尾再也不敢抬头。   “这是,是,是公子的早饭。”   苏算梁接过,一目十行,随手抖了抖白纸,眼也不抬地递给岳管事:“好好表现。”话音未落,只见她退一步,手一甩,门砰的一声关上。岳管事此刻倒是反应极快,一接过就喜气洋洋地忙了起来。   小语张着嘴追了一步,却只来得及碰了一鼻子扬起的灰尘。他话还没说完呢……   ***   旭日冉冉东升,阳光穿过大敞的窗门洒下一片金色。于箫披了件长袍倚着窗口,望着庭院里那颗百年老桃随风轻荡,花瓣飘飘摇摇。   当初爹还没过世的时候,就总喜欢抱着他和阿姐在那颗桃树下教她们习字。他那时不过才三岁,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老不乖,走路都走不好还老想着往那树顶爬,爹爹抓住他的身子,他就闹腾得将墨打翻,弄得爹和阿姐的衣服全黑了。他便得意地哈哈大笑。   还未梳理的青丝被他全部揽到胸前,微风拂面,他羽睫轻颤,在瞳眸里落下淡淡剪影,嘴角惬意地勾起。   “公子,可要洗漱?”   于箫撑着下颚的手顿了顿,收起笑意点了点头。小语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先服侍他穿好衣服,才又绞了帕子递给他。   于箫接过,想起苏算梁那事儿,随口问道:“你可给送去了?她如何?”他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反应,抬头去看,却见小语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扯着袖子,皱了皱眉。想到他平日软懦的性子,只以为事情办成了,便也懒得理他。却不知小语心里正在天人交战,他其实没把话说清楚,可要是实话实说吧又怕于箫罚他。   说起来,于箫身边不爱带人有一半还是这位贴身小厮的功劳。他本来性子直率,再加上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从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可小语与他偏偏完全相反。   有时想骂上几句吧,就见他委委屈屈弄得好像他欺负人似的;真把他撤了吧,又怕日后在府里因此不受待见,到底心软,便干脆留在身边却甚少指使他。   于箫的卧房与一般大户人家相同分成了前后两间,中间隔着一处琉璃珠帘,叮咚脆响。一番洗漱过后,于箫出了里屋,外间的圆桌上已摆好了他的早饭——一碗银耳莲子粥,一叠方枣糕。他一手拈起糕点往嘴里送,一手撑着脸颊心不在焉。   这个点已然过了辰时了吧,对于那个未能达到要求的苏侍卫,他该如何罚她呢?   他嘴角勾起的笑意还未成形,突然听到外头有人通报说是岳管事求见,他有些纳闷,愣了愣才点点头。不一会儿,只见岳管事满头大汗红光满面地出现在他面前。   岳管事瞄到桌上的早饭微愣了愣,但也没放在心上,迅速从怀里掏出于箫之前写的那张是食单。   “回公子,小的不辱使命,将您要的东西全都买齐了。您是不知道,小的去百味阁时那队伍排得就跟沐神节看莲花仙子时的场面有得一拼啊!两条队伍从街头排到结尾,幸好小的与那小二姐曾经有些交情,一见小的便眨眨眼指个隐蔽之所准备开个……嗯,行个方便。谁知,人群中有人双眼如鹰……”   岳管事唾沫横飞,比手划脚,讲着自己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英勇,企图让于箫能够忘记她迟到的那点时间。   于箫从见到那张纸起脸色就阴了下来。岳管事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沉默不语。想起平日小公子的传闻,只以为他惯常如此,于是双手一拍,早就在外头等候多时的小厮鱼贯而入,每人手里各拿着一道点心。   那张圆桌不大,勉勉强强挤下十个食盒已是极限。剩下的小厮只能呆站在那里将外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岳管事见状,为难地望向于箫。“公子,你看这……”   她方才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深想于箫的脸色,如今一看之下却是笑意一僵。只见于箫一双冷眸怒意隐现,直直盯着她,仿佛随时可能压抑不住爆发似的。额上热流不止,背后冷汗直下。莫不是就因为差了那一刻钟?小公子还真是难伺候啊。   “谁许你帮她的?”于箫硬着声问。   岳管事被他问住了,眨巴眨巴眼。   他揣着袖子,压着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话呢,谁许你帮她的?”   “帮……”岳管事擦了擦透亮的额头,蠕动着唇,“帮……”帮谁呀!   于箫扫了一圈变地狭小异常的空间,最初那一丝丝烦躁越演越烈,愈变愈大,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他一拍桌子,怒喝一声:“把姓苏的给我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争锋相对狭路逢(修)   于箫挥退了小厮,屋里只剩下小语和岳管事两个下人。岳管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里早把苏算梁恨得牙痒痒,刚来没几天竟然就给她下套!   于箫瞥了她一眼,将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尽收眼底,抿了抿唇。“岳管事,本公子的人本公子自会处置,若是旁人插手岂不是显得本公子连个下人都管不好?”他倒也不是故意护着那女人,只是性子使然,便是整人那也是堂堂正正地耍,而那些背后使绊子的手段,眼不见为净也就算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哪里容得下这些。   岳管事自然是听懂了他的话,只是不知怎的就想起早上苏算梁那香艳模样,又见自家小公子名面上不待见暗地里维护的态度,瞬间脑补了一场少年怀春羞意甚的前因后果。   好嘛,她就说小公子最不喜人跟着,怎么突然就多出了个侍卫,原来是这隐情。瞬间脸色一苦,得,这是要打落牙齿自个儿吞的节奏了。   ***   苏算梁被人吵醒那会儿正睡意朦胧,也记不太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如今被人请进络溪院,见了两位当事人,才回忆起来。眼珠一转,心想着该如何蒙混过关。   于箫看着眼前这人垂手而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冷笑了一声:“苏侍卫倒是极好。”   “回公子,属下来于府两日得了公子四个好字,实在愧不敢当。”苏算梁拱了拱手,脸上十分配合地做出惭愧的模样。他既然不说所谓何事,她也乐得先装装样子。   于箫一噎,方才下去的火气蹭蹭蹭又窜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本公子怎么瞧不出你愧疚?不过今日才吩咐你第一件事,你竟偷懒耍滑。”他指了指满桌的锅碗瓢盆,“这就是你做事的态度?”   苏算梁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瞧了两三眼,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地神情,对岳管事道:“岳管事,小公子要那么多点心您怎么就买了十几道就交差了?”   岳管事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就见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又对于箫道,“小公子莫恼,岳管事想来也是没料到小公子竟然食量这么大,有心替于府省银子,这才少买了些。”   “你!”   于箫胸膛起伏,被气得涨红了脸,眼里冒火。什么叫他食量大?什么叫替于府省银子?!这女人颠倒是非黑白也就算了,竟然敢说他吃得多,说他浪费,他花的可是他于家的银子!   他终于再也装不下去淡定模样了,蹭地一下站起来:“我是叫你去买!你还敢推给别人?!”他身量本来就没她高,便是站起来也只能仰视她,让他心里又平添一份不爽。   苏算梁眨巴眨巴眼,无辜地看着他。“原来是非得属下亲自去啊。奈何属下一心只想着若是一人,这么点时辰如何能完得成,就怕小公子饿坏身子才让岳管事跑一趟。原来是属下误解了小公子的意思,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她一副我这么为你着想你怎么忍心怪我的模样。于箫看在眼里,右手死命掐着杯盏,用尽全力才勉勉强强止下要摔杯而去的冲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这是怒而不发,偏生苏算梁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她不开口说话站在那儿倒还赏心悦目,一开口显然是不把人气死不甘心。岳管事瞧她们一来一往越发肯定心中所想,哪里还敢出声。   小语却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若不是当时他亲眼看见这女人不负责任地把事情推给岳管事,然后继续睡大觉,这会儿只怕真以为是真委屈了她。不过,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下人敢跟小公子这么叫板的,也不知大小姐怎么会找这么个侍卫来,这不是存心给公子找气受的嘛。   然而,事实却没有预想中乌云压境后的狂风大作。于箫抚了抚衣袖,眯了眯眼,他坐下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罢,如此那本公子就好好教教你。既然是贴身侍卫,从今日起本公子的衣食住行就全由你负责。”   ***   络溪院正对着洞门的便是那摆在庭院中央的玉桌石椅,玉桌左手边五六米处朱栏长廊连绵,圈起堂屋卧房书阁客室。一共七八间屋子紧贴着西北两处墙面,枝蔓翠绿,挂在墙头,荡起一片碧色生机。   玉桌之右,一颗百年桃树矗立于后,如伞如盖。凉亭旁的那条小溪流经此处汇成一方浅潭,潭旁三面环山,假石嶙峋,距离稀疏的石洞错位而立,蜿蜒间与那水面铺就的一块块石板连成一条小路,直通往长廊尽头右拐处的里院。络溪院的里院乃是下人住处做工等杂务之地,如此布置倒正好被那一处山水遮了个正着。   按照吩咐,小语带着苏算梁去了厨房,于箫则一人呆在书房翻着闲书。眼看着午时都过了,平时这个时候总会飘来菜香味的里院如今却是一点动静没有。他早上生着气也没心思填肚子,现在倒是饿得很。   咕咕声响起,于箫脸上红了红,顿时恼羞成怒,啪地一声摔下书,都是那个女人害的!他磨着牙恨不得现在就咬她一口。   在门外守着的小语听到动静迟疑了一瞬,敲了敲门小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于箫刚想说没事,却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妥协道:“你去厨房走一趟。”他到底觉得实话实话太没面子,于是这吩咐便听起来模棱两可。不过,也幸好小语跟了他那么多年,总算一点就通。   然而,小语去了没多久却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于箫盯着他,他低着头为难地揪着袖子:“公子,苏侍卫用了两个大灶,刘婶她……”   小厨房里就只有两个大灶,苏侍卫全部都占了,刘婶她自然没地儿用了。小语抬头悄悄看了眼就见自家公子脸色沉得可怕,抖了抖赶紧又低下脑袋。   于箫总觉得那女人就是故意的,他虽然认识她时间不长,可脑袋里蹦出来的词那都是四个字四个字来的,胆大包天,风流成性,厚颜无耻,可恶至极!他愤愤想,给她打上的这些标签这辈子都不会变了。   不过,苏三少这次有一半还真不是故意的。她做不来菜那倒是事实,所以起初只想做些最简单的吃食管他爱吃不吃,于是她便欲意煮面。谁知至简至繁,和面,擀面,切条……她从和面开始就做不利索了更何况是之后呢。   刘婶在旁看得忍不住摇头,奈何公子有令她们不能帮忙,也就只能难受在心里。苏算梁还算知道分寸,小语虽一字未言,她也晓得是过了饭点,若是因此扣她月钱那不是亏大了,于是干脆开始破罐子破摔。   ***   “公子,要不奴去大厨房……”   于箫挑食,所以通常都是与于府其他两位主子分开用饭,一直都是络溪院的刘婶伺候着。厨房里头的活儿一般总是在饭点前便开始忙着的,而如今这个时候,大厨房里只怕早就将主子的饭菜呈了上去,正忙着整个府里下人的中饭。   于箫想也不想就挥了挥袖子,否决了这个提议。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无意识地转着视线。   小语方才进书房的时候并没有关门,如今目光一转,正好瞥见一只跨了半步的右脚,定睛去看,只见一女人歪着身子敲了敲门,一脸讨好地看向他。“公子久等。”不是姓苏的又是谁。   于箫冷哼一声不理她。她也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进来,扫了一圈,没见着餐桌,只怕问也是白问,干脆直接将碗放在了书桌上。   那宽宽的托盘中央就放了一只算不得大的白釉瓷碗,只见她轻巧地端着窄小的碗足一把放到他面前,碗内除了细长不均宽瘦不匀的白面条,就只在上面洒了一小点葱末子;清汤飘着小片油印,也就盖在面上的那个荷包蛋看起来还像点样子。   他一双冷眸冒火,狠狠瞪过去。“这就是你一上午的成果?!”   “回公子,属下不懂厨艺。”苏算梁摸摸鼻尖,还算有点良心,“公子要是吃不惯这些粗食,不若让人去把岳管事早上买来的点心拿来点吧。”   葱花传来的香味惹得于箫一阵胃疼,想起早上她说他浪费银子那茬儿,气呼呼地敲了两下筷头,赌气地回她,“谁说本公子吃不惯了!”他咽了口唾沫,夹起那块卖相不错的荷包蛋,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模样,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外脆内酥,咸淡正好,流黄自齿间迸出,粘稠软糯,味道竟然……“唔。”他空闲间瞄了她一眼,脸色阴晴不定。味道……一般!   他又去夹那面送进嘴里。面条又短又厚,比不得平常吃的细长晶莹,却不知是不是他饿得狠了,意外地韧劲儿十足,香浓味……他赶紧打住那个蹦达到脑海里的美字,脸色越发阴沉,手上的筷子却没停下反而有加快的趋势。   眼见着一碗面就要见底,苏算梁挑了挑眉,直盯着他看。她目光灼灼,想让人忽视也难,于箫抬起头狐疑地看过去,就见她飞快地撇开眼,他顺着那视线瞧回来,只见那碗清汤上除了所剩无几的葱花可怜巴巴地飘着,一点不剩。   最后那一口面还在喉咙口,他这下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如鲠在喉。于箫咬了咬唇。苏算梁却还嫌不够,嘴贱地加了句:“属下知道公子这是勤俭节约,绝对不是饿得慌。”   那饿得慌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不顾于箫难看的脸色轻轻巧巧地转进耳畔,他终于忍不住了,随手操起一笔就朝着她那张欠扁的脸扔过去。那笔他方才还在用,墨迹未干,一甩,一路滴滴答答。   苏算梁本能一躲。谁知小语就站她在身后,本来就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想着要避,整支笔就撞在他腰部。那笔尖缓缓下挪,在那雪白的衣衫上划下歪歪扭扭地一竖。   于箫愣了愣,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苏算梁嘴角抽了抽,没甚歉意地摆出内疚的表情。小语脸一白,委屈地红了眼。   ***   晚上那一顿在小语旁敲侧击之下,刘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吃的。于箫一看自然知道苏算梁没动手,只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算梁吃饱喝足顺带洗了一盆子碗,回到下人院时天色已暗。   袁小路齐单和几个女人正围坐在院里那口石井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月光温婉越过树梢洒下银银光斑,知了悠闲躺在枝头,懒懒散散地鸣一时歇一时。   袁小路远远就瞧见她,立时便招呼她过来,挪了挪身子空出半张椅子给她。“阿梁姐,你那差事如何?”   苏算梁随手甩着袖子纳凉。“也没如何,就是那小公子气得不轻。”   她想说的是被她气得不轻,但众人却都理解偏了,袁小路更是同情地看着她:“听说小公子脾气是不太好,阿梁姐我们到底是来做下人的,你也,唔,多忍着点。”其他几人也跟着齐齐点头。   苏三少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众人见她沉默纷纷在心里叹气又庆幸,果然枪打出头鸟,她们还是安分守己的好。苏算梁看着她们一个个多多保重的眼神颇为无语,可怜的不是她好不好,她堂堂一女子怎么可能被个男人欺负了去,往后回京被人知道岂不是要笑掉大牙?她撇撇嘴,也懒得解释:“你们在说什么呢?”   方才说得起劲儿的那人一听便立刻回道:“你可知道为何于府这个时候招人?我今日可是听李管事说的,原来大小姐跟云霄城陆家嫡长子定了亲,我们啊,就是招来为年后去城里迎亲做准备呢。”   齐单接下话茬儿:“陆家你知不知道?来头可不小,据说是东青第一富商,财可敌国。如此瞧来,只怕家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座下的那张长凳,不过是块扁担长宽的板子,后头也没靠背,楞得她屁股疼。苏算梁干脆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懒洋洋地倚着墙。“齐姐说的,那是京城陆家。陆家虽富,那也是在京城那块儿,这富可敌国四个字可说不得。”她伸出拇指在脖颈处比了一比,众人被她杀头的动作弄得都是一惊,“远的不说,就说前朝那姓刘的,家里多少银两花不完都生了锈,结果怎么样?”   上饶镇崇商,有名的文人许是说不上几个,可但凡是小有名气的商人从小耳濡目染倒没有几个不知的。一人便接道:“那刘家被抄了不说,全家死无全尸,惨得很呢。”   “就是如此。而且,陆家生意多在东西两地倒很少涉及南面。”她板着指头不知道在数什么,“云霄城陆氏应该是支远亲,只怕都快出五服了吧。”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自古女婚男嫁,说得多是门当户对四个字。于家在上饶镇上说得上富贵,但丢到外头一比,只怕这点家业着实不够看,如果真与富可敌国的一家连了姻,可就不知是喜事还是祸事了。   齐单狐疑地看着她:“阿梁妹子,你怎么对陆家如此熟悉?”   苏算梁只是惯性一说,没想到会被这么一问。“唔。”她摸摸鼻尖,含糊地道,“我早年些年走南闯北听过陆家不少事迹,也就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几人多是土生土长在镇上,有两个还是出自周围村落,没多少心眼,听她如是道便也听过算过。袁小路是先前见过秦昀自觉苏算梁再认识什么世家子女也没什么好惊讶,至于齐单却总觉得她说了一半藏了一半,可至于哪里不对劲吧她又说不上来。   众人转口又说起家常,笑笑闹闹半个时辰,直到岳管事挑了挑灯芯,催她们去睡,这才收凳拾椅,三三两两回了屋。   ☆、半步富贵舍不下(修)   夏日天色亮得早,虫名声又不眠不休,吵得人睡不好觉。于箫这日起了个大早,正无聊地坐在床头摆弄着床幔上垂下的流苏,就见小语问了声安走了进来,将他放换洗衣服的木篓捧了出去。他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衫,看着越发柔弱可人,若不是细瞧他头上不值几个银两的发誓,不知道的人单瞧着这张脸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于箫见状,似是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等等。”   “公子?”   “你这是要送去哪儿?”   小语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悄悄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于箫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他才结结巴巴地答道:“浆,浆洗房。”   于箫想起昨日那碗面让他吃的哑巴亏,原本不好不坏的心情立时差到极点,他一甩流苏,沉着脸道:“我不是吩咐过这种事让那姓苏的做吗?”   小语看了看最上层的那件青色外袍,又看了看于箫,面露难色。“公子,这,这……”   于箫眉头一蹙,瞧不惯他吞吞吐吐地模样。“你有话就说,本公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语一惊,本能地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却还是捧着衣物不出去,直到于箫烦躁地挥挥手,他这才委委屈屈地挪着步子出了卧房门。其实他想说,公子啊,您的贴身衣物可都在这里头了呀。   ***   在络溪院小厨房做工的,除了刘婶之外,就只有两个小厮,一个小耳,一个叫小多。小耳负责烧火,小多负责挑菜。这两个小厮都是孤儿,进府的时候还没有名字,如今的称呼是刘婶取的,因此即便她有时看不过眼骂上几句,心底却是拿他们当儿子来疼。   自昨日苏算梁白天在厨房里闹腾一遭之后,刘婶是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再动手了。而另两个小厮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她一笑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红着脸,心甘情愿将她供着。于是,到最后她就只能无聊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   小语过来的时候便见她撑着脑袋,弯着眉眼笑意盈盈的侧脸,脸就不自觉烫了起来。他没怎么出过府,见过最好看的女人就是大小姐。他瞧了瞧苏算梁身上那身粗布衣,想象着她锦衣华服的模样,只怕比起大小姐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侍卫。”小语在门口喊了一声,却没进来。   苏算梁回过头,眯着眼瞧了一阵才认出他来。“哦,你是公子身边那个——”她那个了半天也没想起他叫什么名字。   小语咬着唇,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厨房里那两个小厮看他吃瘪,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苏算梁对于男人向来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人家投怀送抱她要是兴致好说不定陪着玩玩;要是学委婉装矜持,她本来心思就不在你身上,能看出个什么苗头?于是见他喊了一声后就没了声响,撇撇嘴问道:“公子找我?”   他听她语气不耐烦,这才点点头。   ***   苏算梁跟在他身后出了厨房。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个木篓子,里头装着一叠衣物。她狐疑地看过去,却见这小厮红着脸低下头,犹犹豫豫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突然心灵福至,问道:“他不会是要我给他洗衣服吧?”话音刚落,果然见那小厮脑袋都抬不起来了,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好像这衣服不是于箫的而是他的。   苏算梁却立刻黑下脸,那男人有没有搞错,凶她就算了,进厨房她也认了,竟然连衣服都让她洗。想她堂堂苏家三少,还从来没有被男人这么折辱过。   她走过去,愤愤地对着木篓子一阵鼓捣,却不想随手一挑竟将压在外袍下面的亵衣直接拎了出来。那亵衣不过是件暗红色的菱形红绸,金丝银边,衬得那中间那段白莲越发娇艳欲滴。   她这下不淡定了,上饶镇的民风已经开放到这个地步了吗?她这身材这脸蛋,横看竖看,怎么着都是一个女人好不好,他这,这也太放得开了吧?   苏算梁本来阴沉的表情僵在脸上,左边嘴角尴尬地撇着,怎么看怎么怪异。她恍然间想起那人说要她衣食住行全权负责的话,照这个趋势,他该不会连被子都要她铺吧……   ***   戏曲本就出江南,江南等地大大小小戏园随着太平盛世层出不穷,到后来更是一城一名角,一场唱曲贵千金。戏子的身价一时间比那花楼头牌贵了一倍不止,成了大户人家竞相追逐的又一新对象。   前朝末年,江南地有一处戏园子名叫梨园,梨园最富盛名的便是一出浮生乱。内容倒也不算多新奇,讲述的是旧时状元谢师音忠君报国,一代文官皮甲上阵却终不得善果的故事。那戏剧不知是否有心以古讽今,整个背景与当时几乎一致——昏君当道,刀吏横行,赋税繁重,朝廷宠信佞臣却暗害忠良,如此倒让普普通通的一场戏成了郁郁寡欢的仕子们心有戚戚然的那一出。   后来,庸帝下江南问起有何趣事轶闻,身边有一宦臣姓高便出言道此戏口碑颇佳,她本来纯粹只是为了讨宠,道听途说自己也未曾看过,只以为是一般爱恨情仇。庸帝采纳了她的意见,便遣随行的一众人等一起亲临梨园。   任谁接到旨意都知道这是祸事,只怕避之不及。而那园主沉默了半响,却直接让原班人马上阵,连内容都是原封不动,一丝未改,只与那主演细语交代了几句。   庸帝看后果然大怒,呵斥身边侍卫拿人入狱,然而就在此时,那演状元的戏子突然化笔为刃,直直朝她刺去。   变故来得突然,众人毫无防备,庸帝胸口中了一刀,当场毙命。刺伤天子,是诛九族的罪,无论众人如何心中畅快,那园中戏子到底还是全部斩首示众,刻着梨园二字的匾额在一场大火中散为灰烬。   其后百年,萧氏一统天下,萧□□登基那日命人特地演了一场浮生乱,对着朝中百官道:此乃亡国之殇,吾萧家后辈当以史为鉴,自省吾身。更是下令在帝都亲建那已毁于战火的梨园。   自此,浮生乱三个字终究抵不过那口口相传的亡国殇,就如同历史遗忘了那戏子,却记住了谢师音。然而,沉淀千年的戏曲并未因此大放异彩,依旧在清高文人不齿间夹缝生存。   ***   上饶镇也有一个戏园,叫做清歌园,虽然比不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戏中之最——京城梨园,但在镇上却是唯一一处场子,也算家喻户晓。   上饶镇上还有一条街叫做满春街,道旁秦楼楚馆三步一隔,赌坊烟肆五米一座。不少纨绔子弟留恋吃喝地往往都能在这里寻到身影,因此也被称为浪子街。   清歌园就矗立在浪子街街头,跟镇中最有名的青楼万春楼比邻而居。所以它虽带着个戏院的大帽子,但在镇中百姓心里不过也是同样是以色侍人的营生,而且,清歌园不比青楼晚上才开业,几乎天天都是通宵达旦的歌舞升平,让诸位主夫恨得牙痒痒。   清歌园后头有一排破旧小院,从街头一直连到街尾,住的多是无人再捧,过了时的戏子。这条街不比满春街人来车往,几乎从早到晚都是清清冷冷,不时还能听到有人留恋的浅唱低吟,却不似旧时婉转清亮,若是夜晚来听似如鬼魅低语,让人忍不住加快脚步。   没有人敢进这里的屋子,因为谁也不知道迎接你的会是风韵犹存的男人还是一具已经腐烂发臭的尸首。   ***   月上柳梢,皎洁的月光一路照着他从清歌园拐向戏子街,原本暧昧绮丽的银光一转,阴森异常。于箜紧了紧衣衫,提着方才班主给他的食盒脚步飞快地向家走去。   寂静暮色中,满春街的笑闹声远远飘来,却怎么也打不破此处犹如阴间似的气氛。他们一家住在街道中央,爹自从不再唱戏之后甚少再出家门,一切大小事务几乎都由他代劳,可是他实在是讨厌极了这条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的小弄堂。   木门吱呀一声在半空中缭绕半响方才止下。院内漆黑一片,唯有一处大敞的纸窗里能看见飘摇的烛光。那烛光所对正是一处大铜镜,镜中映出一个三十多岁,面容姣好的男人,那人双眼木然地盯着前方,一下一下梳着保养得极好的青丝墨发,脸色显出温柔的表情,嘴角的笑容却怎么瞧都透着诡异。   “爹。”于箜抖着声唤了一声。那男人手一顿,转过头来时,冷淡地点点头,瞧起来比方才多了几分人气。   “爹,我从金姨那里要了些厨房的饭菜,您饿了吧。”于箜朝着他笑了笑,转身正准备去厨房摆碗筷,那男人却走出房门,对着他皱眉厉声道:“谁许你去的。你可是于家大公子,去这种地方要剩饭,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于箜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一个月前,爹爹被诊出两个月的身孕,没过几天,就欢天喜地地告诉他这次肚里这个一定是个丫头,于家要接他们进门。然而,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却自此之后如同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他低着声道:“爹,于家主……”   那男人听了于家主三个字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叫娘。”   于箜双手紧握,指甲掐进肉里却无感无觉,他倔强地沉默。那男人根本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记得帮我去做件事。”说着,拿过他手里的食盒,转身就进屋,也不问问他可曾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心思唯钱是从(修)   天色阴沉,乌云将天际压得很低,就好象站在屋顶一伸手就能碰到那厚重的云层。空气闷热,一点风影子都没有,明显是要下雷雨的样子。   卧房里,于箫临窗而立,一手负背,一手紧捏着那张请帖,薄薄的纸张如何能承受得了他愤怒时的气道。指尖碰着的地方早已破了个洞,皱得不堪入目,他却毫无所觉,一双寒目死盯着那底下的落款,脸色十分阴沉。   于箜,好一个箜字。他本来只以为娘要纳个人进来,可现在这份请帖不让他联想都难。   爹爹的名字里有个琴字,娘曾说为了一脉相承,她们于家的孩子便都以乐器为名好了。所以,她们姐弟俩便取笙箫二字。这本是夫妻情话,她们恩爱的证明,可如今这个箜字却让原本的温馨缱绻如同闲言醉语,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小语这几日习惯了他家公子因为那苏侍卫阴晴不定,如今见他因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请帖怒气冲天,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他正低着头告诫自己今天千万要小心,于箫平平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把那女人找来。”   ***   那日的衣服苏算梁终究是没有洗。小语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其他缘故,只跟浆洗房那平日就负责这事儿的小厮说了句日后衣物都由她来送,除此以外对于于箫的吩咐却是只字不提。   这一日,苏算梁正无聊地在厨房走来走去晃着圈,想帮忙吧可没人愿意要她。闲得发慌,干脆拎起一条晃着腿的长板凳走了出去,咬着几个钉子乒乒乓乓地敲打起来。活才做到一半,就见于箫身边的小厮远远走来。   她啧啧两声,以为这小公子可能又变着法子要整她,暗自摇头,只觉他还真是学不乖。心里不耐,脸上就带出些来。小语不知她脸色不好是为了哪般,回去的路上也不敢随便搭话。   苏算梁到时,于箫早已坐在了卧房外间,呆呆捧着杯茶也不喝,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们进来,才回过了神,朝着小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下去。   屋子只剩下她们两人。苏算梁低眉顺目地站在他面前,却有些不明所以。于箫放下杯盏,瞥了她一眼,开口道:“本公子要出门。”那语气有些生硬,听起来十分不情愿。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他上次一大早出门没带个人到傍晚才归,以至于现在关禁闭出不了家门,他还真不会求她。   苏算梁立刻应了声:“属下去备车。”她说着,转身就要走。于箫赶紧叫住她:“等等。”她眉尾一挑,狐疑地看着他。于箫咬了咬牙,又加了四个字。“偷偷出府。”   他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于府公子,她的主子,这人平日反驳几句也就算了,真到要做事的时候总该意识到自己是个下人了吧。谁知,对方眼皮眨都不眨就回了他两个字:“不妥。”   于箫脸色不豫,瞪着她:“哪里不妥?”   “偷偷两个字不妥。”   “废话!”他也知道好不好。   苏算梁眉毛挑得更高。“小公子如今出不了门?”   “唔。”于箫咳了一下,撇开视线,半响,才干巴巴地嗯了一声,“你可有办法?”   谁知,那女人不但不应他,反而一本正经地道:“家主不让公子出门自是为公子好,属下不敢违命。”   “你!”于箫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到底谁是你主子?!你这月钱还要不要了?”   苏算梁低着头不答,心里却想她不就是为了这月钱嘛。虽说眼前这人是主子,要扣钱她是阻止不了,但后头若是于大小姐知道了,指不定要嘉奖她,如此一来,赚得自是比原来多得多。   不过……她心思转了几圈,嘴角一弯,换了主意。“属下来于府就是为了讨生活,如今小公子要扣属下月钱也无可厚非。不过,家主和大小姐若是知道属下今日所为,必定心中大慰,说不定……”她掀了掀眼皮,委委屈屈地瞄了他一眼,“哎,属下也想替小公子办事,可两相比较……”她没在说下去,可有心人一听都直到后面那句是,投靠家主和小大姐比较值。   于箫明显地猛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他见过贪财的,可还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问他要的。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想起那个名字,到底忍下了,伸手掏出个荷包,解开来,拿了块碎银子敲在桌上。“这可够?”   苏算梁抬了抬眼皮,瞧了一眼,复有垂下。那意思很明显,五两银子打发乞丐呢。于箫黑着脸,又丢了一块,苏算梁瞥了瞥还是没反应。他又加了一块,人家这次更绝了,动都没动一下。   他一愣,没想到这女人胃口那么大,十五两都不满足,捏了捏扁下的荷包,盯着她的视线在半空中都能瞧见霹雳巴拉的火星子。他咬了咬牙,心一横,从怀里拿出了唯一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拍。“姓苏的,你别得寸进尺!”   苏算梁看着那五十两银票,终于朝他笑得一口白牙:“谢小公子赏。”   ***   虽然被那女人光明正大地讹去了六十五两,于箫此时却十分庆幸地发现选对了。   苏算梁从小调皮捣蛋长到大,两条小短腿晃晃歪歪还走不齐路的时候,就往自家院子高高的墙脑袋里琢磨着怎么出去,于是经验丰富的某人自觉收/人钱/财□□,望了望天,张口就来:“如今日头还没升到头上,小公子不若吃完午膳睡个觉吧。”   于箫眨了两下眼。   “其实吧装睡也是有技巧的。”她身子前倾,朝着珠帘里头瞥了两眼,似乎恨不得亲自将“案发现场”细枝末节全部布置妥当。“小公子记得在被子下放个枕头什么的,其实最好是放条捆成团的被子……床幔记得要放下……唔,你记得跟那个小厮吩咐好不许打扰……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给他出主意,竟然比他还兴奋。于箫听得一愣一愣,缓了半拍点着头,只觉这女人意外有些孩子气,不过比起平时倒是顺眼许多。   过了未时,于箫按着约定从络溪院安静的小门一路往于府后面而去。苏算梁正和那门口的守卫聊得正起劲,眼睛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地乱晃。视线扫过不远处颤动的灌木,挑了挑眉。   她似是不经意地伸手撩了撩额发,小指朝着木门动了动,见那身形有了动静,就一把揽过那女人的肩,大笑着说投缘,以后定要请她喝酒。   有她掩护,于箫自然安然无恙地出了府,藏在在门外右边小弄的角落里。不多会儿,苏算梁高瘦好认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外。他一喜,张嘴想无声地喊她,却见那人竟像是没看见他似朝左边走去,绕了好大半地路才又折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人跟着。”事实上,于府不比她在京城的时候,完全无需这么思前顾后的。一则,按照上饶镇的民风,于府本就不限制于箫的外出;二来却是于箫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甚少有这种明知故犯的时候。只是苏算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倒不是一时就能改得过来的。   苏算梁见他头上还落了树叶,随手替他抚了去,“走吧。”   于箫怔了怔,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她实在是走得太过自然,让他自己也没觉这样一前一后有什么不妥。   ***   上饶镇大大小小的商铺一直从码头随着上圆河碧水流逝才渐渐熄了影子。南镇众多茶馆酒楼间有一家最得文人雅士青睐的是一间叫做盼夏来的酒楼。盼夏来临岸而建,与上圆河相对而望,到了这个季节,莲景繁花一览无余,可谓是占尽地利之势。每到春末,上下两层几乎座无缺席。   人一多难免嘈杂,然而文人却大多喜静。盼夏来的掌柜倒是极有生意头脑,干脆将这些客人召集起来,以莲为题,或作诗或对联,给了平日就爱以言交友的墨客们一个难得的机会,倒让这酒楼赢了不少雅名。   此时的大堂内,一张长桌放在最中央,笔墨砚纸铺了整张台面,一圈人就围着站在桌前一身儒雅的年轻女子,屏息看着。那女人凝眉敛目似是陷入沉思,手中的笔久久未曾落下。   苏算梁跟着于箫一路走,眼瞧着半曲桥就在眼前,才见他顿了顿进了一处酒楼。她抬头瞥了眼盼夏来三个鎏金大字,在光晕中愈加显富贵飘逸。   她虽然不懂古董字画,但架不住看得多眼光还算毒辣,也不得不承认这题字的人一手草书飘逸俊秀,颇有风骨。   于箫却无心这些,从方才开始他就显得心不在焉,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楼内的小二见了两人,很是殷勤地迎了上来。“这位公子可有吩咐?”   “我……”二楼雅间早就满人,但因为楼下的诗画比试纷纷开着门,倚着栏杆往下瞧热闹,唯有最里面的那间屋门紧闭。如此显眼,就这一眼他便有了猜测。他伸手指了指,问那小二,“那间可有人?”   “有。是位公子三天前就订好了的,您看……”   于箫根本就没注意她后面还说了什么,扯了扯下摆直直上了楼。苏算梁自然跟着,只留下那小二不明所以张着嘴,半响,拍拍脑袋奇怪地摇头晃脑。   ***   盼夏来的雅间比起一般酒楼大了一倍,一块镂空雕花屏风将宽敞的空间隔成前后两间。于箫毫不客气地推开房门,立刻里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二十上下岁的男子迎了出来,他长得很是清秀,一双美眸顾盼生嫣媚色天成。一见于箫他本来焦急的神色一瞬带上明显的喜意,脱口而出:“小弟……”那两个字才刚出口他就似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结结巴巴地换了称呼,“于……于公子。”   于箫从方才见到他时就脸色难看,如今听他那一声唤表情越发阴沉,心里最后一丝丝期盼终于磨灭殆尽。他瞧也没瞧他一眼,直直就往里面走。   苏算梁却极为不屑地撇撇嘴。她从小生长在富贵人家,对于那些手段看得太多以至于那男人的演技在她眼里简直拙劣得入不了眼。   她掀了掀眼皮,瞄了两下那明显是给下人预备的外间,到底还是跟了进去。若是平时这么诡异的气氛她自然避之不及,可说到底今天是她把人给带出来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她刚讹来的银子可都还没捂热呢。   ***   里间已然摆了两碟点心一壶茶,于箜站在他面前看着似乎有点忐忑。于箫就坐在朝东的位子上,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于箜右手虚握了握,好像很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他将袖子卷起一圈,麻利地拿起茶壶,斟了一杯递给他。手都伸到了半空,于箫却突然拂袖一档,他来不及止住势头,茶水一下泼了出来撒在他袖子上,也幸得那茶放得温了。   于箜吓了一跳,本想替他擦。于箫却只是伸手弹了弹衣袖,全身上下透着拒绝两个字,又似不经意地朝着苏算梁瞥了一眼。   他倒也没想着她能看得懂他的眼神,谁知苏算梁这次意外地很开窍。她飞快地掏出帕子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那帕子是块上好的纯白锦缎,竟比他平日见过的色泽还要细腻几分,于箫愣了愣才伸手接过。   她又拿了个倒扣着的杯子,亲自斟了半杯,低眉顺目。“小公子请用茶。”若是平时,就算是要装她也从没这么作小伏低过,只是今日见那男子惺惺作态她就是看着不爽的狠。哎,所以说,她最讨厌男人了。   于箫端起,抿了一口沉默不语。这下子,于箜果然面露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僵持了半响,于箜似是下定决定似地咬了咬唇,开口道:“于公子,我知你并不愿见我。”他垂下眉,额发盖住了那双眸子,倒衬出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来,“爹爹小时候便与我说,他对于家主不过一厢情愿,如今有我一个孩子已别无所求。我那时小想不明白,只觉自己为何像其他孩子一般有娘亲陪在身边……”   他顿了顿,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于箫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一时间弄不明白他究竟做何想。“可如今我好似有些懂了,本来也只想陪着爹爹安安静静地远离于府就这么一辈子,可是……”   他退后几步,像是掩饰似地摸了摸通红的眼圈,噗通一声跪下。“于公子,我不求你能接纳我和爹爹,求只求您能看在我们同出一姓的份上,让我爹和小妹日后能有依靠,不用再呆在那等烟花之地。”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于箜今生无以为报,但求来生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他满是决然的声音却有些含糊不清的言辞消散在半空中。外头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一片叫好声,被那紧闭的木门格挡在外。苏算梁看着身前这人反握在手里的左袖皱得不成模样,心里隐隐觉得事情要糟。   “来生……再报?”于箫平平地声音响起,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似可怜似可恨的男子。   于箜愣了愣,抬起头,正好露出额头上渗出些血丝的瘀青,半响,迟疑地答道:“……是。”   可听在于箫耳里却似是万分可笑,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如此,便到那时再来寻我吧。”冰冰冷冷的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杯盏已然扔了出去。   于箜顿时脑中一片空白,看着那快速飞来的茶杯想也不想转头挡了一下。   事实上,按照于箫扔的轨迹,最后那杯子也是擦身而过砸在他身侧的墙上,可如今被他这么一档,杯身戛然而止,斜斜就往桌沿撞去。   只听哐的一声,那杯子瞬间砸得粉粹,碎瓷飞溅,竟然直直朝着两人正面而来。   ☆、一场暴雨半点晴(修)      变故不过一瞬,苏算梁脑子里还只回荡着那一声响,左手却反应极快地虚环住他的脸,右手揽过他的肩。   于箫被她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埋在她柔软的腰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那女人突然嘶了一声,他一怔,那充斥鼻尖的淡淡皂角味却渐渐淡去。   苏算梁将他推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没事?”   于箫慢半拍地摇着头,表情怔怔愣愣看起来还有些迷糊,视线下垂,不经意间望到她手背上扎着的碎片,伤口上的血迹沿着虎口流下来。他右手动了动,微微抬起到底还是放下了。   那摔破的杯盏一半散在桌上一半碎在地上,水渍和茶叶狼狈地洒了一圈。苏算梁随意一瞥,便见那男人仍旧跪着。于箫有她护着自然没事儿,那人却没那么幸运,左脸被划了长长一道痕迹。他低头看着手上抚下的血迹,惊恐万分地瞪大双眼,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苏算梁摸了摸鼻尖,好吧,她方才问他有没有事这话明显就是句废话。她低头看他:“走吗?”   于箫点点头。   ***   盼夏来一楼大堂里,那儒雅女子已然收了笔,看着小二忙里忙外将她方才写成的墨宝挂在二楼,双手卷袖负背而站,嘴角噙笑,明明气质优雅却掩不住通身的傲然,视线似是不经意地瞥过大堂最角落里坐着那个男子。   二楼雅间处不少人纷纷下楼,颇有攀谈结交之意。也因此苏算梁和于箫两人出来时,长廊比起来时已空了许多,楼下四处都是说话声,人声嘈杂,倒也没人注意这一主一仆。   两人走得很急,人都快到了楼梯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摔门声。那声音极响,突兀而来,让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竟。视线寻声而去,只见一少年发丝凌乱,脸颊一道新伤血迹未干,那本来极好的样貌现在竟看着有些骇人。一时间,沉默中只听得见他急促的步伐和那凄凉尖锐地大喊:“于公子你怎么忍心于家血脉流落在外?!”   他那句于家血脉如同湖面上暴雨初起,一时激起千层浪。   “于家……该不是于溪于老板吧?”   “不会吧,那于老板可是个痴情人,她正君死了十三年未曾再续弦。”   “这位大姐不知道了吧,所谓夫不如侍,侍不如偷,看来于老板也是个明白人啊。”   “哎,自古正人君子少,道貌岸然者多,人心不古啊。”   “没想到于公子性子如此歹毒。那少年也挺可怜,毁了样貌日后还怎么找妻家。”   “可不是嘛。”   ……   众人窃窃私语却被这寂静无限放大,一字一句传到于箫耳中,他气得发抖,转过身去,刚要反驳。苏算梁却抢先一步,往他身前一挡,将他藏在身后。   于箫恐怕怎么不会想到眼前这人的愤怒与他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简直有团火在烧。   这世上什么最可恨?自然是挡了人家财路。本来吧,他一个私生子厚颜无耻地寻人家正牌公子想进府,这事儿和她无关,她也最多心里不齿。可现在呢,那男人竟然脱口而出于公子三个字,这里那么多人,回头传出去了,于家主能查不出来是她把他带出来的吗?她都能看见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翅膀越飞越远的景象了!   苏算梁咬了咬牙,旋即嘴角一勾笑了起来,看得于箜怔了一瞬。“这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于府在这镇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前些日子还有人寻来自称是家主隔了三代的姑奶奶呢。”她说话的语调顿挫有致,颇有些酒楼说书人的味道,底楼有几人便很配合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眉尾一挑,来了兴致,朝着楼下一拱手,“在下瞧诸位不少都是出自大户人家,这上门打秋风的不少见吧。”   一楼中央的那儒雅女子听她如此说,竟开口道:“这位姑娘说得极是。”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苏算梁朝着她点头致意,心想这女人还算识货。   于箜没想到原本一边倒的局面竟然轻轻松松被她几句话化解了一大半,有些着急,开口辩解道:“我并不是……”可苏算梁哪里会给他时间。   “这不过是其一。其二,且不说你脸上的伤究竟出自谁手还有待商榷,方才你那话的意思可是我家公子害你不得认祖归宗?子嗣乃是大事,这话若是今日不澄清,日后流传出去,我家公子可就坐实心肠歹毒的名声了。你今日故意毁其声誉,那在下可要好好问问你了。”   “你说你是于家子嗣,可有何证据?”她嘴角越发上扬,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好,且算如此,那你为何不去寻家主,去寻大小姐,非来寻我家公子?他还未出阁呢,如何处理得了你这等糟心事儿,还是说你就是看准了他年少好欺?”   “我……”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也是,我家公子自比不过你心思深沉。”苏算梁盯着他,剩下的话却并不是对他说的,“诸位,可知道什么叫做烟花之地?”   楼下瞬间又因那四个字炸开了锅,众人脸上立刻露出不屑来。   “哎哟,原来是那楼里出来的,啧啧,怪不得。”   “于老板只怕是被人给赖上了。”   “这男人也够狠的啊,竟然不惜自毁容貌,这要真认了祖宗,府里可不得大乱。”   ……   于箜脸色惨白,苏算梁却再懒得看他一眼,一把拉过于箫出了盼夏来。众人还在议论纷纷,说着说着话题走向却完全偏了。   “哎哎,哎哎,你们瞧见没,方才那姑娘穿的可是下人衣服呢。”一人兴奋地说道。   “你这不是废话,哪家公子出来身边还没个下人的?”   她没开窍不代表旁人不是一点就通,这不,有人就立马凑了过来。“是带着没错,可哪家的侍卫敢那么明目张胆地拉着自家公子的手?还走主子前面?”   ***   酒楼里热闹,外头云层却越压越低,没过多久,空中响起一阵闷雷声,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雨珠密密麻麻砸下。   两人出来的时候都未曾带伞,这时候也就只能躲在一处空屋前避着雨。夏日未时,通常都是最热的时候,街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抱着头从她们眼前奔过,然后满耳朵都是噼噼啪啪的雨点子声。   屋檐下,苏算梁斜斜地靠着墙,蹙着眉头拔了扎在手上那碎瓷,她伸进怀里想掏块帕子出来止止血抱抱伤口,找了半天没找着,这才想起来是于箫擦了袖子之后也没还她,直接塞进了自个儿的袖口。她转头去看他,却与他凝视的视线撞了正着。   于箫一惊,赶紧别过脸去,只留了一只红彤彤的耳朵给她看。苏算梁眨巴眨巴眼,对于某人突如其来的害羞不明所以。她也没多想,比起这些,对她而言还没块蹭破的皮重要。“小公子,我的帕子……”   于箫面色不豫,转头瞪了她一眼。“不过一块帕子,本公子还能贪了去?”   苏算梁撇撇嘴,无辜地将左手手背在他眼前晃了晃。于箫立刻噤声,想也没想就拿出块扔给她。   苏算梁接过,抖了两下才看出,那料子虽也是纯白污垢,却并非她自己的,左上边还绣了几片简简单单的竹叶,右下角还有个朱线绣着的箫字。她抬眼看他,他装模作样地看着大雨倾盆。嘴角勾了勾,她难得低头安安静静地按着血。   于箫听没了动静,忍不住偷眼去看,就见那女人低着头,几缕青丝贴着脸颊顺势而下,将整个侧面画出优雅的曲线。   他第一次正面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长得好,只是那时每次对着这张脸他就是觉得讨厌烦躁生闷气。可如今却突然发现,如果撇开初见那绝不算好的印象;撇开他那天之前刚刚知道他娘要纳侍心情极差,撇开这些偏见,其实这个女人品行还算不错。   虽然她爱气他,诈他银子,一点也不像个下人,可至少在关键时刻她还是知道要护主,会挡在他身前。他觉得自己该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她以后能收收那风流的性子,唔……好吧,只要不被他看到,他也不介意在阿姐和娘面前多说说好话。   苏算梁看了眼帕子上星星点点的暗红,还算有些眼力地收了起来,没直接了当将其当纱布缠伤口。她抬起头。“小公子,这帕子弄脏了,等回头属下洗干净了再还你。”   于箫不自然地收回视线。“沾了血的东西我还能用吗?”   他其实是想说不用还了你留着吧,可他向来强硬惯了,一出口还是一句呛人的话。唯一的示弱之处便是将平日里一口一个“本公子”换成了“我”,这还是不仔细听没什么接触的人根本品不出来的——就好比苏三少。   不过,苏算梁显然已经颇为习惯他的恶声恶气,摸摸鼻尖就笑道:“那正好,属下那块就换给小公子,凑合着用用吧。”她一半是无心之语一半是故意调节调节气氛,但话一说话却立刻就后悔了。她虽然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那些传说中的风花雪月,可话本里又不是没有,这互换绢帕是不是有些私相授受的嫌疑?   她一时有些尴尬,偷偷瞄了于箫一眼,却见对方下意识地拢了拢左手袖口,表情没甚变化,心里便暗自松了口气。   ***   一场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云雾散去露出大半个太阳。然而天气却没有因此凉下多少,反而越发闷热。   于箫一回来,就让小雨去打了盆水,亲自将那块雪缎洗得干干净净这才满意地嘱咐他谅在不起眼的地方。   苏算梁回了下人院,对此一概不知。就如她们亦没想到,关于于家小公子与自家侍卫的暧昧往事洋洋洒洒传遍了南镇的大街小巷,连于家主棒打鸳鸯这一出都编得恰到好处,未曾遗漏。   盼夏来门外的那条半曲桥上,方才在里面声名大噪的儒雅女人此时正厚着脸皮亦趋亦缓地跟在一个少年身后,一手还摆着折扇擅自劳心劳力地替他扇凉。“淑淑,我们这么编排人家于公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那少年红衣绿带,如此俗气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与他举手投足间良好的大家风范形成鲜明对比,反而衬得整个人风情万千。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没骨气地心神一荡,立时狗腿地讨好道:“好!怎么会不好!比起于家主道貌岸然痴情多年竟然金屋藏娇,自然是寒门侍卫苦恋世家公子的戏码更得人心不是?”她暧昧地朝他眨眨眼,“还是我家淑淑聪明。不过呀,我心里可更喜欢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这种剧本呐。”   那少年唇角一勾,不答。那女子再接再厉。“你瞧瞧,柳家嫡公子与连家大小姐合在一起是不是就正合了这八个字?”   那少年眉尾轻扬,双眸望过去,眼中流光溢彩。“连姐姐想娶我?”   她被他一看就酥了骨头,哪还有心思去想想那语气有哪里不对,连连点头。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今天看连姐姐文采不菲,不若往日传闻,要是哪日能考个状元回来,淑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   她撑着脸皮笑,心里却想把她家的老管事揍上一顿。这都出的什么鬼主意,谁说平常男子最喜欢白脸书生了?这下可好买人家诗词装学问也就算了还被她家淑淑一下子就戳破了,不知道她连家未来的男主子三岁读诗七岁做词吗?她这张俏脸要往哪搁哎。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阴晴理不清(修)      某人还算知道适可而止,于小公子和自家侍卫的暧昧□□眼看如岸边柳絮般要飘过南镇闹得人尽皆知了,两天后终于有人出来辟谣,说那侍卫进了于府才不过十天,什么寺院初见,桥头夜会除非是闹鬼了否则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又说起某家某院的小侍跟正君打起来了,结果那家主一劝反倒被揍得鼻青脸肿,成了南镇上又一条新的笑料。至于于箜那一出自导自演的苦情戏则如石沉大海,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事情虽然被盖了下去,但于家主出门谈了一趟生意,回来就黑着脸,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舍不得责怪自家宝贝儿子,可总得有人给她撒气不是?这一天苏算梁刚刚准备吃中饭填肚子呢,人就被请去喝茶了。   于家的生意有一半已然交到了于笙手里,府里大小事宜她也撒手不管了。这倒还是于溪第一次见自家儿子身边的这个侍卫。   于家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说人机灵吧,但至少也要忠厚老实,可眼前这女人哪有一点符合?她确实行了礼,看着也还恭敬,可整个人的气质说好听点叫做不卑不亢,说难听点就是自由惯了,难以教化,这哪里是个下人,分明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于家主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于笙。“你瞧瞧你找的是什么人,箫儿可是你亲弟弟。”   “娘,是您说不能要个言听计从的,那我……”她后面的话在自家娘亲越来越黑的脸色中自动消音了。她颇有些怒其不争地瞟了苏算梁一眼,带着出去偷偷回来也就算了还捅了个大篓子。   苏算梁那天听到于箫的身份被识破就知道事情是瞒不过去的,见她们都不问,干脆自个儿先开始交代了。她自然将带于箫出府的经历一带而过,提也没提银子的事儿,夸大其辞地讲述了酒楼护主的英勇经历。   内容虽然主观省略了不少,但该讲的是一点也没少讲。母女二人听得都是一愣,没想到源头居然和于溪原先要纳的那人有关,脸色都有些难看。   那流言来得空穴来风,再加上苏算梁这次跟着倒还真是起了作用,于家主自也不好怪她,只说功过相抵,不赏不罚,放她回去了。   ***   苏算梁晃悠悠地出了书房,打算回络溪院继续未完的午休,沿着朱漆长廊还没走几步,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等等。”   她眉尾一挑,转过身去。只见那个方才守在书房门外,于笙身边常跟着的侍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的敌意毫不掩饰。“有事?”她对她有点印象,说起来当初能进府还有这人的半分功劳呢。不过,她倒是没弄懂她这是哪里得罪人家了,这么不受待见。就为了当初躲过她一拳?这也太小气了。   伍凡盯着她,不答,只是冷声道:“我与公子从小一起长大,公子的性子不说七八分,四五分总是了解的。”   苏算梁凤眼一眯,这怎么听着那么像青梅竹马情敌示威?她左脚往后一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斜地倚着柱子,准备继续听她讲,可她这样慵懒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不以为意。   伍凡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怒火。她的声音比方才沉了几分:“公子受宠,周围人因为他的身份也都是顺着。他性子烈,有时候劝不得;也容易心软,你只要说句好话,很容易就放下防备替你打算。”她顿了顿,“苏侍卫,你虽初来乍到,但有一点还要牢牢记住,你是公子的下人,就要时刻以公子安危为首。”   她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那碎片刺向他的瞬间,至今仍心有余悸,“你若明知有异,还让他以身犯险,于府要不起你这样的下人。”她这是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怎么会在不查清之前就贸贸然让他出府?   可这下轮到苏算梁不爽了。在京城的时候,她是苏家嫡女,那也是被她娘亲捧在手心里头长大的,否则哪能惯出这种自由的性子?便是之后离家出走自个儿赚钱那也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不能忍就设圈圈套死她。结果这女人却一口一个下人,弄得她好像生死都由得于府似的,她心里舒坦就怪了。再说了,刚才于箫他娘他大姐都没说,她一个小侍卫凑什么热闹,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她撇撇嘴,都懒得拿正眼瞧她,嘴角一勾,挑衅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小公子年少无知,刁蛮任性?”   伍凡眉头皱了皱,她那话里哪个字有这意思了。“我……”刚欲反驳,却突然敛眉,朝一边退了几步,对着苏算梁身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她瞬间眉头挑得老高,就听到伍凡紧接着道:“属下见过小公子。”她扁着嘴转过去,果然就见于箫咬牙瞪着她,四目相对,他朝她重重地哼了声,转身就走。   得,她这是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呀。   ***   于箫愤愤地踢着小石子,尘土扬起一片灰,脏了鞋头也不在意。他刚听说娘把她叫去了,立刻急急忙忙赶过来,就担心她被罚,结果——他咬着唇,他之前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觉得这女人还不错。竟然背后说他坏话,就知道气他,混蛋!   他偷偷回头瞥了瞥身后,眼中瞄到那混蛋女人跟出来的身影,怒气稍稍消了些,脚步下意识地放慢。   苏算梁追了几步走到他身旁,歪着脑袋低眼看他的脸色。于箫被盯得不自在,别扭地转过脸。她开始厚着脸皮颠倒黑白。“其实,属下方才的意思是说小公子天真无暇,率真……”苏算梁顿了顿,纠结地望了望天,绞尽脑汁才凑成另外一句,“唔,率真可爱。”   于箫脚步慢了一拍,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半响才板着脸转回视线:“你以为你换了四个字,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他语气凶狠,脸色却明显有些绷不住。   “小公子聪慧过人。”她不厚道地弯着嘴角笑。他看到她眼中的戏谑,懊恼地朝前跨了一大步背对着她。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这么没骨气被她明显的阿谀奉承就这么一哄,心里方才还高涨的怒火瞬间就灭得一点不剩。   ***   于家主知道了酒楼那事儿后,脸色一直很不好看,在书房闷了一下午,她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络溪院。   母子俩自从于箫出走那日起已经连续冷战近十日了,她倒是有心和好,可于箫是一点缓和迹象也没有,一见她来,直接锁房门,她连面也见不着自然也说不上话。   其实,于箫性子倔没错,但通常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往常闹别扭最多也就三四天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不是于笙劝他时用词不当,再加上前不久于箜那一出,最多也过不了五天。   于家主推门进来的时候,于箫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本书,书页许久未翻,目光呆呆地盯着那字句,明显是在出神。她轻咳了一声,于箫回过神来,见了自家娘亲,脸色立刻一落。   他这副模样让她有些不是滋味,掩饰性地撇开视线,却不经意间将书房如旧的布置映入眼里,忍不住用目光追逐那熟悉的一角一落。视线最终定格在那把红漆古琴上,眼前好似又浮现起当年那人噙笑抚琴,风华万千的模样。   于箫看着似乎不理不睬,却从方才起眼角的目光便未曾移开。她那表情他很熟悉,依稀记得每年爹爹的忌日,娘亲站在墓前,也是如现在这般双眸低垂,满眼溢着柔情还有那藏也藏不住的寂寥。他心里也不好受。   “娘。”   于家主听到他有些僵硬的低低一声唤,知道他这是妥协了。喜不胜收,转过来看他时眉眼都在笑。“我还当你不愿认我这娘了呢。哎,母子母子,哪有隔夜仇。你啊,性子就跟你爹一样,倔得很。”   于箫低着头,还别扭地不肯说话。于家主走进几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天偷跑出去的事娘都听你那侍卫说了——”她本来还想特关切地问一句那人有没有伤你之类的话,也好调节调节她们母子俩之间的气氛。谁知于箫一听她提起苏算梁就反应过度,猛地抬头,瞪大眼。“不关她的事,是我逼她的。”   于家主瞬间脸色就不好了。她这当娘的生气怎么不见这小子关心关心,不过一个陌生女人他就紧张成这样!于家主心里不痛快,到底也知道现在不合适讨论这种明显带着火星味儿的话题。“娘没怪她,她护主有力,该赏。”心里却想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得换个人。   于箫倒没反对,顿了顿,突然低着声问:“娘……你要不要接他入府?”他似乎仍旧很犹豫,那语气明显还听得出不情愿。   于家主脸色僵了一下。“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娘答应你不会再娶,自然不会反悔。”   那天被误会是离家出走换来的承诺,他确实很满意,可当时他只以为进府的不过一个男人,他根本不知道她们竟有两个孩子。于箫抬眼看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于家主眼中寒光一闪。当初那男人明里暗里威胁她要进于府,否则也不怕大闹一场。她虽然心有不喜,但也应了,毕竟不过一个闲人于府还是养得起的,与其让他在外头瞎闹,不如在府里销声匿迹。只是,她一点没有想到于箫反应会这么大。   “箫儿,你要记住,娘这辈子最重要的除了你爹,便只有你跟你阿姐。”她一点也不想在这间书房谈论她娶不娶别人的问题,“在娘心里,便是于家家业也比不上你们姐弟俩。所以,娘应过你的绝不食言,你也莫再因着外人跟娘生气了,可好?”   ***   日头渐西,整个络溪院沐浴在金光之下,花红柳绿与那光晕交织在一起,模糊中透着不真实的色彩。   于箫沿着蜿蜒长廊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眼前一会儿是于箜带血的面容叫起的那一句于家血脉流落在外;一会儿是自己初听娘要纳人气得摔杯而去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娘亲方才说的莫跟外人生气。脑子里一团乱,心中止不住迷茫。   他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周遭。直到听到说话声,才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里院。他抬起头,就见苏算梁和刘婶在厨房外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那女人斜倚着墙背对着他,余晖将她修长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一道。恍然间又想起那日她挡在她面前的模样,一时有些怔愣。他想唤她,张了张嘴吐了一个无声的喂。他突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从来都是那女人或者姓苏的称呼她。   于箫呆呆站着也不说话,还是刘婶错眼瞧见,抬了抬头给苏算梁使了个眼色,她才回过身。刘婶进了厨房,她走到他面前,笑道:“小公子怎么跑到下人做活的地方来了?”   于箫明显心情低落地不理她。她一挑眉。“你怎么了?”   他迟疑了一番,吞吞吐吐地问起她的意见:“你说,娘……应不应该让他们进府?”   他问的是应不应该,而不是想不想。苏算梁撇撇嘴,对于他的心软不可置否。“小公子心善。”   她就答了他五个字,完全是在敷衍。于箫瞪了她一眼,他就算找不到人商量也不该问她!他那一眼没了往日的气势,软趴趴的有些可怜,至少看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苏算梁摸摸鼻尖,瞟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眨巴眨巴眼,开口道:“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其实都无碍。他那天来找你要么吃准你心软,要么就是想把事情闹大,逼于家把他们接进府里。”   她分析给他听:“他这种做法叫做破罐子破摔。你娘名声毁了,于家名声毁了,除非你娘就算如此仍旧对他爹留有情意,否则即便是入了于家,府里上下心里头都窝着火,能待他们好到哪去?虽说顶着个于府庶出公子的头衔总是吃穿不愁的,但再想长远点,他日后的妻家,他的一生也就捏在于府手里了,你娘若不喜他,会替他用心打算吗?可那人走到这一步已然退无可退,完全只在于你愿不愿意,你娘愿不愿意。”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这是蠢呢。要是我,在外面虽然苦,可到底自由自在不是。”      ☆、任性妄为夜寻人(修)      于箫一夜辗转,到底不忍心,却也不甘心就这么便宜了人家。他想要看看那到现在为止都未曾露过一面却忍心让自家儿子打前阵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想起苏算梁说的那句入于府也不会好过,心里便有了主意。   这一天傍晚,准备回下人院的苏算梁被叫了过去。于箫还坐在那个位置,就和那天他让她带着出府时的情形一模一样,外间里仍旧只有她们两人,唯一的区别便是外头天色渐沉。   “小公子找我?”她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于箫的意思,果然就听他回道,“我要出府。”苏算梁扁着唇,看起来像是很为难,心里却在想姓陆的说她没有赚钱的命果然是真的,她今天要是再带他出去,恐怕不只是月钱的问题,而是她签的那张契纸要被一撕为二了。   于箫见她沉默,从怀里直接掏出五十两银票放在她面前。他没期望她一下子就答应,这钱其实他一早就备好了。说起来,他每月零花是五两银子。上一次跟这一次加起来都能抵他一年多的花用了。不过,他是于府唯一的嫡公子,那五两银子也是明面上的账,无论是于溪还是于笙又哪里舍得短了他,所以他向来也没缺过银子。   “我要出府。”他又重复了一遍,可苏算梁这次却没答话,只是中途掀了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于箫蹙眉,他唯一能想到可能性只有一个。“姓苏的,你以为本公子是软柿子随你捏是不是?!不能再多了。”他一锤定音,其实有些没谱她会不会答应。心里气呼呼地想她不帮他就算了,他以后再不要找她。   苏算梁瞄了那银票一眼,又瞧了瞧于箫,突然叹口气:“哎,当小公子的侍卫真是难哎,这要是天天如此,属下很快就得愁白了头发。”   于箫虽然不知道她装模作样是为哪般,但至少还是听得出来这明显不是什么好话。他拿眼瞪她:“你这是嫌本公子麻烦?”   “属下不敢。”她说着不敢,脸上却分明就摆出了四个字——你也知道。于箫咬着唇,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容易动怒,可他现在怎么也止不住那蹭蹭蹭就往上冒的火气。这个混蛋女人!   苏算梁眉尾挑了挑,正想着他这次怎么没反驳,抬眼去看就见他一脸气闷,嘴角勾了起来。“公子既然要出府,要么等今日入夜,要么等明日下午吧。”   于箫一愣,赶紧道:“就今天。”   “好。”她回了他一声,特没规矩地转身就走,也没有告诉他何时出府,该做些什么。于箫盯着那张被她留下银票,眨巴眨巴眼,怔了好一会儿。   ***   夜色沉寂,月色如洗。时间已是戊时半,下人都已睡下,唯有络溪院主卧的纸窗上能看到点点烛影。   于箫坐在床头,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眼见着暗色越来越浓,那女人一点影子也没瞧见。他恨恨拍了两下枕头,怪不得没拿银子。他还以为她转性了,原来是骗他。   他站起来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现在这个时候府里人大多睡下,他出去应该没人能发现,可那后门也锁了,他总不好摸到人家房里去偷钥匙吧。他思来想去也没弄出个可行的计策,正一个头两个大,窗台处却传来三声敲击声。   他一愣,瞬间又一喜,快步走过去开了窗门,果然见那女人站在夜幕中,本就高瘦的身影越显修长。   “你怎么才来?”于箫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苏算梁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着声道:“小声点。”她的声音一直很清亮,如同那山中泉水叮咚,透着一股子肆意潇洒,印在心上总让人忍不住惬意一笑。如今一反常态低沉的声线,带着淡淡的鼻音,在月色中竟有种说不出蛊惑感。   于箫拽了拽衣袖,慢半拍地点着头。苏算梁用手比划着窗口的距离,又朝里头望了望。“外间有人吗?”   “没有。”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伺候,这下倒是方便了不少。苏算梁侧身指了指,“那你赶紧出来,把窗户锁好。”她看他急急忙忙,又加了句,“别忘了把蜡烛灭了。”   于箫以为她还会按照那天一样的方法出府,有些担心钥匙的事儿。结果苏算梁却把他一路带到了里院靠墙的地方,一墙之隔,外头就是府外安静的街道。他抬头看了眼那高高的围墙,不确定地问:“你要翻墙?”有棵树借借力也就算了,可这里除了些花花草草连颗小树苗也没有。   “嗯。”苏算梁随口应了一声,背对着他,结结实实向着墙下土地踩了好几脚,头也不回。“过来。”她像是叫小猫小狗似地朝他招了招手。于箫眉头揪了起来,看她那背影怎么瞧都有些欠揍,心痒痒地想踹上一脚。苏算梁见没动静,狐疑地回头瞄了一眼,他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苏算梁眯着眼目测着围墙的高度,视线收回时侧头对他道:“小公子,得罪了。”   于箫还没弄明白那句得罪是什么意思,腰却突然被人扣住,他整个人瞬间就烫了起来,本能地要去推。苏算梁动作极快地一蹬一跃间,他重心失稳,身子前倾只能靠在她身上。那天一瞬即逝的淡淡体香此刻却扑面而来,他瞪大了眼,屏住呼吸,人就僵住了。   苏算梁单手撑过墙,一手抱着于箫,动作比她往常笨重了许多。于箫身子还没僵多久,脑袋就随着她的动作往前冲。他方才紧抓着她的双肩,她的前襟被蹭开了些,如今一动,他的双唇正好点到她锁骨处,温润的触觉如蜻蜓点水,他眼睛瞪得更大了,脑中像是绞了浆糊似的没法思考,一手捂着唇,一手下意识地拢了袖子去擦。他动作很机械,来来回回就把她那片肌肤给擦红了,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脚下的踏实感。   苏算梁低头看着眼前还挂着她身上的少年,嘴角止不住抽了抽。那一吻实在太轻,要不是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她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再说了,亲就亲了,她又不会少块肉。他这反应也太大了吧?这下好了,弄得她脸皮如此厚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她拍了拍他的肩。“出府了。”   于箫身形一顿,猛地一把推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似地一跳跳老远。腰间那还残留着余温像是跳动的火苗,肆意乱窜,他满脸通红,一眼也不敢看她,说到底他平日再强势也不过是个十六的少年。他侧对着她,一手下意识地开始飞快来回甩着袖子,似是要把那从心底泛起的羞意甩得一干二净。   他难得害羞地模样倒让苏算梁觉得挺好玩的,却也没心思逗他,只弯了弯嘴角。她整了整衣襟催促他快走,于箫这才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   ***   灯市如昼,宝马香车,嬉笑软语,暧昧秋波。苏算梁站在满春街街头,看着那沿街的秦楼楚馆,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她昨天是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错,可他也不能任意妄为成这样啊,这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回头他还嫁给谁去?这么不靠谱的事情她都做不出来。   她的视线停在万春楼门口,那在外头还没接着恩客的小倌暧昧地朝她眨眨眼,抛了个眉眼。那风情她是一点也没接到,反倒是想起了那楼里厚颜无耻的老鸨,脸色更臭了。   苏算梁心情不好,于箫却是不自在。他到现在为止连少年怀春的心思都很陌生,哪里受得了眼前这么香艳的场景。他就看见那些男人举止轻浮地靠在陌生女人身上,媚笑着摸进她们的衣衫。他本来面红耳赤,看到这里却止不住的噁心。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那女人明显就是从这里彻夜未归,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这女人眼光太差,这些男人到底哪里好了,她竟也喜欢。   苏算梁察觉到他有些怪异的目光,回过神来,狐疑地看过去。于箫却伸手推了推她。“你,去问问。”   “你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就跑到这里来?”她语气不善,于箫被她盯地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所以我让你去问嘛。”   苏算梁撇撇嘴,这敢情不是他做苦力呢。她干脆直接回了他一句:“小公子,大海捞针的属下找不来。”   于箫一噎,本能地反驳她:“哪里不好找了,不是知道个人嘛,两边都问问总能找到了吧。”   “小公子好计策。”她语气平平,动也没动一下。   “你!”于箫气闷,他算是明白了这女人一天不跟他对着干心里不爽是吧。“好!你不去就算了,这点小事本公子还用不着靠个下人。”他赌气地夸下海口,目光移到万春楼的时候却忍不住先抖了两下,他又转头去看清歌园。那里虽也车来车往,到底没有那么露骨。嘴角扯了一下,迈开脚步。   苏算梁一愣,皱着眉头追了几步拦住他:“别闹了,要是被人认出来了,你以后在上饶镇就没人敢娶了。”   他一把拍掉她的手:“那也不用你管。”   “喂。”她去拽他,他一把甩开,蹭蹭蹭地就往清歌园门口去。本来就是这女人不帮他的,现在竟然还怪他,没人娶就没人娶,他才不想嫁人咧。   苏算梁心里不耐烦。她本来就一点想激他的想法都没有,她其实只是像往常一样表达不满,没想到他竟然倔得跟头牛似的,不撞南墙不死心。再说了,她后面的话可真是为他着想啊。   她有些被气到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被个男人气到。她望了望身后安静的街道,又看了眼眼前的歌舞升平,到底还是跟了上去。能怎么着,难道还能真丢下他一个人回于府? 作者有话要说:     ☆、想当年戏不如旧(修)      清歌园的大门正对着的是一处一层的接客大堂。大堂的四面各开了四扇雕栏木门,连接着通往四座戏楼的蜿蜒长廊。戏楼以大堂为圆心,呈半弧形坐落在清歌园宽敞的空间里。四座戏楼都是统一的样式,上下两层,一楼搭着戏台,戏台前摆着有十来张零散的座椅;二楼则是雅间相邻。   出来接待的管事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见到走在前头的于箫着实愣了一愣。上饶镇民风开放,戏曲本来也就是老少皆宜的娱乐,平日里大白天有来看上一出曲折动人短剧的正夫公子不在少数。但晚上的清歌园却完完全全是女人的天下,且不说旁边勾栏瓦肆开门迎客,就是那晚上安排的剧目也都带着些情趣旖旎。因此,正正经经的公子绝不会在晚上的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惊讶也不过一瞬便收起了好奇,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两人带进了大堂。屋子中央有三张六角桌,各围了六把椅子。每扇木门两旁则摆了一只博古架,架上托着一只莲花灯盏。   “这时候正好各大戏楼都开场了,这里也没什么人。”那管事将她们领到最中央的那张桌子,笑着解释道。“这位公子请坐。”屋里不是没什么人,而是根本就只有她们两个客人。   于箫习惯性地往尊位上坐,却被苏算梁拉了一下。他不解地正要问,那女人却已然占了主位。他皱着眉头看她,苏算梁凤眸一睁就给瞪回来了。她生着气还要费心思替这麻烦的男人打算,还有人比她更郁闷嘛。   苏算梁单手扣了扣桌面,不耐烦地道:“戏目呢,还不拿来?”   那管事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于箫,顿了顿赶紧应了一声,将手里拿的戏目单子递给她。她刚才就只注意这女人的衣着,还以为是个下人也没多想,方才说话也只是对着那位公子,却没想到原来她才是正主儿。   那管事在清歌园也待了好些年,阅人无数,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只是那人一举一动都太过娴熟好像本就常来似的,一点违和感也无,倒让她不好不信。   苏算梁随手翻了几页,像是根本不奈一场场去看,双手一合,将那册子往桌上一扔。“有没有落花殇?”   “这……”管事面露难色,“这本子只有大城子才有。”   “这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好看的。”   那管事陪笑道:“这位小姐,虽说那繁华之地自是风光无限,可小镇子也有它独特的韵味。您要是想尝尝鲜,那我们清歌园就是方圆百里也挑不出来的那一处。”她看她有了些兴致,再接再厉道:“说起来有一出溪晓记在上饶镇唱了好几十年了,那剧本本来也就是镇上一落魄秀才写的,后来被我们园主看上就买了回来。这一出当年可是捧红过好几代人。就说上一代的沈公子,那时可说得上是千金难求,富家酒宴上的常客。”   苏算梁挑眉,看向于箫。于箫摇摇头,他对那男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本来也就不关心,娘也未曾跟他说过。不过,此时他倒是有点知道这女人的打算了,这样,她挡在名面上,他受得关注少了自然被人认出来的机会也少了,日后就是有心人来查,也有个说法糊弄过去。   苏算梁想了想,又道:“他要有个儿子也就罢了,你给本少说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做什么。”   那管事连连应是,面上却越发恭敬了几分。像帝都京城,江南古烁这样最为繁华的城市里,凡是富家贵胄通常子嗣居多,嫡庶分明,如此一来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嫡出才能称得上一个“少”字,而像上饶镇这样的偏远地方甚至就是临近的云霄城也完全没这种计较的说法。   上饶镇商客往来,清歌园通常是里头最热闹的那一处,她偶尔也能见到那些身份极贵的,因此听面前之人如此习惯的自称,心里便有了猜测,虽然不知为何她穿了一身粗布衫,却也觉得那些富贵人家有上一两个怪癖很正常,不曾多想。以为她好美色,便顺着话说道:“有到是有,长得还真承了他爹的容貌,艳得很,就是不在这儿唱戏,是个良家子。”   “哦?”   那管事见她有兴趣,心里窃喜。“听说是叫于箜,平日里也常来。沈公子与我们园里一个姓金的班主倒是颇有交情,您要是……”她顿住了话头,笑得一脸讨好。   于箫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按耐不住了,立刻就道:“就看溪晓记。”那管事愣了下,看向苏算梁,她都快忘记身边还有个男人了。苏算梁蹙了蹙眉,回头瞪了于箫一眼才颔首道:“那就这一出吧。”   “哎。下一场还得等上三刻钟,您看是不是上些吃的。”   于箫这次学乖了,伸手去扯她的衣袖。苏算梁便道:“就看现在的场子,要雅间。”   那管事吃不准她看半场是何意,只点点头,又招了个十三四的小丫头进来,吩咐道:“将两位客人带去三号楼,寻间雅阁。”   ***   戏楼一楼大堂里,每桌只放了座烛台,戏台子上却是灯火通明。两人进来的时候,那戏子正唱到高/潮处,也就只有靠门口的几个女人回头看了眼。光线昏暗,于箫又低着头,她们也没看清便又将目光投到了台上。   二楼的雅间两处是墙,一处是临着楼梯长廊的三折门,对着戏台的那面镂空,垂着锦布帘幕。那丫头手脚麻利地将遮帘揽到两处,又将两旁挂着的灯盏给点上了,退下的时候还很仔细地将门带上。   于箫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才挑了个位置坐下。他翻开那丫头留下的戏目册子,只看到了溪晓记三个大字却完全没有介绍,又去听那酥软绵长的唱词,可没头没尾的他也还是没整出个所以然来。   苏算梁坐在他身旁,懒洋洋地撑着脑袋看他:“这故事老套得很。”于箫转过头,晦暗的灯光映在他清亮的眸子里,影影绰绰。她眨了两下眼,失神一瞬,才接着道:“七月七你知不知道?”   “嗯。鹊桥相会,口口相传的。”   “就跟那差不了多少,仙子下凡尘,正巧看到个女人在河里洗澡,就凡心初动,没什么意思。”   “你原来来过这儿啊。”苏算梁却摇头,于箫狐疑地问她,“那管事不是说只有上饶镇有嘛。”   “你听她瞎说呢。这么个小小的戏园能保得住什么,人家要是强买呢?我就不信她还能撑得住不卖了。”她抬着眼皮看屋顶,身子前倾眼看着都快半趴在桌子上了,“不过,我好像也是在江南地儿看的吧。”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渐渐发起呆来。那时她几岁来着,好像也不过七岁吧,还没被逼着进那观山书院,也还不认识秦昀她们几个。和娘亲,只有她们两个,在江南的别院里住了整整一年。   于箫还等着话却发现没了动静,就见她双眸微眯,目光迷离,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中,像是那断了线的纸鸢越飘越远,很快便要没了踪影。他下意识地开始找话。“你,唔,你喜欢看戏?”   苏算梁身形一顿,才有些回过神来,又变成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一般吧,我娘爱看。”于箫莫名地松了口气,却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不是镇上人?”   “我有说过我是吗?”   “那你家在哪儿?”   苏算梁习惯地挑着眉,痞痞地朝他笑:“小公子这是对属下起了兴趣?”   “不说就算了。”于箫别过头,微红的耳根隐在昏黄的灯光里,看不清晰。过了会儿,就听她平平的语调传来,“京城。”   ***   台上那戏子声线高亮,红袖掩面,软语唱吟,一回眸略低眉,都是万种风情还隐隐带着丝年少青涩。一曲唱罢,果然有人高声喝彩。   于箫显然是要见那沈氏。苏算梁便把候在门口丫头叫了进来,说是要那戏子卸了妆来见。这个要求很普通,通常那主演要是唱得好,模样不差,下了场自然有人来请。   过了一会儿,那戏子被带了上来,年纪很轻,看上去最大也不过十四岁,身边还陪着个中年女人。   苏算梁将目光落到那女人身上:“你是班主?”那人笑着点点头,“小的姓金。”她话音刚落,于箫就开始扯她袖子。苏算梁掀了掀眼皮,她又不是没带耳朵,刚才那管事的话她也听到了好不好。   “本少听说这戏有位姓沈的公子唱得极好?”   “正是。当年他确实红极一时,说得上是我班子里头的砥柱。”   苏算梁伸手指了指低头站在一边的少年。“那你说说他们二人谁唱得好?”   “这……”那少年眼神一亮,期待地看过去,那女人迟疑了一番,却道:“这孩子年纪还小。”   “哦?”她装模作样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如此,那下一场就让那位沈公子来唱吧。”   女人一愣:“他二十年前就不再唱戏了……”   苏算梁却直接打断她未完的婉拒。“怎么,你怕本少没钱赏他?”她确实没钱,可钱也不用她给不是。   那女人到底也是在这行当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只一会儿便道:“那小的就去请请看。只是沈公子早已离了清歌园,便不再是戏子,愿不愿来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她没应承也没拒绝,见苏算梁挥挥袖子没再纠缠倒是松了口气。   眼见着她快走出门了,一直缄默不语的于箫却突然冷冷开口:“你去告诉他,若想进那府里就给本公子唱。” 作者有话要说:     ☆、戏中人有情无情(修)      清歌园每个场次之间有一刻的散场时间。于箫干脆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不知道的看这架势还以为真是来看戏的。两人无言慢慢等着,过了会儿,便有客人三三两两进了场,一楼大堂很快人声嘈杂。临近开场的时候,二楼的贵客才陆陆续续地由人领着上来。   她们这一间的帘子一直撩着,那戏台子上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台上忙忙碌碌,三四个七八岁的女娃来来回回地将道具搬了上来,眼看布置完了,领命去请沈氏的金班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拿起鼓棒朝着戏台旁的大锣重重敲了一下。   咚地一声,台下顿时一片寂静,只听二胡略显欢快地曲调响起,台上还是一片暗色,那唱戏人咿咿呀呀的浅吟已然传来,像是只猫爪子挠得人心痒难耐。金班主隐去身形前视线寻到于箫她们这间雅阁,朝着苏算梁点了点头。   于箫一直专注地看着台上,从那个男人出现开始,盯着他掩面轻笑,揽袖低眉,泪眼别离,一举一动,每个表情,左手越捏越紧。他果然有些手段,无论是唱腔还是眼神比起方才那个少年都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让人忍不住随他那或高或低的声线心情起伏。   而苏算梁看戏的标准是随了她娘,高到有些精怪的地步。短剧不看,戏子年纪小的不看,最后才是剧本好坏。前面那个倒算不上什么大要求,像梨园这种大戏院总能到找到满足条件的剧目,可后面那年纪却将绝大多数的戏目排除在外。   通常来说,一个戏子唱戏的黄金时段不过也就是自十二岁之后的十年间,之后要么是容颜不再,嗓子不行了;要么便是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府,很少有人一唱便是一辈子。达不到要求的,她是宁缺毋滥,一眼也不会瞧,但一旦入了眼,那就是反反覆覆地回味细品。   那所谓的溪晓记苏三少显然是看不上,屋里也没其他东西可以解闷,无聊地视线乱飘了一阵,最后不得不落到身旁的大活人身上。   苏算梁一手撑着脸,歪着脑袋看他的侧脸。观察着他从一开始还算冷静,后来神色越来越冷,到现在是完全压止不住那全身上下涌起的滔天怒火。嘴角扯了扯,没心没肺地给了他一个自虐的评价。在她看来这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那男人连家世都不清不白还能翻了天去,这不是自己找罪受那是什么?   她不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于箫却猛地转过头。“你们女人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他指着那台上那人,一双眸子死盯着她。   苏算梁摸摸下巴。“这个可说不好。”他咬着唇,她牵了块点心丢进嘴里,“你要是问我那自然不是。”她明确的否认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这种男人心计太深,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放在身边就跟养了条毒蛇一样,还得随时防备着他从背后咬你一口。”她双眼微眯,声音不知不觉地冷了下来,“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真心宠爱,什么都有了可还觉得不够,你说,他究竟想要什么。”   她后面那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情绪十分怪异,让于箫忍不住侧目,可仔仔细细瞧了半响却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   那沈氏当年红极一时,这么些年仍是风韵犹存。一曲唱罢,便有好几个中年女人认出了他。都说他当年突然隐退,今日怎么又唱起戏来了。   众人来回转着脑袋,各说各的,全部臭皮匠加起来也没补齐原因。坐在大堂中央的一个女人突然一拍桌子。“沈公子要是还没嫁人,老娘娶了你。”她如此豪放地当众求婚惹得大家一阵调笑。   沈氏不慌不忙地朝她盈盈一拜。“谢夫人美意,只是沈某心有所属。”他眼神似是无意识地瞥过于箫所在地方,手抚小腹,突然跪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明所以,可却纷纷擦亮眼睛,她们这些看戏人最喜欢的是什么,自然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苏算梁本能地想到于箜那一跪,果然就听那男人恳求道:“于公子,沈某生于污浊早不奢望,可我肚里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摸了摸还平平坦坦的小腹,朝着那间雅阁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但求公子成全!”金班主其实并没有告诉谁来寻他,也没讲那人坐在哪儿,这男人却心思细腻得连她方才暗中一瞥都注意到了。   众人顺着他视线望去,于箫坐在屋里,帘幕虽撩起,从下往上看,却只能看到他那双白鞋和刺了精致苏绣墨竹的下摆。从头到尾,就只有苏算梁看到他死盯着那男人的小腹,安静得同暴雨前夕。   于箜那天含含糊糊地说有两个孩子,他看他的年纪似乎比阿姐还大些,总以为剩下那个也是差不多年纪。那他就有理由说这些不过是娘成亲前的事儿,都说年少风流,这事儿也就不那么难接受了。可是……   苏算梁察觉到他双肩轻微地动了动,她单手撑着的脑袋抬了抬。他出乎意料地猛地站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去拦。身子前倾离了座位,手都抬到了半空,却到底没赶上,飞快追了一步,目光只来得及映入他摔门而去怒气冲天的背影。   万众瞩目的一声响,人群静默一瞬后立刻喧闹起来,连二层雅间也纷纷有人推门提着个灯盏出来,想要看看那传说中的于公子是不是能与心里想的那一位对号入座。   苏算梁转头去看那台上不知何时已然站起身的男子,正好撞见他嘴角泛起的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他以为这是唱戏呢,一场没打响改一改还继续唱两场?   ***   于箫沉默地走在前头,浪子街喧嚣嬉闹越离越远,隐在云雾里的月光照不到那些边边角角,他的身形藏在夜色中。苏算梁跟在身后,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靠着那格外清晰的脚步声辨别他就在不远处。   刚出清歌园的时候他脚步飞快,如今却越走越慢。气氛一路都很沉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望着那无边夜色陡然顿住了脚步。苏算梁事不关己地在发呆,他猛然停下她差点就没刹住脚步撞在他背上。   “他自以为我名声尽毁娘亲就会远离我,却不知这样她只会越发不待见他。我在于府的地位,爹在娘心里的位置又岂是他一个戏子能比的。”他生硬的声音传来,猛地转了个身,“你看,我就是故意算计他,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人。”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好像她只要一点头就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苏算梁撇撇嘴,不敢恭维。“你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也叫算计?”   于箫低着脑袋,一手拽着袖子。“那我又能怎么办,到底也是娘亲的孩子啊。”他咬着唇,“我本以为她们不过是在娘成亲前有过些往事。”这他还能接受,“可现在呢?什么叫做肚里的孩子?什么叫做求我成全?镇上人都说爹嫁得好,娘亲是个痴情人,便是他去世多年仍旧情意不变,可如今想来这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他双肩轻颤,哽咽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她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猜得到他眼眶半红。   心里突然有些了悟,这人竟是以自毁的方式在发泄,她一点也没想到他的性子如此极端,可回想一下这些天与他的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却也有迹可循。目光下,那沉默又倔强的身影让她恍然间浮现出少时的自己,竟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她最讨厌男人哭,以前总觉得那眼泪就跟后院里头的如云美人一样不值钱,不过就是些讨宠的手段。她向来镇定自持只冷眼旁观,可现在他漱漱往下的泪珠恍若就滴在她心上,冰冰凉凉,胸口忍不住一缩一紧。   左手动了动,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半响才一顿一顿地抬起,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你傻不傻呢。”   她的声音又低又轻,近似呢喃,在如墨夜色中柔柔散开。   ***   袁小路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床边似乎坐着个模糊的黑影,在墙上投下又长又高的影子。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坐起来,猛地摸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这才看清是个人呢。   “阿梁姐,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坐我床边干什么?”   她语气埋怨,苏算梁却一点也没注意,直愣愣地瞧着地面,一双凤眼睁得老大,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有没有发烧?”   袁小路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倒是有些着急,爬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唔,好像不烫哎。”   苏算梁却神经质地摇着头:“不,不对头。要不是发烧烧坏脑子了,那就是撞到哪里了。”她猛点头,又开始自言自语,“对,就是这样,回头得找树皮看看。对,得去看看……”   她明明最讨厌男人了,平日里找个楼里的小倌玩玩也就算了,她从来也不会去搭理那些家世清白的男子。可刚才看着他难受,她竟然破天荒地产生了一丝想要安慰他的情绪?!   就是现在想想她都止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她记得姓陆的总说她时不时就爱抽个风的,她如今好像也这么觉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心相悦鹊桥会(修)      府里的侍卫通常都是轮休,空闲的一个月就有两三天假期。但若是跟在家主或者大小姐身边的,有时候一出门就是两三个月,休不休息自然也就变成了其次。   于箫也不知是昨天晚上苏算梁举止亲密弄得他尴尬不已,还是怕她受罚特地提前支她出府,第二天就给她放了三天的假。袁小路知道了后,一把扑到床上翻开枕头摸出了一件用布料包好的物件递给她。   苏算梁狐疑地掂了掂,“这是什么?”   袁小路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支支吾吾地道:“是,是簪子。”她期待地看着她,“阿梁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苏算梁挑着眉毛用食指撩起些那丝绢,里头躺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莲花样桃木簪,就是大街小巷的地铺上最常见的那一种,除了那簪尾明显有些打磨不均的痕迹。她凑近了些,才发现那一朵纹路并不细致的莲花花心里头竟还刻着个“书”字,那字又胖又宽,像是生怕人忍不住似的。她抬眼。“小路子啊,没瞧出来你还挺会钻空子的,都有时间刻这个了。”   她拿着在她眼前晃了晃,袁小路生怕她弄坏了,眼神就随着那簪子飘来飘去。“不过这书字刻得跟个方块似的,你真要拿这儿去讨好个男人?”   其实她这是要求太高。刻字不比其他,本生就笔画繁杂,对于第一次拿刻刀,还是个没正正经经学过字的人来说,能看得清楚,撇捺拐角没出现断痕已是不易。   袁小路听她如此说,立刻凑过来,紧张地瞧了一会儿,止不住地懊恼。“真的很难看吗?那,那阿梁姐你再等我会儿,我重新给刻一支。”她说着慌慌张张地转了个圈,急急忙忙就要往外冲。   苏算梁眼皮动了两下,就她这水平重新刻她还出不出府了。“哎,你急什么。慢工出细活你不知道,再说了你自己去不是更显诚意?”   袁小路一屁股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可明天是他生辰。我这两天要跟着大小姐去码头。”她最近一直在琢磨着要送什么给他做礼物,那天跟大小姐出去途径一家首饰铺她才灵光一现,没想到还是搞砸了。   苏算梁摸摸鼻尖,看她失落,难得有点愧疚。好吧,确实是她嘴快。“我,唔,我就是瞎说的。再说了,这不是你亲手刻的嘛,意义不一样。”她生怕再捅什么篓子,将那簪子往怀里一塞,赶紧换了话题,“我去哪儿给他啊,怎么给他?”   “西街上有一家小酒肆姓乔。”袁小路赤红着脸,就这么短短几个字额上就能看到密密的汗珠。苏算梁脑筋转得极快。“好啊,我就说从于府回来那天你怎么瞧着不对劲呢。这哪里是去真打酒原来是去会情郎啊。”   袁小路被她道中事实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阿梁姐,你别瞎说。我没有,我不是,他,他是好人家的公子。”说到最后舌头都有些打结,话也说不利索。   苏算梁撇撇嘴,见不得她一个女人这么害羞,抖了抖肩。拎起床上的衣服包裹背在肩上。临走时还不忘淘汰她一句。“你现在说两句就成这样,回头洞房花烛你不得晕过去。”说完也不顾袁小路血气上涌现在就马上要晕过去的模样,施施然走了。   ***   袁小路说他叫乔慕书,是乔家的二儿子,俩人从小是订了亲的。   那天的事情苏算梁还算有点印象,因此坐落在里弄里,不怎么显眼的乔家酒肆她倒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种小酒馆在西街上至少也有个三四家,都是附近穷人家偶尔有些个闲钱出来逍遥逍遥的时候才会去,倒也赚不了什么大钱。   乔家小院就紧挨着自家的小酒馆。苏算梁绕道那院子窄小的后门,依着袁小路的话,高高低低间隔着各敲了三声。过了一会儿,果然见那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里头探出了个小脑袋。抬眼见到她,脸色喜色明显一僵,扭头看了看自家院子的动静,急急忙忙要关门。   苏算梁左手飞快撑了一下。“我是替袁小路送东西来的。”   那少年一愣,红着脸给她留了一条缝。“袁姐姐在于府很忙吗?”他小声地问了一句,问完就只知道低头蹭着脚尖,再不敢看她。   苏算梁想象着她俩相顾无言,使劲比谁脸更红的模样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嘴角的笑意,眉眼却还是弯着。“你袁姐姐是忙得很,就为了给你刻簪子。”她将东西递过去,“喏,说是替你贺生辰,她明天没空让我给送来了。”   那少年脸快煮熟了,小心翼翼地接过,爱若珍宝地攒在手里。苏算梁觉得她的任务完成了也没必要留,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那少年却踌躇地喊住了她让她等一会儿。他将后门仔细地掩好,脚步声渐远,不一会儿,又蹭蹭蹭地跑了回来,这一次手上还多了一只包裹。“你,你能帮我带给她吗?”   苏算梁接过,那包裹上层楞楞的,手感明显是塞了双鞋子,这么看来低下也似是衣物。那少年见她应承下来,暖暖笑着道了声谢,慌慌忙地关上了门。   她瞬间觉得自己就像那鹊桥下的小喜鹊,原来是给人牵线搭桥来的。又想袁小路看着老实其实说不定特精明,一根小小的桃木簪一分钱也没花就换了人家一个大包裹,这么划算的买卖就是人家姓陆的也未必做得出来。她摇头晃脑地感概,觉得特有必要跟着学学。   ***   苏算梁荡荡悠悠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了,袁叔正坐在小凳子上拣着小青菜,见她回来一愣之下赶忙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要再去卖些菜。苏算梁还算有良心,只说中午就将就将就,好说歹说袁叔才应下。   她将东西往放回来了屋,回头朝着四周扫了一圈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挑着眉头左看右看,瞧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前院宽敞了不少,秦昀用来晒药的筛子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   “树皮走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这死丫头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回京了。   袁叔点点头,笑着道:“是呢,一大早就出门了。”他只以为苏算梁的意思是问她在不在,也没往其他地方想,“秦姑娘可了不得,现在是济世堂的大夫了。隔壁屋的那家你见过的不是,前些日子他妻主摔断了腿还是秦姑娘给接的,这不今天早上还往这儿送了一篮子鸡蛋。”   袁叔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苏算梁心不在焉地待在外头晒太阳,心情却不错。秦昀虽说是干回了老本行去当大夫,可到底也是有活干不是,比起她一个人吃苦耐劳,明显有难同当心里才平衡。   ***   苏算梁出府的时间显然正正好。她前脚刚走,后脚就人送消息给了于家主。于溪盛怒之下第一个想到的发泄对象就是她,结果李管事来回匆匆跑了一圈就带回了个人早已出府的消息。于家主瞬间脸就黑了下来,烦躁地来来回回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舍不得责备自家宝贝儿子,也骂不了他。每次她怒气冲天,只要走到络溪院,心里那火气就像是浇了场春雨似的一点痕迹都不剩。   骂不得又憋不住,于溪郁结在胸,便将于笙抓过来当出气筒。“我怎么跟你说的?啊?都说了那两个男人留不得,叫你早些处理早些处理,结果呢?!箫儿如今这样日后怎么给他寻个好人家!”   于笙低着脑袋听也不敢插嘴,心里特委屈。这哪里能怪她啊,娘前天找过箫儿从络溪院回来才下的吩咐,她总要有时间安排吧,将那两人“请”出上饶镇又不是说两句话那么简单。其实她人手都找好了,本来今天就能完事儿的,谁曾想小弟动作那么快。   于溪出了一顿气,总算舒畅了不少。见自家女儿还算虚心接受倒是有些愧疚,心虚咳了一声。“行了,我也不是怪你,说到底还是那姓苏的不好。回头你看看吧,要么把人给辞了,要么就换个地方。”她总说于箫像他爹,可有些地方却是像极了她,就比如从来不好好叫人家的名字。   “哎。孩儿知道了。”   ***   在于府待过的下人都知道,大小姐脾气好,只要不是什么大错处,通常也是宽大处理,这么多年了,也没谁瞧见过她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永远都是那么的翩翩有礼,特别是身后还总是跟着个一年四季冷面如霜的伍凡作对比。   所以,当于笙带着伍凡阴着脸进络溪院的时候,那在庭院里扫地的小厮视线不可置信地在两人身上游移了一圈后,肩膀一颤,差点摔了手里的扫把。   原来,大小姐生起气来比伍侍卫还可怕啊。不止他一人如此想,小语端着茶呈上去时,被她那全身的气势压得手都是抖的。   晴空万里下,桃支妖娆。她们姐弟俩还是在那颗老桃树下,习惯性一左一右相对而坐。玉桌旁摆着一盘芸豆卷,两碗莲子绿豆汤。于箫早猜到她会来,摆碗绿豆汤也有那么点让她消消气的意思,说到底他其实也有些后悔昨晚的一时冲动,他本来只是想私底下见见那个男人罢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似于溪和于笙那么担心,对于谈婚论嫁,他心里就只是留了点印象,从来也没真正上过心。   于笙瞟了眼那汤碗,没好气地道:“你还想得到我和娘会生气呢,这么任意妄为。”   “阿姐。”于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这次是我错了。”他主动承认,她果然心软脸色有些绷不住。于箫乘热打铁,“我也就是想去看看,结果娘又不让我出去。”他委屈地扁了扁嘴,又偷偷瞄了眼,“后来,姓苏的被我缠得没办法才……”   他不说这话还好些,一说于笙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还替她说话!”她面色很难看,“我本来是想找人看着你,谁晓得竟然就给你找了个帮手。她倒是能耐啊,两次带你出府一个人也没察觉。”   “阿姐,你别怪她了,真是我逼她的。”   “就算这样,那也是她护主不利,回头辞了她给一个月的月钱也算仁至义尽了。”   于箫一听就急了,一下子站起身。“不能辞。”   “怎么就不能辞?我是府里正经主子还奈何不得她?”   “她,她是我的下人,要辞那也得我同意!”   “你!”于笙那本来有些下去的火气被他那强硬的态度弄得又上来了,“这事儿娘亲做的主,谁说了也不算。”   于箫这次倒是很冷静地应了一声。“那我找娘去。”说着急匆匆地转身就走。他可是于府最受宠的小公子,外头都说于家小公子金口一开就没什么事儿办不成的,这流言可不是空穴来风。   于笙盯着那满满一碗的绿豆汤,郁闷得无话可说,他这哪里是给她降火,分明是给她火上浇油嘛。   伍凡则站在她身后,神色茫然地望着于箫越走越远的背影,目光一点点暗了下来。明明是同样的身份,同样的位置,为什么……她一点也想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寻寻觅觅一回首(修)      苏算梁之前在于府除了早上那一顿吃得简陋外,中午晚上两顿那都是在络溪院的小厨房里头混的,可以说着实吃了不少好东西,嘴都有些被养刁。   袁叔的手艺自然比不上刘婶这种大户人家特地请的师傅,但那饭菜平淡朴实却有种小门小户别样的温馨。再加上,秦昀跟她从小长到大,有这么个熟念的人一起,气氛自然比在于府时要欢快不少。   吃饱喝足的苏三少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第二天要不是外面日头烈,屋里不通风热得她出了一身汗,说不定得睡个一上午。这样一逍遥倒是把前天晚上萌芽的那么小点儿心思丢得一干二净。   秦昀一大早就出了门,她连面都没碰着,袁叔又去别家唠嗑了,就她一个人无聊地在家晒太阳。早知道这样,她一个人还回来干嘛。   闲得发慌的苏三少最后决定去济世堂瞧上一瞧,美其名曰巡视工作,看看那丫头有没有在偷懒。   上一次去时,她脑子浑浑噩噩,身边又有人也没怎么记路。结果慢悠悠地走,绕了好几个圈,找到那医馆的时候都已过了午时,正好在李大夫家里蹭了顿饭。   济世堂虽然生意不好,可病人很多,特别是季节变化,冬夏寒暑之际,而现在医馆里又来了个年纪轻轻长相不错的小大夫,更是惹得不少少年春心萌动,时不时以看病为由暗送秋波。   秦昀在后院吃饭,外头还排着一条不短的队伍,李大夫扒拉了两口就撩起门帘跑去了外间。李夫君哎了一声没喊住,脸色沉了几分心里生闷气。再怎么着饭总得好好吃吧,也不瞧瞧人家秦姑娘,小小年纪可比她沉稳多了。   医馆人多,苏算梁一来自然就被抓去当壮丁,更何况秦昀对她从来就没有所谓客气的观念。   药炉子就支在后院的厨房前。苏算梁坐在小杌子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熟练地扇着一把破了几条口子的芭蕉扇,眼皮耷拉,百无聊赖。   她就不该来的,自从小时候被姓陆骗去偷了树皮一包药,从此之后她就被逼着任劳任怨,有时候心里不爽想要尥尥蹶子吧,还被她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   苏算梁翻了个白眼,从头到尾都透着冤气两个字。她正对着墙面,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四岁女娃蹲在地上,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   李大夫家里这个小丫头小名叫小旺,还是当初县令大人给她下了最后通牒时取的。小旺如今四岁,李大夫年过二十五才得了这么个女娃,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那丫头自从说话说顺溜了,就开始自发地进入了猫狗嫌的阶段。   直直的冲天辫扎着喜庆的红绳,随着她一点一点的小脑袋调皮地前后摆动。她飞快在地上抹了一手泥巴,偷偷瞄了眼苏算梁,见她似乎完全没看到这边,赶紧将小手往背后藏,小脸埋在腿上偷偷笑。她小心翼翼地矮着小身板,缓缓往她身后挪。   苏算梁看着没动静,可那小丫头靠近她的时候还是察觉到了,只用眼角分了点神。但见那丫头自以为隐蔽地站到她身后,猛地朝她背上拍。   苏三少撇撇嘴,表示很不屑,人家小时候也是个调皮捣蛋闲不下来的主儿,对于这种吓人的把戏可谓小巫见大巫,一点也瞧不上眼。   小丫头见她没反应,不满地撅撅嘴。这次胆子肥了,直接在地上一拍,朝着她肩膀上一抹。苏算梁看着她袖子上留下的梅花印儿,脸瞬间就黑了下来。那小丫头还嫌不够,蹦蹦跳跳往后跑,咧嘴指着她。“姐姐像只小脏猪,衣服都是泥。”   “……”   苏算梁自觉跟个孩子置气有点掉价,可不吓唬吓唬她吧,这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哪里看她不顺眼,没事儿就拍她满身泥。想抓她吧,人家就示威着满院子跑,她又不好真的对个孩子动粗。心里简直郁闷至极,果然孩子什么的也最讨厌了。   ***   苏算梁正跟个小丫头斗智斗勇,沈氏则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抬近了于府。这结果虽说是于箫期望之中,可真正临到时候,心里还是难受。他也不顾之前让他闭门反思的吩咐,堂而皇之地出了于府。于溪这次也没拦他,只让伍凡悄悄在后头跟着。   南镇一直都是他的活动范围,于箫看着那沿街大大小小熟悉的商铺瓦房,心情越发烦躁,低着头走路。不知不觉间,人已过了盼夏来,那连接西南两镇的半曲桥就映入眼帘。   脚步顿了顿,他渐渐往上走。走到桥中央,伸手抚过那桥栏,青石被烈阳晒得有些烫手。上圆河上,三两只小舟翩翩,肆意地随波逐流。他恍然间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女人的场景,一时有些怔愣。心里不禁懊恼怎么就放了她的假呢,他现在不知怎的,就是特别想见她。   ***   苏算梁在医馆累死累活,一边要防着个小丫头,一边偷个懒还得面对人家秦四少一张冷脸,只觉日子是过不下去了,还不如待在于府混日子呢。   李大夫看着于心不忍,再加上自家宝贝女儿在中间插科打诨,终于良心发现让秦昀放了她。   抹在身上的都是干泥,随便拍一拍也就掉了。苏算梁整了整衣服,对着济世堂的门扁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辈子她要是再来名字就倒着写给她看。   她满身怨念,转身的时候眼神也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她没注意,后头的人低着脑袋。人这么侧穿出来,那人还愣愣往前走,直直就朝着她肩膀撞。   “唔。”一声闷哼传来。苏算梁皱着眉头瞥过眼,正想着一身怨气无处发呢。可看清那人时,却是愣了愣。“小公子怎么在这儿?”   于箫听声音就认出了她,猛地抬起头,双眸一亮,满脸惊喜,他刚刚还想见她呢。“你……”才说了一个字,他往周遭一扫却发现人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医馆,而她明显方才才从里头出来。“你病了?”   要是往常有人这么问,苏算梁肯定回一句你才有病,可现在对上他那双满是担忧的清亮眸子,呛人的话就憋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了。“没有。”她摇摇头,“我来帮忙的。”   于箫松了口气,伸手就去拽她袖子。“你跟着我。”   苏算梁以为他又要去哪里闯祸呢,觉得这事儿纵容不得,扁着唇道:“小公子,属下正放着假呢。”   于箫瞪她一眼。“你就会偷懒。不给放了,今天就跟我回府。”他拽着她不放,她也不好意思当街拉扯,只能暂且随了他的意。   苏算梁随着他走了几步,低头看了看还被他拽在手里的袖子,想了想,左右晃了几下。于箫这才觉得不妥,脸红了红像是烫手山芋似地一把放开,猛地往前迈了好几下。余光往后瞥,就见苏算梁像往常般慢悠悠地跟着他身后。他顿了顿,突然放慢脚步,等着她走到他身旁。   苏算梁心下奇怪,他明显有那么些与她并肩而行的意思,她自然是察觉到了。“小公子?”   于箫咬了咬唇,有些别扭地低着脑袋,踹了一下脚尖。“我,唔,我不常来西镇。”他终于找到了个好理由,嘴角一勾道,“本公子不认得路,你得给我看着。”   苏算梁挑了一下眉毛,带个路的自然没什么,可是……她低头问他:“小公子这是要上哪儿去?”   他一噎,她眨了两下眼。他哪里知道要去哪儿,本来也是漫无目的逛着逛着就撞见她了。本能转着脑袋往四周瞧,沿街都是开门迎客的商铺,他想也没想随手就是一指,“就那里。”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他明明说了让她带路的,这么近带什么啊。他抬眼去瞧她的脸色,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刚才没看见。”   “属下知道小公子眼拙。”   “你才眼拙呢。”于箫气哼哼地不理她,直接就往那里走。   苏算梁这才抬起头来,这么一瞥却是瞬间满脸黑线。于箫指的那一处铺子匾额上一共四个字,她一双眼就盯着那后面那二个——酒肆。   她第一次跟他出去是在酒楼,这人随手一摔就闹了那么大一出弄得她还被于溪请去喝茶;第二次是在戏园,他见个人都见得人尽皆知,倒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却明显没什么好结果。这一次还是酒肆,他这是又要去惹什么麻烦?   ***   那酒肆算不得大,就只有一层。里头摆了七八张桌椅,怕客人多时坐不下还在外头支了个露天棚,紧挨着摆了两张方桌。   店里生意还算不错,大堂里坐了八分满,有一桌三个女子正比赛划拳,撩着衣袖踩着凳,周围围了一圈人,时不时一阵叫好声惹得气氛越发热烈。   于箫平日里也不是天天关在家里,有时间与其他公子小聚一番喝喝果酒那也是常有的事儿。可那么些人再怎么出格总也是寻个风雅去处,哪里去过这种嘈杂之地。他僵着身子,左脚在外,右脚在内,一时间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   苏算梁自然巴不得他换个地方,立刻见缝插针。“这种市井小民待的地方自是配不得小公子,不若去别处吧。”   于箫犹豫了一会儿,正想答应,头一转看到她那一身陈旧的白衣,那话就堵在了嘴边。他有些赌气地将左脚也跨了进去,倔强地道:“谁说配不得?配不配得那也得本公子说了才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只修了五章,回头再慢慢修~   更新!   ☆、借酒消愁愁更愁(修)      于箫挑了个角落的位置,那一桌划拳的女人有几个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旁边还跟着人也就没了兴趣。苏算梁就坐在他旁边,没话可说。于箫则是不知怎么找话,一时间气氛就静了下来。   他刚出府那会儿是心情低落,可刚才被这女人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弄得他把那些烦心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如今突然沉默下来,倒让他又记了起来。   跑堂的小二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背着酒肆的菜单倒是口齿伶俐中途一口气也不喘。这里菜色不多,通常也就是些下酒菜,她背的也多是些酒名,显然还不明白区分客人的道理。   苏算梁见于箫愣着神以为是不知道该点什么,便打算自作主张。本来嘛,他一个男人喝什么酒,万一喝醉了难道还要她服侍着不成?只可惜,她那酝酿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呢,于箫已然脱口而出一个字:“酒。”   那小二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眨了两下眼,匆忙应下连什么酒都没问抱着菜单子转身就跑。临了才想起这事儿,在柜台后面与个老伙计窃窃私语了半响,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捧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各种酒器,看那模样似乎是想将店里的酒全部上一遍。   于箫愣了一下。那丫头却心虚地头都不敢抬,来来回回搬完酒就低着脑袋赶紧滚蛋。苏算梁顺势望过去正巧撞见那老伙计在她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赶人去厨房。她就是听不见也能猜出来定是被训斥这点小事也做不好小心卷铺盖走人。   她不可置否地扯扯嘴角,收回视线,却见于箫拿过一支上窄下圆的印花矮瓷瓶,自顾自地斟了一小杯,拿起来就往嘴里倒。   “喂。”她抓过他的手,可那杯酒大部分都已下了肚,剩下几滴洒在了桌上。于箫哪里喝过,一下子就呛得咳了起来,眼泪都逼出来了。苏算梁顿了顿,到底站起身来去轻轻去拍他的背。“不能喝还逞什么强。”   咳嗽声渐渐止下,于箫被她抓着的手一动不动,还傻傻拿着那酒杯。她奇怪地低头去看,却见他双颊酡红,目光茫然,竟然是一副醉了的模样。   他一点一顿扭着脑袋,四目相对,撅了噘嘴,伸手就去拽她的衣襟。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要不是她飞快去撑那桌面,双唇就正好碰上他迎面而上的鼻尖。   苏算梁猛睁着一双凤眼,脑子有点打结。   于箫将那空了酒杯递过去。“你喝。”他音调浅浅,还带着撒娇的味道。见她没反应,就将杯沿贴到她唇边,直接身体力行劝着酒。   杯中残存的酒香阵阵飘来,浓郁醇和。他随手一拿,好死不死竟然就是最烈的白干。苏算梁总算回过点神,身子往后退了退。“小公子。”她试图唤他好让他稍微清醒点,用手挡了一下那伸过来的酒杯“于箫。”结果他就用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喉咙动了动。她后背莫名有些酥□□痒的感觉却又说不上具体位置。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就着那只他喝过的酒杯空抿了口。   ***   于箫醉酒时比起平时要缠人许多,一杯杯地就劝她喝酒。不喝吧,他就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在沉默中控诉。那模样软软的没了平时的刺毛,倒让她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那酒杯虽小,可一杯杯地灌数量也相当可观,更何况刚才那小二一拿拿了三瓶白干。苏算梁觉得胃里有些抽搐,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堆了一桌子的酒已去了大半。于箫还在给她倒酒,只是眼皮有些耷拉,看着倒像是要睡着了。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一股酸味从胃里直往上冲,她赶紧捂住嘴,含糊地嘱咐了一句:“等着,我一会儿回来。”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苏算梁只来得及找了个小弄,头一低,撑着墙吐得一塌糊涂。现在这状态就跟那天从万春楼回来时一模一样。她眼皮掀了掀,刚才还说不去济世堂了呢,这下好了。   ***   她有气无力地回了酒肆,一眼从门口望过去,却瞧不见于箫的身影。心下一急,脚赶脚地走了几步,连胃里阵阵疼都没来得及注意。走进了,却见于箫脑袋抵着桌面,整个人就藏在空瓶子后头,睡得正香,酒水从歪在桌上的酒瓶子里簌簌往下流。   她撇撇嘴,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于箫软趴趴地靠在她怀里,呼吸轻微,被磕到的额头有些红。她不解气地在他额面上敲了一下,“你倒是睡得舒服。”说完,又叹着气给他揉了揉,“麻烦鬼。”   她费力地将他背了起来,也没瞧见于箫眼皮微颤,似是睁了睁眼。   苏算梁丢了二两银子,那老伙计自知理亏,方才又见她捂着肚子出去还以为是自家酒水有问题,怕她闹事了回头被掌柜知道了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见她走也没敢拦。   两人来的时候已是申时末,如今外头却已是霞光满天,天色昏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四处还能听到男子唤人回家吃饭的声音。   她脚步有些虚,额上青筋隐显,脸色有些发白。背上那人炙热的体温却盖过了胃里阵阵痛意。   没走几步,前头却有人拦着去路。她现在脑子不太好使,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才认出是谁。伍凡盯着她,脸色难看,要不是苏算梁这边懒散的气氛,倒真有那么点情敌相见一触即发的气氛。   “苏侍卫既然放着假,我带公子回去吧。”   于箫搂着她,脑袋就埋在她颈项间,湿热的鼻息触及她白皙的脖颈,之前那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身子本能前倾避了避。   她现在这样子明显是要去找树皮的,在医馆也就算了,要是回去了,她总不能把这人给背回去吧。更何况对方还是他阿姐的正经侍卫,显然是跟着他出来的,就是不放都说不过去哎。   她双手松了松,却察觉背上的人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眉尾一挑,她试探性地唤了声:“小公子?”于箫显然没怎么说过谎,一听,身子立刻就一僵。她回头,他往她肩上缩了缩,视线只能瞧见他的头顶。   苏算梁拍了拍他的腿肚子,“醒了就下来,别装了。”她忍着痛背他,这人竟然在装睡!   于箫是挺心虚,可被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有些恼怒,伸手就捶了她一下:“谁装了?就是被你拍醒的。”他本来就只喝了那么一点点,醉得快醒得也快。睡了会儿也就回了点神。其实,她抚他额头那会儿他就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结果人家直接一把背起他,他又不好意思说话,满心都在害羞,哪还顾得上其他?   他扭着身子下来,明显还有些醉意,头晕晕地站不稳。苏算梁见状,将他扶了一把,对着伍凡道:“你赶紧把他领回去吧,我是伺候不了了。”她说到一半,胃里阵痛又发作,绞得她背后冷汗直流。   于箫习惯性一双眸子瞪过去,却见她揪着眉头捂着胃,就跟初见时一样的气色。这下哪里还有时间生气,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算梁摆摆袖子。“没事,我走了。”   她这脸色一看就有些不对劲,从上到下都透着有事两个字。于箫哪能就这么放她走,急着追上她:“你得去医馆。”   她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于箫一跺脚,紧跟在她身后。伍凡劝了一句,见他心里担心也没理,只能也随着。   ***   三人一前一后,配合着苏算梁的脚步,走到医馆时已近酉时三刻,天色暗沉,只能看得清人影子。   济世堂外,秦昀一手拿着个药箱,一边侧着身对送了出来的李大夫吩咐了几句。视线随意一瞥,正巧见到苏算梁歪歪斜斜往这边来的身影。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她皱着眉头朝她走过去。   “你怎么了?”   苏算梁心虚地摸摸鼻尖不答话。秦昀瞥了眼她捂着胃的手,见她满头虚汗,心里便有了底。她伸手替她诊了脉,脸色愈发不好看。“一月两次喝成这样,你想早死就别来找我。”   苏算梁早习惯了她毒舌,于箫却是听得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躲在她身后,一跳跳出来。“这么严重吗?”他就算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儿,那酒总是他点的,心里就有些自责。   秦昀这才看到他,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身边跟着个男人还一脸心平气和的样子。她扬了扬眉,想了想,对他道。“以后喝不得酒。”   于箫认认真真点头,仔仔细细记在心里。   秦昀冷冷剐了苏算梁一眼,回头让李大夫去抓了包药出来,一把丢给她。“下不为例。自已煎药。”   苏算梁这会儿乖觉得很,一点也不敢插话,她说什么都点头。对个病人这种态度,于箫就有点不乐意了,奈何那女人还一脸讨好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想等会儿随她回去大不了他来熬药好了。   ***   走出医馆没几步,苏算梁望了望天色却突然停了下来,转了个身,看了眼身后的于箫。“小公子,你回府去吧。”   “不要。”   她就知道他要倔,正想着怎么开口劝呢。伍凡已然道:“公子,天色已晚,您再不回去家主跟大小姐该担心了。若是知道事情缘由,只怕不会轻饶。”   于箫想起昨天娘亲还想辞她被自己拦下的事儿,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对苏算梁道:“那,那你就多休息几天,好了再回来。”   她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心里莫名有些不爽。那女人一劝,他就跟着走,怎么自己一说他偏偏对着干?   于箫见她脸色不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带着伍凡回府了。没走几步又转过头来,就着那淡淡的月光只能瞧见夜色里那修长的背影在墙上投下摇摇曳曳的一道。   他怔怔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她越走越远,在转角处没了踪影,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嘴角就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圈圈绕绕竟相识(修)      苏算梁又待了三天才回于府。府里还是老样子,从上到下一点变化也没有,要不是中途遇到李管事说起那沈氏,只怕就是再过一月也她不知道那两个人都进了府。   袁小路满脸雀跃地接过她手中的包裹,打开来摸了几下,哪里舍得穿,又小心翼翼地包好就放在枕头边。   苏算梁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开口呛她,慢慢悠悠地去了络溪院。才到主院,刚跟刘婶打了声招呼,就见于箫那个小厮抱着个衣篓子远远走过来,瞧见她,顿时眼前一亮。   好嘛,这才刚回来呢,就开始想着怎么使唤她。   只是,这一次倒是苏算梁误会了。其实本是小语有事,听说她回来了急急忙忙就过来找她。   于家府里有浆洗房,上上下下的衣物都是在那清理。而像她们这种侍卫通常有专门的小厮每两天来下人房收一次衣物。小语之前去拿于箫的衣服时,却意外发现了公子的绢帕。这些小物件一般都是经他手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除了想到那个苏侍卫再不做他想。他本想着直接给于箫吧,又怕其中另有原有,因此,今日是特地来问问这事儿的。   “苏侍卫。”小语笑着点了下头。   苏算梁随意应了一声,拿过他手上的木篓,“行了,你回去吧。”她将衣篓往旁边一放,“我一会儿送去。”   “咦?啊,我不是,我是说——”   她见他结结巴巴有些不耐烦。“怎么,小公子还有吩咐?”   她语气不太好。小语怔了一下,绞着衣袖一时有些委屈,错眼瞧见厨房里那两个小厮看好戏的目光,眼一红,连一转身就跑了。   ***   于箫那日虽然说动了他娘不辞了她,但是不是还留在他身边倒是没松口。他也知道这事儿得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苏算梁一无所知,而于笙这边暂时也没反应,这才今日还是去了络溪院。   于箫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留住她,有些烦躁地将书往桌上一扣,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午时烈阳当空,昨天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一直到半夜才停下,却一点也没止下溽暑的步子。七月初的暖风拂面而过,卷起零落桃花瓣儿,迎面吹来一股热浪,倒意外舒服得很。   小语端着中饭从走过长廊,就见自家公子一身青衫,下摆处绣着一片墨竹,斜倚在门边,一手环着胸,一手撑着下颚,冷眸中带着盈盈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悠闲肆意。不知怎的,他脑袋里便浮现出那苏侍卫的身影。总觉得自家公子这幅模样看着倒有些像她,可要细说却又说不上来。   “公子,现在可用饭?”   那托盘上摆着大小各三只碗盏。于箫掀起一只大碗瞧了瞧,一碗鲜鱼汤。大热天的喝鱼汤,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又去开另一只,一看却是愣了愣,那只碗里装得不是饭菜,而是一碗红糖水。   他抬眼,想起今早换洗的衣物,夸了一句。“回头去李管事那里领赏吧。”他昨晚半夜来得葵水,自己都没怎么注意,弄得裤子到被子都是血迹。人家虽是个下人,不管怎样总是关心他,他也不好意思一点表示都没有。   小语一愣,突然想起方才去拿饭菜时,刘婶跟他说,那苏侍卫看着没心没肺的,倒是难得体贴。他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却是知道了,他竟然就这么把那只衣篓留了下来。   他脸色时红时白,手抖着那汤都洒了几滴出来,一看就有些不对劲儿。于箫皱了皱眉,不满地道:“你怎么回事?”他平日里冷着脸他怕也就算了,这会儿夸他呢,他也能吓成这样?   小语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一时下不定主意要不要说。想起之前自己自作主张只让苏算梁送脏衣物的事儿,就怕以后于箫发现了要罚他,倒不如今次一起处理了。他顿了顿,低着头道:“刘婶说是苏,苏侍卫吩咐的。”   姓苏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语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接着道:“公子,您上次不是吩咐衣物都让苏侍卫洗嘛。”   ***   苏算梁抱着衣篓去了浆洗房,往常做活的小厮一见便立时上来接。她下意识地拉了件衣服往上罩了罩,只说这次不用,匆匆错开身子往里走。   浆洗房里都是男子,小的十一二岁,年老的四十多岁。她一个女人一下子掉到男人堆里,实在有些怪异,惹了不少人侧目。她却丝毫未觉,寻了个角落的位置,背对着众人,盯着那衣篓发呆,仔细瞧,还能看出她微烫的耳根。   她其实根本就没想要洗这衣服,她只是长这么大都还没真正见过男人的……绕是脸皮这么厚都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沉下心来想想,她干嘛刚才不推给那小厮,只当没看见不就成了。这有什么好羞的,该害羞的也不是她啊。   ***   确实,于箫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甚至都有些恼羞成怒。他带着小语直直就往浆洗房里冲。   那里做工的下人差不多十来个人,平日最大的事情也就是男人之间胡搅蛮缠吵吵架。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先闯来了个女人不说,现在竟连主子也气势汹汹地来了,一时间面面相觑,惊奇得很。   小语还在找,于箫却是一眼就看认了出来,那女人的背影他实在太过熟悉。他蹭蹭蹭地走过去,心里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见那人低着头拎起一条里裤,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那暗红色的星星点点。   他瞬间血气上涌,本就涨红的脸现在都快蒸熟了,想也没想一把夺过,右手一扬就甩了过去。   苏算梁本来就蹲着身,被他这么一拉,重心不稳,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眼疾手快地撑了撑。她转过头去本要开口,却正好迎上于箫甩来的巴掌。这时间太过凑巧,她那一转身好像就是专程呈上脸给他打似的。   “无耻!”   啪地一声下去,打愣了所有人。苏算梁捂着左脸,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十成十的力道,那熟悉的手感,脑子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   都言水乡养人,少年温润如玉。她就说她怎么这么倒霉,一遇就遇到俩例外,一个扇她;一个就想着整她。好啊,她现在算是认出来了,原来分明就是一个人!   于箫手触到她的脸就已然后悔,可甩出去的巴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你……”右手动了动,他张了张嘴。   苏算梁板着脸站起来,理也没有理,直接擦身而去。如果说她之前对他印象还算不错,有那么点容忍度的话,那现在就是糟得不能再糟了,那些还没萌芽的心思这次是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众目睽睽之下扇她耳光的,除了眼前这人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她得明明确确地告诉他,她是个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很大!   ***   于笙最近在准备岭南一行,袁小路和齐单跟在她身边帮忙,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今日难得空闲,于笙去谈生意放她们半天假。袁小路一回屋就见苏算梁黑着脸坐在那里,明显是在生闷气,脸还肿了半边,跟她那天回来时的模样有些相似。   “阿梁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算梁哼哼两声,不答话。袁小路盯着她半边脸瞧,也不敢问。她大约是满心郁闷无处发,过了半响,终于开口道:“那小公子太难伺候,竟然——”只可惜那么窝囊的事到了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她板着脸,“回头于笙要么给我换个地方,要么就把那契纸给废了。”她显然是气极了,指名道姓就喊了于笙的名字。   袁小路摸摸脑袋,正不知道该怎么劝,门外却传来咚咚两声,她转过头,只见一少年怯怯地往里瞧,手上还拿了一只白瓶子。她认得他,是于箫身边的小厮。   袁小路看了眼苏算梁,她别过头一点都没有缓和的迹象。只得叹着气,朝门外走。“你有事吗?”   小语将那白瓶子递过去。“这是公子要我来送的消肿药。”话音刚落,就听里头传来重重一声冷哼。袁小路伸着手,不尴不尬地停在空中,这下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想了想,到底还是接过了,她这边又没有药,总要涂的不是。   小语却还是站着不动,明显是有意等着苏算梁的反应。袁小路有些为难,压低声音劝道:“阿梁姐在气头上呢,你还是先回去吧。”   小语迟疑片刻,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一直觉得这女人大胆,她好像从来不曾意识到自己是个下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小心谨慎,看起来反倒像是个客人。   不,也不对,便是客人也不敢像她这么肆意自由。若今日被打的是他,主子能想得起来送一份药,就算心里不屑,至少面上也得感恩戴德。他是十二分地不赞同她那种态度,却忽视不了从心底冒出来的隐隐羡慕。   ***   于箫心知是自己不好,又拉不下脸来,只好先去让小语打头阵,自己则在卧房外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一会儿责怪自己下手太快,一会儿又自言自语怪她怎么样不知道躲呢。   听到门口脚步声,顿时双眸一亮。一转身,果然就见小语站在门外,手里的药瓶已经不见了。他一喜。“她收下了?怎么样?”   小语苦着脸,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答话,他心里也就品出味道来了。她们下人两人一间,她没收别人听说是他给的总不好也退回来。   眼里的光亮暗了下去,他有些失望地坐在椅子上。   说到底,他也不是故意的。那女人要是以前不那么气人,他也不能这么罚她;要是没有那碗红糖水,他也发现不了。说来说去,还是她不好,心胸又不宽,不就是拍了她一下嘛,竟然还生气。   他这个时候四处找借口,心里越想越憋屈,满屋子扫了一圈,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噼里啪啦砸上一通。 作者有话要说:     ☆、一怒之威要不得(修)      于笙最近一直在忙,便将苏算梁的事情丢在了一边,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某人已经开始消极怠工了。她一时觉得这样挺好,一来府里各司其职突然空出个人也不知往哪里加;二来有些重要的事儿她也不敢交给她办,还不如像袁小路这种心思单纯的人用起来顺手。只说让她不必去络溪院,等自岭南后再说。   这么一来二去,苏算梁就彻底成了于府的闲人,偏生天气越发炎热。屋子朝北,又闷又湿,她晚上睡不着不说,一大早就跟着那冉冉东升的太阳一起醒了。   这一日,袁小路被叫去后门搬货。她闲来无事,觉得自己都快懒出虫来,干脆跟着她一起,活动活动筋骨。   ***   于箫这几日一直在那凉亭旁游荡,以期能来个偶遇。却没想到一连四天他连个人影子也没瞧见,有时一时冲动想去下人房吧,到底拉不下面子只得作罢。他在心里把那女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又从尾到头念了一圈,气闷地朝着凉亭里的柱子上狠狠拍了一下。小语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不经意一抬眼,却见不远处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前面那个男子双十年纪,面容姣好,右脸一条细疤被落发一遮,若不细看倒也不显眼,手上端着的食盘里托着一只空碗。跟在后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瞧着倒似有点面善,隐约间记得好像曾经在爹爹身边服侍过。   他挺了挺背,脸色有些沉。这还是自那沈氏入府后他第一次碰上于箜。于箜显然也看到了他,眼中复杂一闪而过,脚步顿了顿,走到他面前,行了个下人礼。   沈氏自入了于府后等于是变向软禁在房里,便是想出方面也会被人拦着。又疑神疑鬼,总觉得于溪会对肚里的孩子下手,自此就只敢让他服侍。他们住的小院没有小厨房,本想寻个管事通融通融,她却说要去问家主,至此便了无音讯。   而他不得不每天去大厨房等着下人们的饭菜全做好了才开始动手。虽说行动不限,但身后却总有人跟着。在这里,他确实连个下人也不如。   “小公子,好久不见。”于箜笑意盈盈,整个人因着那抹笑意瞬间生动起来,看起来精神头还好,就是瘦了不少。于箫错开视线,只冷冷应了一声。他虽应了他们入府,却不代表这么当路遇上能丝毫不介怀。   于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跟在身后的公公却已然开口道;“于公子莫要扰了我家公子清静为好。”那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于箫皱了皱眉,这明显根本就没把于箜当主子来看,听着更有点像是寄人篱下的亲戚。他当时只知道沈氏被接进了府,却并没有去关注其中细节,也不知娘亲最后究竟是怎么处理的。不过,他很快就没空理会这些事儿了。   凉亭坐落在于府中央,视线开阔,四面八方都能看得清晰。正对着他的方向,远处那一群搬货的女人里,倒数过去第三个,散漫慵懒的模样,可不就是那个混蛋女人?   他双眸一亮,右脚朝前跨了一步,又猛地顿住,头也不回地朝小语招了招手。“快。你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他自然不好亲自去,好歹也是她主子,未免太掉价了。   ***   袁小路正说着去岭南的事儿,说这次大小姐会抽上五六个人,伍凡肯定是在其中,也不知剩下的名额能给到谁了。苏算梁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一瞥,却正好遥遥瞧到凉亭里于箫的身影,瞬间脸一黑,别过头只做没看见。   她本打算搬完这批货就赶紧回屋,却不想于箫身边的小厮过来请她。袁小路就怕她得罪人,赶紧将她手上的东西一拿,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推她。苏算梁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于箫一门心思就在她身上,也没注意到于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她过来了,又强迫自己按耐住心里的喜悦,装模作样地板着脸坐到了凉亭中央的石桌旁。   “见过小公子。”苏算梁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眼也懒得抬。   于箫自动忽略她的无礼,生硬地应了一声。“嗯。”   简简单单两句话之后就开始陷入尴尬的沉默。苏算梁垂眉敛目,无聊地摆弄着衣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于箫几次欲言又止也没找到什么话题。如此僵硬的气氛持续了一刻左右,弄得小语都有点想逃的时候,于箫终于开口了:“你身子怎么样了?”   他其实是想她胃好点了没有,结果,苏算梁翻了翻眼皮,就回了一句:“谢小公子一瓶药,属下左脸好了大半。”就是心里不爽得很。   于箫一噎,暗骂自己找什么话不好说尽扯这事。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续话了。他眨了两下眼,眼神四处乱飘,映入那群搬货女人的身影,嘴角一勾,又问:“阿姐给你安排什么事儿了,你怎的去搬货?”   “大小姐体谅属下之前劳心劳力,特地放几天假。只是属下想着到底吃用都在于府,总得做点事儿吧。”   她说得好像自己多高风亮节似的,他是一个字也不信。什么叫做之前劳心劳力,之前她不就是在络溪院嘛。他有意伸了条橄榄枝,结果人家非但不借驴下坡,还光明正大地明嘲暗讽,他要是不炸毛他还是于府小公子嘛。   “苏算梁!”于箫蹭地一下站起来,一手就指着她,“你倒是说说本公子是哪里缺了你,还是短了你?!”   苏算梁不答话,其实心里在想气他两句也就算了,她一个女人跟个男人计较好像有那么点小气。她沉默绝不是因为非暴力不合作。   于箫磨着牙,在她面前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冷着声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待在络溪院?”他瞪着眼,一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一口的模样。   苏算梁低着头也没看见,听罢只是抬了抬眼皮。那一瞥的含义却明显得让他一下子就领悟了——明知故问。   “你!”   ***   死女人,臭女人,气量小还混蛋,简直要气死他了!   于箫愤愤在那老桃树上发泄地踢了两下,桃花瓣儿因那震颤洋洋洒洒落了他一圈。小语就跟在他旁边,看着他青丝上沾上的花瓣,也不敢提醒。   他虽然不是经常跟在于箫身边,可算下来好歹也有几年光景。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公子对哪个下人这么执着过。他本就不是什么天真少年,看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他明白了,于箫却还不知道那所谓忽上忽下的心情为哪般。只觉那人可恶至极,非得整整她将那憋在胸口的恶气出一出,她既然那么想换个主子,他偏不让她如意!   他干脆直接去跟自家娘亲要人,于溪被他缠得没办法,又不想答应便打太极推给了于笙。反正每次她都只□□脸,白脸谁爱唱谁唱去。   于笙看着自家弟弟,心里无奈,突然很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脑子一热把这么个人给招进来了呢。想了想,也只让他先回去,能拖一时拖一时。于箫倒是还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   可谁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告诉她于箜来找。于笙皱了皱眉,她好歹也是于府的大小姐,一个个都以为她很闲嘛。   “让他进来。”那男人只怕是见不到娘亲递不着话,把注意打到她身上来了吧。于箜恭敬地行了一礼,于笙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问道:“待在于府可还好?”   于箜愣了一下,一时间品不出她话中之意,只得道:“府里待人宽厚。”他只说是待人宽厚也没说是待他宽厚。   “嗯。那你还有何事?”   他这下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堵他的话,让他什么事儿都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于箜越发小心翼翼,低着头:“大小姐,是爹爹想着要去青岩寺替于府,替……孩子求个平安。”   “我知道了。”于笙应了一声,也没说同不同意,挥挥袖子便让他下去了。   那孩子两个字前的特意停顿,她自然听得出来。她其实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便是传到娘亲耳朵里,她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当初送他们出上饶镇已是仁至义尽念着旧情;如今接入府里那才是真正记恨上了,还有什么比想得到,却看得着摸不着更让人绝望?   不过,她倒是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当局者迷旁人悟(修)      这一日,苏算梁一大早就被于笙叫了去,本以为是看不得她闲,要安排活儿。可到了大堂里,却发现不只于笙在,她左手边另一张主座上坐着的正是于箫。而她右下位还站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看着倒是有些面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瞧过。   “属下见过大小姐。”苏算梁拱了拱手,抬眉一眼又迅速低头,样似恭敬。   于笙刚想应一声呢,于箫就不高兴了:“你眼里就只看得到了我阿姐?”他就觉得她是故意无视他,再加上一大早阿姐就把他叫过去,他还以为事情成了,结果竟然告诉他要让那女人自己选是跟着于箜还是跟着自己,他能火气不大吗?!   苏算梁掀了掀眼皮。“见过小公子。”   “你!”   于笙皱了皱眉,“箫儿。”人家不叫,他生气,叫了他也气,连她这个当姐姐的都觉得看不过去了。于箫咬着牙,气哼哼地扭过头。她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哪有一点心甘情愿?   于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对苏算梁道:“箫儿昨日与我说你做事认真,胆大心细,特地问我要你回去,你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苏算梁脑子还没动起来,身子先抖了两下。她就觉得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是后院正君替自家女儿选通房的模样,她难道还得含羞带怯一番?   于箫哪里知道她不答只是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还以为是不愿意,恼火地瞪着她。于笙又指了指屋内另一个男子:“这是我于家远亲,你也见过的。”   苏算梁瞧了好几眼,回忆了好半响才认出是于箜。可于箫看她盯着人家看那么久,心里就酸酸的,脸色立时一沉,拍案而起,“不许看!”他话音才落,错眼瞧见自家姐姐震惊的目光,脸上莫名烫了起来,赶紧加了一句,“再如何,他也是于府半个主子。”瞄一眼就算了,她竟然连眼皮也不知道眨,可恶!   于笙却仍处于惊讶之中,有点回不过神。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拍不死擦不去的念头。他该不是喜欢她了吧?!要不喜欢,管她看别的男人做什么。   其实,是个下人本来倒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如果他喜欢伍凡她就挺乐意促成的,招赘入府,也省得他那性子被人欺负。可一个来路不明的侍卫那就不一样了。她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这下,是真的要被娘亲修理了啊。   于笙神色复杂地瞥了苏算梁一眼,才接着刚才被打岔的话继续道:“他与他爹过几日想去青岩寺一趟,我这边也抽不出人手来,你不若去走一趟吧,否则也没人陪着出府了。”换句话说她若不答应,那于箜这事儿就没下文了。   本来她倒是真想让这人自己选,一则若是选了于箜,那自家小弟总不好怪她身上,弄得她里外不是人;二则,就算她还是去了络溪院对于娘亲她总也有话说不是。只可惜……   “以后便就在那院里做活吧。”于箫一听就忍不住要说话被于笙一眼瞪了回去,“苏侍卫,你可愿意?”   有心人怎么听都知道她这话明显是直接偏向于箜的,偏偏苏算梁纠着眉头两人谁也不想选。对于箫自然是因那两掌之仇,至于于箜则完全不在她的视野之内。“大小姐过几日可是要跟家主去岭南?”   “……是要去。”于笙答得有些迟疑,她好像还没这么跟个下人报备过行程。   “既然如此,府里总得有人看着,属下想着李管事一人忙不过来,倒不若跟着李管事一起打打下手。”   于笙一扬眉。这女人倒是精怪,两边都不沾,不过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她正想答应,于箫不干了,直接拦了话头。“你这是去偷懒还是去帮倒忙?”他算是明白了,阿姐靠不住,“今日你要么跟我回络溪院,要么……”他没要么下去,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那意思很明显,她要是敢选别人,哼哼!   苏算梁撇撇嘴,这哪里有给她选的余地?除了应下还能怎么办?   “但凭小公子做主。”   ***   苏算梁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只得被于箫像领小猪似地领了回去。于笙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心里默默掉了两滴泪,打算回头向她娘亲自首负荆请罪。   于箜本来也没想过出府的事儿能成,这几日在于府也算是看明白了,于家主是要丢他们自生自灭去。他赶着两人的脚步走了几步,喊住了苏算梁。   “苏侍卫。”   苏算梁转过身来,就见那男人对着她歉然地笑,眉尾一挑:“有事?”   “我只是没想到方才会让你为难,抱歉。”于箜略低着头,青丝顺势滑下胸前,前襟微落,从上往下,正好能看到那两处若隐若现的锁骨。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在于府孤立无援,无论是谁都有交好的价值,更何况还是那么个对于箫明显不满的女人。   苏算梁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她那天说不喜欢极为算计的男人是实话,她对他的印象实在是算不得好。视线一转,就见于箫在她四五步的地方,磨着牙看她。   她勾了勾嘴角,不再理会朝前走过去。这样说来,这位阴晴不定的小公子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至少,不用劳心劳力去猜不是?   ***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于箫看她走进,冷着脸就道。他心里憋着的气还没散呢,她刚才还没看够,现在竟然直接搭讪!   事实上,他也离得很近,谁搭讪谁听得清清楚楚,可心里就是别扭地怪她。他咬着唇:“本公子可是坏了你想换个主子的愿望?”   “哪里,小公子多虑了。”她虽然把他分在了不讨厌的那一类,可不代表失了面子里子她能这么轻易原谅他,“说起来属下签的是活契,要是脸打坏了,回头怕是娘亲都不认得了。”   “你,你一个女人这么点小事也要斤斤计较?”   这么点,还小事?他倒打一耙就算了,竟然敢说她气量小。她本来说话就有点横冲直撞了,这下更是毫无顾忌:“小公子要是不满意,大可以换上一个人,府里也不止属下一个下人,就是不知能不能找到伺候得了你的。”   ***   苏算梁虽说回了络溪院,却真正开始消极怠工,做起了土财主。她不做事也就算了,对他还爱理不理,于箫忍着让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越发郁闷。   三天后,于笙跟着于溪离了上饶镇,本来确实是要带着伍凡,临时却想到了于箫,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将她留下照看府里,带上了袁小路和齐单还有其他三人。   袁小路临走前,红着脸将那封写了又扔扔了又写的情书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她手里,要给谁不言而喻。齐单有样学样,也说若是家里人缺胳膊少腿的到时便来寻她。   这一日,书房里,小语正在布饭。于箫看着那一盘盘往桌上搬的饭菜,一瞬不瞬地盯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过分?”他的语气有点低,怒气过后全部变成了满满的失落。   小语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于箫略显黯然的双眸。他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于箫蹙了蹙眉。“本公子问你话呢,你老实回答。”   小语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见他坚持,半响才道:“毕竟……是打了她,当众丢了面子……”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就像若是家主当着别人的面责备公子,公子可会生气?”   ***   于箫正在思考究竟是自己不对还是那女人不对,一时间也没空去理苏算梁。苏算梁却有些习惯他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如今几日不出现,那些反抗的小把戏倒跟演独角戏似的,也没了兴趣。   厨房里两个小厮算是和她混熟了,时不时就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掏掏耳朵,自个儿发呆。   小语到的时候就听他们一口一个阿梁姐叫的起劲。苏算梁这次看到他倒没了之前的厌烦,反而双眸一亮,也没睬那两个小厮,直接站起身来。她就说那小公子怎么突然转性了,原来是在酝酿新花样呢。   小语弯了弯嘴角,却在听到她下面那句话时有点笑不出来了。“小公子找我?”他摇摇头。苏算梁有些失望,耷拉着眼皮哦了一声不想理人。小语却开口唤住了她:“苏姐姐。”他从来都是苏侍卫苏侍卫的叫,却从没这么喊过她。   苏算梁挑了下眉毛,嘴角不屑地扯了扯。“有事?”对她而言,若是娘亲,若是老大她们,那称呼还有些意义的话。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硬要玩出些花样,她也阻止不了不是。   “苏姐姐,你还是莫要与公子闹了。虽说公子他……”小语扯了下袖子,似乎很是踟躇,“可我们终归是下人,有时无可奈何总要忍着。”   她皱着眉,十分不喜他硬是要把她归为一类的说法,又含沙射影着于箫有多欺负他似的。听不下去就忍不住辩白了一句:“他就是说话难听。那次他也不能算是故意的,说到底……”说到底还是那条裤子的错。   再说了,不是都说那几天总是情绪波动比较大嘛,她也不是真就那么小气的。寻了借口说了出来就好像找到了正经的理由,让她心里倒是消气不少。   小语一愣,脸色一僵,勉强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歉然难出口(修)      于箫想了几天,终于有了结论。于是这一日,正在厨房外头倚墙发呆的苏算梁就他叫了过去。   已是七月中旬,盛夏时节。络溪院里那棵老桃树枝繁叶茂,蔓延斜出,正好将那一方小桌盖在树荫底下。光线穿过碧叶缝隙,在玉桌上洒下斑驳光影。   苏算梁隔着长廊走来。微风吹拂,摇曳的妖冶桃枝下那一身青衫恍若姹紫嫣红中一回眸不经意间映入眼帘的一抹绿,让人有那么一瞬移不开眼。   “属下见过小公子。”   于箫转过身,看着她微垂的双眸在眼下投着的一片淡淡阴影,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袖。“你以后便不用再做那些粗活了。”   “哦。”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以为他后面还有话说。   于箫却觉得她故意反应淡薄,脸色沉了几分。“你以后只需听我吩咐就好。”   “哦。”   他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刚要发怒突然想到原来的目的,生生憋下一口气。“喏,这是早饭,你拿去吃吧。”他本来的计划里那句话应该还有特地给你买的这几个字,临到时候,千回百转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苏算梁这才注意到那桌上还摆了只食盒,她狐疑地挑着眉,一时间吃不准他这是打的什么注意,该不是放了巴豆什么的吧。   倒也不怪她小人之心,毕竟于箫平日里对她面上从来不假颜色,如今突然亲切那么一下下让她不怀疑都难呐。   苏算梁扁扁唇,“属下吃过早饭了。”   “那就当午饭。”   “属下习惯了刘婶的手艺。”   她百般推搡,他终是怒了。“你除了这些以外就没话说吗?”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特别无辜。“什么话?”他之前不还跟她普及过无事献殷情的道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领会得特别好。   于箫一噎。“就是……就是……”她看着他,他瞪回去,“自己想!”   苏算梁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于箫这样是变向在道歉,瞥了那食盒一眼,苦下脸。“谢小公子赏。”她收了还不行嘛,大不了拿回去也没人知道她吃没吃不是。   于箫一喜,将那三层食盒一盒盒地往外放,招招手就让她坐下,明显是有意让她当场吃。苏算梁瞬间不好了,站着不动。于箫不满地指指她:“你过来。”   “属下吃不下了。”   于箫想了想觉得这还算个理由。“那就吃一块。”她吃下去他们两个才算是和好了嘛。苏算梁见他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得硬着头皮坐过去,还不死心地挣扎:“只吃一口成不成?”   他这次倒是很好说话,立刻点头:“成。”又将筷子递过去,将最上层的那个食盘挪到她面前:“喏,这是芸豆卷。我喜欢的。”她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怎么样?”   “唔,太甜。腻人。”她实话实话,一来是真不怎么喜欢甜食,二来却是想让他就此作罢。   于箫小小失望了一下,却也没勉强她,只记在心里。他飞快理起方才摊了一圈的食盒,一层层地又重新摆好。理到一半的时候动作却慢了下来,他背对着她。“你吃了啊。”   “嗯。”   “那你就不许生气了,我也不气了。”他声音很低,却一个字一个字咬得清楚。说完,三两下盖上盖子,一转身就将食盒递给她,脸上红晕还未散去,就连耳朵也红彤彤的。“你拿回去吧。”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道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他这别扭的模样意外有些可爱。   于箫触到她的目光立刻就低下头,留了个头顶给她看。她嘴角一弯,眼里带上了一抹笑意,整张脸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好。”   ***   于笙一走,于府就只剩下于箫一个主子。府里大大小小事情虽说有李管事把着关,最后却还得从他这里定主意,除此以外,上饶镇上东西南北四家茶叶铺子都得时不时地走上一走,以防万一。不过,幸好这些自他十三岁起都是做惯的,倒也没有焦头烂额。   于箫最近心情一直很好,一好就想起以前娘亲哄爹爹的时候总会买些东西回来,一时之间倒有些想出去逛逛,顺带着巡巡店也不错。于是这一日,苏算梁才刚塞了个包子进肚,就被于箫叫了过去。   辰时半,太阳刚出了半个头,阳光还不是很烈。徒步走在街上,伴着那轻缓的微风,倒也悠然自得。苏算梁跟在于箫身后,一边听着他时续时断地说着各家商铺,一边惬意地眯着眼。她向来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怡然自得的生活,这小镇倒是挺合适她待的。   于家的茶叶铺子是间两层的复式小楼,一层卖得自然是茶叶,二楼卖的却是转为男子准备的花茶果茶,三层货架旁还摆了两张红木雕花圆桌,桌上一套白瓷茶具,精致优雅,专供一些主夫公子品尝用。   铺子里头的掌柜的姓孙,脸大眼小,模样精明。见了于箫,便将他领到了楼上,沏了壶茶,送上帐本。他其实看不来帐目,最多也就是收入支出加一加看看有没有出入。不过,反正最后于笙总还要过一遍,倒也不怕被欺。   苏算梁就在楼下等着,这一次倒是没闲着,仔仔细细将这间铺子的布置从装饰到陈列角角落落都瞧了个遍,又凑过去将那小盘里装着的茶叶样本捻了一些闻了闻,瞧起来倒有那么些行家里手的模样,惹得孙掌柜睁着一双小眼盯了她许久。   于箫查完南镇的账,就打算一鼓作气把剩下三家店都跑个遍。于家的铺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布置,这次到了西镇,她就没兴趣再看了,而于箫算账的时候一被扰就得从头再来。一时间没人理她,就有点无聊。   苏算梁双手环胸倚着门,双眸微垂。她往店门口那么一站,立刻引人注目,不少男子胆子大的更是红着脸在她面前走了一圈又一圈,眼角偷偷瞄过去。   于箫不经意抬眼望见,顿时脸色一沉,将算盘一推,狠狠砸在桌上。一出来就招蜂引蝶!苏算梁一无所觉,撇着嘴,倒是想起了袁小路那封信。她本来也打算今天勤奋一点儿送了去,如今正巧碰上于箫有事要做,她倒不如去乔家逛一逛再折回来。   于箫一见她动身,哪里还坐得住,她前脚刚走,后脚立马跟上。   ***   西镇本就不大,道路窄,一间间小院几乎都是紧挨着连在一起的。苏算梁还没到乔家,就看到街角处树荫下的首饰摊子旁,一个少年正认真地挑挑拣拣。   “乔幕书。”她喊了一声。那少年先是一惊,转头瞥见她又迅速四边看了两下,才蹭蹭蹭地跑过去。天气热,就这么几步他鼻尖便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姐姐。”他一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她,满脸期待。   苏算梁从怀里拿出袁小路的信递给他。“喏,你家袁姐姐去岭南了。”那少年接过那信时却有些闷闷不乐,“那她何时回来?”上次也找人送,这次也找人送,他都好久没见她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算梁耸耸肩,她说到底只是个送信的,哪里去管这些有的没的。“回头她要是回来我让她找你。”   那少年红着脸赶紧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道:“那,那让她有空时再来,不用顾及我的。”   ***   苏算梁回到铺子时却没了于箫的身影,问那小二只说是出去了,让她去找。她一听,一边眉毛就挑了起来,这西镇说大是不大,可说小也不小啊,她要到哪里去寻他?   而此时,隔着一条街,于箫一边低头愤愤踢着路边石子,一边碎碎念,招蜂引蝶的就算了,竟然把他丢在一边去会情郎,他再也不要理她了。   这会儿,他正生着气,也没心思想究竟是为她丢下他不高兴还是因为她方才递信过去的那少年。   ***   “他往哪里去了?”苏算梁皱着眉头问那小二。那人起先支支吾吾,后来在她的视线威迫下只得苦着脸,视死如归地指了指左边,正是和乔家相反的方向。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于箫这会儿是闹别扭,只以为他提前完事儿,等不及自个儿走了。   “不等我就算了,连个地方都不说,我哪知道要去哪儿找你。”   她嘀嘀咕咕往外走。于家铺子左侧也大多是商铺临立,偶尔才会有那么间破旧的小院。她总是习惯性地放慢脚步,什么事情都悠悠闲闲,像这样步子不停地去寻一个人总让她觉得心里怪异却又缓不下来。   走了将近一条街,她仔仔细细地扫过一遍又一遍,却连那人的影子都没找着,前头已是个三面通的岔口。她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正犹豫着,就听前面那条街道吵吵嚷嚷,似是有什么热闹瞧。   左脚往旁跨了一步,她正打算走,人群里喧闹声中那于公子三个字却让她直接定住了身形,竖着耳朵仔细去听。   “哎哎,于家小公子这是好久没瞧见了呢。”   “可不是。柳公子倒是常来,可这两人碰不到,真真是没什么热闹瞧。”   “哎,你们说说这次是谁赢?我看肯定是于公子,你瞧瞧那副吃人的气势。”   “我看不见得,这次柳公子可是搬救兵了,他身边那个女人你瞧见没?”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混的总要还(修)      苏算梁挪着步子往人群里挤,幸得她个子高,便是在外围视线照样开阔。   铺子里,于箫站在最中央的那一排柜台前,一身青衫,冷面寒目。而他对面那少年却是完全相反,一袭红衣,眉间风情万种,嘴角笑意盈盈,好不妩媚。那人身边还陪着一个二十上下的女子,气质儒雅,正是那日在盼夏来里帮他们说话的女人。   三人身后的台上就摆了一只小小的胭脂盒,那铺子的掌柜此时正满脸难色地站在柜台后头,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   上饶镇里的人都知道,于柳两家虽是世交,可这两个唯一的嫡子却跟死对头一样,从小吵到大,一人要的另一人必定抢到手不可。   ***   “都说先来后到,柳淑淑你爹教你的规矩都学到肚子去了吧。”于箫冷哼一声。他跟他关系是差没错,可经不住认识这么多年,说话一点顾忌都没有。   柳淑淑嘴角一弯,笑意盈盈地转头去看那掌柜。“掌柜的,于公子可付了钱?”那掌柜的拽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于箫,一顿一顿地迟疑摇着头。   柳淑淑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身旁那女人这会儿十分察言观色,立刻掏出五两银子往桌上一扔,扔完还不忘讨好地看着他。他一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赶紧抬袖掩饰。眉目垂了垂,才回了于箫一句。“付钱拿货,你们家好歹也是做生意的,于姨连这点常识也没教你?”   这个女人姓连,叫连浅悦,是云霄城连家的嫡长女。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了,今天却觉得分外刺眼。沉着脸往桌上也扔了五两银子,“当街眉来眼去,简直不知廉耻。”说完,又警告地瞪了那掌柜的一眼。   柳淑淑眉尾一挑,对于不知廉耻四字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连浅悦见状,赶紧又添了五两。那掌柜的心里叫苦不迭,她是想赚钱不错,可是一点也不想接这么烫手的银子啊。   于箫咬着牙,脸色更沉。不就是比谁钱多嘛,他还砸得起。正要再去掏钱,柳淑淑却突然往连浅悦身上倚了倚,“阿悦,你又何必为难于公子呢。若是平时,我与他争上一争到是罢了,可如今他孤单影只的,怪可怜。算了,我就不要了。”他说是这么说,一句话讲完,挑着眉瞧他,眼神极为挑衅。   连浅悦被他一靠近传来的淡淡体香早就迷得晕头转向,颠颠就点头。“还是我家淑淑心善呐。”   于箫却是因孤单影只四个字受了刺激,脑子里就浮现出那混蛋女人递“情书”给那陌生少年的情景。他不是让她来找他吗?都多久了还不见人影,回头定要扣她月钱,不对,下个月也不给发。   他恼怒异常地扫过人群,视线却突然顿了顿,双眼一眯,伸手就是一指:“你,给本公子过来!”   ***   苏算梁穿了一身下人衣服,身量虽高,可混在人群中那也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站得又靠后。偏生于箫这么一扫,一下子就认出她来。周围的人纷纷左顾右盼,眼带好奇,都想着他那一指叫的究竟是谁。   人群骚动,就她一个人没动静,很快便成了聚焦点,一道道闪闪发光即兴奋又八卦的视线全部落到她身上,自动自发地给让出了条道。苏算梁对上于箫压抑的目光,摸摸鼻尖走上前去。果然,这小公子就是个麻烦体。   “小公子。”   于箫哼了一声,本要问一句之前都死到哪里去了,又想到自己方才还发誓不理她,连半天都没撑下来太没骨气。冷着脸别过头,对着那桌上的银子抬了抬下巴。不就是有个女人给他付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算梁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捏了捏,先挑了个块银锭子,想了想,又有点舍不得,只放了一两小碎银。于箫眼一睁立马瞪过去。她掀了掀眼皮,好嘛,出来混的总是要还,这不她上个月讹过他的那些银子还没怎么动呢。有了这番觉悟,再出手她总算没寒酸,加了足足十两。   柳淑淑眯着眼打量苏算梁一番,眼中兴奋的光芒一闪而过。他认得她,不就是那天挡在于箫面前的女人嘛,他当时也是心血来潮编的那段流言,可现在瞧着,怎么四处都是暧昧的小粉红?   连浅悦见自家心上人关注别的人,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心里就开始冒酸泡。无赖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打算寻求点关注。柳淑淑斜了她一眼,她立马面上就老实了,只是砸银子的时候就下了狠劲。   苏算梁要是在京城,她自然不会在乎这么点小钱,当然那时也没有哪个男人让她乐意花她娘亲辛辛苦苦赚回来给她用的钱。可这时候,她全部身家加起来也就是只有上次从于箫那里讨来的六十五两,那天陪他喝酒是她付的钱,后来零零总总用度,如今也就只剩下六十两了。   人家连大小姐就不一样了,家里离得近不说,当初追着柳淑淑四处跑的时候,就做好了各种败家的准备。她现在就像一个小乞丐对着一尊金像大佛,人家脚一抬,她就震三震晕过去了。   连浅悦一扔就扔了五十两,她一脸肉疼紧随其后,然后钱包里里头就只躲着可怜巴巴的两个小铜板。她望了望天花板,拿眼角去瞥于箫,这会儿可真是穷得叮当响啦。   偏生于箫正跟人家春风得意的柳大公子互瞪眼呢,完全没空理别人。她扁扁唇,没钱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不是,就一盒胭脂有什么好抢的。“小……”她都已经开了口,视线一收却偏见连浅悦眉尾一扬,目光嚣张地看过来,那周身书生气瞬间崩塌,眉目间还带上了点点痞气。   苏算梁眯了眯眼,嘴角就勾了起来。她本来性子就冲动,被这么一激哪里还忍得住。看了那掌柜的一眼,抬手拉了拉前襟,小指挑出一根红绳,一扯,一块玉佩便落进了手心。她将手伸过去,对着那掌柜的道:“你可仔细看看,这玉可够你们一家老小吃穿不愁三四代了。”   那玉白璧无瑕,光如油脂,细腻温润。玉面上有三四个凹凸字体,看着像是旧时常用的小篆,左下角描的朱红色的小楷乃是一个苏字。她其实也不是真要当,只是想着回头跟秦昀拿银子再赎回来。   “这,这……”那掌柜的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她不识货,连浅悦却是一眼就瞧出来了,脸上诧异一闪而过。白玉通透,色如截肪,说的正是暖玉中最为名贵的羊脂玉。这种玉产出极少,除非是世代封荫,很少能有这样的传家之宝。便是她连家当年一门三状元,家中也不过一块御赐的白玉,哪里舍得像她这么随身带着也就算了,还随随便便就是一拿。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本就不像个下人的侍卫,想着那一个苏字究竟是哪户世家。   连浅悦盯着她的人,于箫却是凝眸看着那个丹红苏字,抿着唇怔怔不知在想什么。苏算梁见那掌柜的没反应,有些不耐烦地敲了墙桌子,“喂——”她才刚说了一字,手上突然一暖一空,回过神来就见于箫丢下一句:“我不要了。”转身而去的背影。   ***   正主走了,还把她的玉给顺了。苏三少没了资本挑衅不起来了,悻悻瞪了连浅悦一眼,将桌上的银子一拢,全部收进怀里,一转身也要走。可还没迈几步,却又折了回来。   她拿起那盒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胭脂,打开一看,那面脂又艳又厚做得还不细,明显就是劣质品还不合适他。她皱了皱眉,问那掌柜,“除了这种,你们这儿没其他的了?”她自然不知他跟柳大公子的哀怨情仇,只觉这眼光也太差了。   那掌柜的自他们中走了一个,摸了一把汗,又恢复了原来笑脸迎人的模样。“有,自然有。”她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了几盒,指着最左边的道,“这些都是成色最好的。喏,这一盒叫晚红妆,顾名思义就合适画晚妆,也是里头最艳的。”她又指着旁边一盒,“这盒叫霞漫天,红淡偏橙……这盒……还有这盒……这盒叫晨光曦,颜色最淡,取自清晨光晕耀人之意。”她一大段话顺溜得说下来,一抬头,对着她笑道,“您看这是要哪盒?”   苏算梁眨了眨眼,脑袋里还没消化那什么曦什么红的。她又没男人需要讨好,也不像姓陆的手下还有妆铺,被那掌柜的一通洗脑,完全找不到方向。想了想,拿了最边上颜色最淡的那一盒,他可是正经公子,又不是楼里小倌,浓妆艳抹的招谁去啊。   ***   于箫并没有走远,就站在不远处人少的地方等着。他听到身后脚步声,这才转了个身,神色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复又垂眸。那块玉还被他握在手里,起初冰凉,现在却温润有了些温度。   苏算梁见他沉默只以为他不高兴,歪头观察着他的脸色:“那盒面脂颜色太红不合适你。”她将自己手上的胭脂递过去,“喏,这个好,颜色淡。”她往前送了送,他还是不语。想了想,干脆打开用小指蘸了一些,在他右脸轻抹了一下,又翻出附在盒下的一小方铜镜,“看看。”   指尖轻柔,在脸颊上一触即逝,他诧异地猛抬头,刚想呵斥她大胆,却先映入镜中那熟悉却有些陌生的面容,映入侧脸处那一抹淡淡胭红。   他怔怔无言,人群喧闹再也听不到,耳畔只有那越跳越快越来越响的如鼓心跳,那原本朦朦胧胧的心思就在此刻,终于一瞬间雾气散去变得清明可见。   他整张脸都烫了起来,一时间更加不知如何与她相处,别别扭扭地撇开眼。“一点也不好看,谁要你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地咬唇。想了想,直接伸手抓了过来。“不过买都买了,反正你也用不了。”那语气听着似是勉为其难。   他转过身,嘴角却忍不住越咧越大,心情飞扬得看什么都赏心悦目。半响才勉勉强强压住那止不住往外冒的甜蜜感,侧过身道:“回府了。”   催促完又觉得话说得太生硬,朝她走进了些,拉过她的手翻开,将那块玉放了上去:“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别随随便便拿出来了,若是丢了怎么办?”他弯着眉眼,嘴角挂着浅笑,一双眸子清亮澄澈,眼中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胸口莫名一悸,似有什么破壳而出让她莫名慌乱本能想逃。苏算梁定了定心神,掩饰性地痞痞一笑。“小公子倒是难得心情好。”   于箫瞪了她一眼,又笑了起来。“走了。”   印象里,这小公子从来都是眼一睁,凶神恶煞的样子,她总是能避就避,避不过就气气他。可此时此刻,她却突然发现,这么软绵绵的一眼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万千。背后酥酥麻麻的感觉又来了,她怔怔愣愣,一时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济世堂神医扬名(修)      于箫回了于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爹爹过世后留给他的一个小木盒,里头放着一对玉镯,说是他们家里只传男子的嫁妆,已过了好几代人的手。他翻箱倒柜,整整找了半个时辰才从一大堆衣服里头找到那一小方盒。   上头挂了把富贵如意锁,盒子虽然被他乱塞,钥匙倒是好好躺在妆台的抽屉里。他将那盒胭脂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把压在枕头下的一小块雪缎拿了出来,叠得整整齐齐也跟着放了进去。   络溪院里,夏蝉快一声缓一声地鸣着。暖风拂过大敞的纸窗,传出细微的窸窣声。他低头看着安安静静并排而卧的两样物什,眉眼不知不觉就弯了起来。伸手想盖上那盒盖却又舍不得地多看了一眼,他纠结地抿着唇,又把它们一一都拿了出来,胭脂盒就放在梳妆台上,帕子还是塞回了枕头底下。万一坏了黄了怎么办,还是留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全些。   有那么些心思如果埋在心底总也察觉不到,时间长了说不定也就慢慢消散,可一旦察觉,便会忍不住地一遍遍确认,越发强烈。当然还有那么一些人,只做不知抛在脑后继续没心没肺地过活,就比如——苏三少。   ***   昨个大半夜下了一场暴雨,今天早上空气里便湿湿的有些腻人。苏算梁嗅了嗅鼻子,一股青草香味扑面而来,让她惬意地勾了勾嘴角。才刚走出下人房,后头就有人急急匆匆地喊住了她。只说是后门外头有人找,看着似是有急事。   她愣了愣,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树皮出事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真有什么大事,按照那家伙的性格只怕也不太会来找别人。   来的人也确实不是秦昀,而是一个五十上下的老男人,两手交握在门外焦躁地走来走去,时不时还往门里探了探头,见她出来,面上一喜。“是,是苏姑娘吧?”   苏算梁点点头。“你是?”在上饶镇,这么上了年纪的男人她好像就只认得袁叔一个啊。   “我是齐单的爹爹,她临走前说府里有个好友……”那男人踌躇地蹭了蹭衣服,笑得有些僵,后面的话不知怎么继续下去。当时自家女儿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而且才入府不过一二个月哪能真交上什么知心朋友。他听过也就算过,只记得个姓氏根本没在意,要不是自家小孙女出了事……   他搓着手,笑得有些尴尬,顿了顿才絮絮叨叨地说着情况。“是我家小孙女,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拉肚子,家里只以为是着凉了,就把以前配过的药喂了她一些。好了不一会儿,又开始了。这次却是越发严重,腹泻不止还吐上了。摸了摸额头,发现还发着烧。   这下子一家人都急了,小丫头才五岁半,不比大人身子强,就怕有个万一。我们一家子一商量,干脆直接去永仁堂找那刘大夫。那坐堂大夫脾气倒是好,给配了些退烧药仔细叮嘱了一番。   本也放下心来了,谁知那药吃着不管用,烧一直退不下来。今日再去,那刘大夫竟说是治不了了……”他说到这里,眼圈立马红了,“苏姑娘,您看您认不认识什么大夫?”他抹了抹眼,“我们,哎,我们齐家就这么根独苗,阿单她又不在,我跟我那口子真是没法子可想。如今……”   苏算梁见他还要再说,赶紧止了话头。治病救人这事儿那时间都是抢来的,更何况她眼皮都不用眨就知道要去找姓秦的。   ***   永仁堂就与盼夏来差了几间铺子相隔而望。苏算梁带着秦昀穿过半曲桥,一路紧赶很快便到了医馆。堂外三三两两散着几个看戏人,只见一年轻男子抱着个五岁女娃,抹着眼泪跪在地上。   旁边还站着对老夫妻,同样一脸急色,其中一个正是方才那来找她的齐老爹。他们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靠在那男人肩上的孩子脸烧得通红,满头大汗,小嘴一张一合吃力地呼着气。   “刘大夫,我求求你了,你再仔细看看,这丫头平日里身子好得很,哪能说病就病。”   刘大夫面露同情,叹气摇头:“哎,这位夫郎,你还是回去吧,这病我真是治不了。若是个大人,我倒还敢开药,可现在,就怕孩子受不住。”她行医多年,见过太多开了药没救活反倒因恩结怨的事,没有七成的把握她绝不会贸贸然出手。   那年轻男子身子一软差点晕过去,摊在地上,面露绝望,眼泪一滴滴就往下流。众人心里惋惜,摇头都说可怜。   齐老爹却想是方才于府见到的那位苏姑娘让他放心的话,心底还隐隐有些期盼,左顾右盼,突然眸光一闪。“苏姑娘!”他惊喜地叫了一声。众人转过头,只见一华衣女子冷然盯着那大夫,眉头微皱,似是十分不满。她身后还跟着个一身布衫的女人,手里拿着个药箱子。那抱着孩子的男人眼中瞬间恢复了几分神采,期盼地望过来。   众人让开道,秦昀朝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把了把脉,“端直而长,直起直落,如按琴弦。此乃弦脉,应是炎症之兆。”那声音平平,却无端让人觉得安下心来。她瞥了那大夫一眼,“以后还是莫称什么师承秦家,秦家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大夫。”   秦家现在的老夫人,她的祖奶奶当年就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秦昀自小便养在她身边,七分性子都随她,说起话来又狠又直,丝毫不留情面。   那刘大夫脸色有些难看,她当然知道是弦脉,隐隐觉得是胃里毛病,就怕孩子小了下错药。当然,惜名声也是原因之一。   “那,那大夫……”年轻男子忍不住插了话,什么弦脉,什么炎症他也听过了,可方才刘大夫却说治不了。   秦昀收回视线,习惯性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冷淡道:“死不了,换个地方吧。我还没有大街上给人看病的兴趣。”她说着,也不等别人什么反应,自顾自就往外头走。   那男人愣愣地站起身,跪久了脚发麻,身形晃了晃,被齐老爹扶了一把才稳住。死不了换句话就是治得好,很少有大夫敢这么夸下海口,他大喜大悲一时缓不过神来,“这……这……”茫然地转向苏算梁,“苏姑娘?”   “她就是脾气大了点,医术好着呢。”   ***   世传技艺高超者多有怪癖,本末倒置后,见到脾气怪的总以为肯定有技压身。就像方才,秦昀那不可一世的态度一时间只让众人觉得她定然十分了得。几人走后,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好奇着这年纪轻轻的女人竟然就敢和刘大夫叫板。   “说起来,我倒是听说济世堂最近来了位新大夫,年纪还不过二十。”   “你说的正是她。姓秦,性子虽冷医术却是极好的。前个儿我夫君腿骨痛,本是要找刘大夫的结果碰着她出诊没请到,想着就去济世堂瞧了瞧。谁知,这秦大夫给扎了几针,就是昨个下雨也不像以往那么疼了。”   “真有这么好?”   “哦,被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前个儿我大姑奶奶憋气昏死了过去,连这儿的大夫都以为是没气了。大家哭得稀里哗啦,还是我那堂侄女不死心,抬到了济世堂让她看看,谁知竟真活了过来。”   众人越说越神,越传越起劲,一时间济世堂来了个小神医的流言成了上饶镇又一新话料。   ***   盼夏来靠窗的那间雅阁往下望,正好是各大铺子对着的主街道。那雅阁里,一十七八的男子坐于桌前,一手拿杯,神情冷淡,眉目疏离。桌面上放着一套茶具,两只倒扣杯盏,另一杯摆在他对面的,杯底浮着细微的碎沫子,若是摸一摸杯沿,还能探出些许余温,明显是坐在对面的人才刚走不久。   屋里靠窗的地方还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厮,见自家公子生意谈完了,才大大松了口气,刚才那女人看公子的眼神他就是觉得不对劲,一直绷着神,就怕出什么事。   人一松,外头的喧闹声此时才传进耳畔,他转头往外瞥了一眼,无甚兴趣地正要收回视线,却突然一愣,双眼猛地睁大,半响又探出身子仔细瞧,“家,家主,是秦姑娘。是秦姑娘!”那语气起初是惊诧后面那一声却是高扬的喜悦。   那男子听他高声说话,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正想责怪一句,那秦姑娘三个字却毫无准备地撞进耳里,手一抖,杯盏的茶竟洒出了大半。他猛地站起身,圆凳后移发出刺耳地吱吱声,朝窗口急走了两步,却又生生顿住停了下来。   久没有动静,那小厮终于察觉不对,转过头就见自家公子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终于想起来,那一年她们二人是不欢而散。   “家主……”   男子冰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小厮低下头,再不敢多言。   ***   秦昀向来只负责看病写方子,剩下的杂事全部推给别人,甚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苏算梁在一旁被她指挥来指挥去,再加上齐家二老一人一谢拉着她说个不停,回到于府都已快申时末了。   络溪院里,下人忙忙碌碌,里院炊烟冉冉。厨房里两个小厮埋头做事,刘婶仍像往常一样在灶前娴熟地炒着菜,只是今天明显动作特不自在,视线总往后飘。   苏算梁晃着身子进来,鼻子闻了闻,就笑道:“刘婶做了醉鸡吗?我怎么闻着有酒味。”话说着却见人家对她挤眉弄眼,她眨眨了两下眼不明所以。   “谁许你喝酒了。”   这么霸道的话显然刘婶是说不出来的。苏算梁歪过头,挥了挥厨房里头的油烟,果然见那张陈旧的小木桌里,于箫就这么大刺刺地坐在那里,脸色不怎么好看。   “小公子。”   “你还知道回来,竟然擅自出府。”   苏算梁这才记起这会儿是在人家府里当差,没得平时自由,倒还真忘了跟人说一声。“属下知错。”她果断低头,于箫心里就不那么气了,站起来身来走到她面前,抬着脸一动不动。   两人离得很近,厨房烟蕴,一低头就能看到迷蒙中他清晰的面容。手指动了动,她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僵着脸笑:“小公子怎么到厨房来了,莫不是饿得等不及了?”   于箫抿了抿唇,决定无视她的调笑,又朝前走了一步。他一靠近,她就下意识地往后退,如此反复几次,于箫终于沉下了脸。“你就没话跟我说?”   苏算梁愣了一下,倒是很想问问他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心知要是这话说出来这人又得炸毛,就摇了摇头。   于箫气闷。他平日从来都是素颜,今天一大早抹了她昨天送的胭脂,喜滋滋地想来她面前晃悠晃悠,谁知一等就等了一整天。他怕她回来时候脸上都糊了,还时不时回去补个妆。如此也就算了,偏生这女人……他咬着牙,“你再瞧瞧。”   “唔。”   “仔细瞧瞧!”   他咄咄逼人,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苏算梁无奈只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边,挑着一边眉毛,不确定地道:“好像……唔,黑了?”   “你!”她还好意思说,黑了是那也是被烟熏的。于箫有怒无处发,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低头一看她那双白布鞋,瞬间觉得特别不顺眼,一脚就狠狠踩了上去。   他踩人和打人的时候一样,用的都是十成十的力道。苏算梁嘶地痛呼了一声,“喂!”她喊了一声,人家却蹭蹭蹭跑了就留了个背影给她。   她无语得很,这又是哪里得罪他了,这人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她长到这么大,见过的男人是不少,但都没接触过。那天于箫说不喜欢,她自然就当了真,哪里还会想到有那么一句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要说:     ☆、一见钟情甘如饴(修)      于箫一回屋就开始后悔,那天他出手打她,那女人就跟他对着干了好几天,如今一时冲动踩了一脚,这回肯定又要生气了。他懊恼地跺脚,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一起来便去里院找她,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却发现这次她倒是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更没说句刺人的话,放下心来便越发觉得自己太小气。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里真能猜到他想什么,不解风情又不是大过错,心里想着日后得找个机会好好补偿她。   事实上,苏算梁回头想想确实一肚子火,只是今天瞧着于箫亲自来这下人做活的地方给她赔小心,脸就有些绷不住。   ***   这一日,太阳快要伸到头顶的时候,柳淑淑派人姗姗来迟地送了张请帖过来。七月末骄阳似火,一出门就似烤在火里。于箫带着苏算梁去了上圆河畔的另一座小码头。走过一段悬水木板桥,正前方的水面上就停着一只小舟。   柳淑淑听到声音从船舱里探出头来,笑着朝两人招了招手。他还是一身红衣青带,在烈阳下越显妖艳。   于箫跨了一步,船身不稳摇摇晃晃。苏算梁站在他后面下意识地扶了一把,他脸微红。柳淑淑见状,嘴角就勾了起来。   于箫不自在地摆了摆袖。“柳淑淑,你大中午的把我叫来做什么?”   “请你吃饭算不算事?”   于萧揪着眉头,柳淑淑左手往里一伸,作了个请的姿势。   船舱不大,中央摆了一张小方桌,四面各有四张软垫,而这样一来,空的地方几乎所剩无几,人要走还得侧着身。他说请吃饭倒还真不假,桌面上大大小小几盘菜,一小方点心,一小壶果酒,都是酒楼里临时买来的。   于箫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往尊位上一坐,顺手就想招苏算梁也坐下来。柳淑淑挑了挑眉,“说起来,我这儿还缺个划船的呢。”他说着指了指船尾。两人一同转头,只见一华服女子背对着他们,头戴一顶蹩脚草帽,察觉到视线,侧了侧身朝他们笑得一口白牙。豆大的汗珠从眉毛上滚下来,她抬了抬袖子擦了擦汗,继续笑。   苏算梁一脸菜色。这大热天的,那草帽稀稀疏疏能挡得了多少太阳,再说了这时候的阳光最毒,他们在船舱里舒舒服服地不知道要说多久,难道还要她在外头暴晒几个时辰?于箫显然也是这个心思,闷头不说话打算糊弄过去。柳淑淑眨了眨眼,促狭一笑,“哟,这就舍不得了。”   “你胡说什么呢。”这话虽然是事实,可当着人家面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更何况于箫面皮薄又是情窦初开,哪经得起这么调笑,别过脸,指着苏算梁就道:“你去。”   她撇了撇嘴,不怎么情愿地应了下来。   ***   船只浮动,晃悠着左右轻摆。   “行了,别看了。她一个女人晒一晒还能脱层皮不成。”柳淑淑敲了敲桌面。于箫脸红了红,收回视线就怪起他来,“你怎么租了条小舟?”租就租了还连个划船的都没有。   柳淑淑笑而不答,仔仔细细盯着他看,眼中闪着兴奋地光芒。于箫被他看得万分别扭,摸摸脸颊,“干嘛呢。”   柳淑淑抬袖掩笑,低头给他倒了杯果酒。“你喜欢她啊。”   他这话说得笃笃定定,连一点疑问的意思也没有。那酒才含在于萧嘴里差点一口喷出来,猛咽了一口,瞪大了眼,“你,你,你乱说!”他实在动静太大,船尾两人同时回过头。与苏算梁视线相触,于萧赶紧低下头,胡乱往嘴里塞了一口菜,嚼着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才几天,他才刚察觉到几天,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却突然有人这么大刺刺地一针见血指出来。太犀利了!   柳淑淑耸耸肩。“你羞什么,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能一辈子不谈婚论嫁?”于箫埋头咬着酒杯不知道怎么答。话是没错,可他又不像他那么放得开喽。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那个老喜欢跟在你屁股后头的表姐?”   “嗯。”   “我当时一想就猜到她是喜欢你,偏生你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他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但不知道,你还嫌她烦,赏了她一只熊猫眼是不是?”   于箫呛了一声,瞪他一眼。“你提这个做什么?都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   柳淑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呷了一口。微翘的双唇红艳欲滴,越发诱人。“我当时就想你这么迟钝的人哪个女人能让你开得了窍。”   于箫对于那两个迟钝二字一点也不承认,挑了挑眉。柳淑淑撑着脸颊,歪头去看苏算梁,“不过,那女人看着也不是个心思细的,弄不好就是你单相思了。”他正色看他,“你想过怎么让她知道了没有?”于箫这次却沉默下来,要说那女人喜欢他,他是一点也不觉得,讨不讨厌还是个未知数。   柳淑淑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就他那臭脾气他也不指望这人学什么小意温柔的。“要不要我教你?”他话说得轻巧,眼中是掩不住的兴奋劲儿。   于箫心里点了好几下头,面子却拉不下来,瞄了他一眼垂下眉,半响又去瞄他。柳淑淑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筷尾在他杯沿敲了敲,没好气地道:“我看呐,你这性子磨一磨什么都好办。”   于箫咬了咬唇,低哼了一声。“不说就算了。”   柳淑淑叹了口气,他要不是看着他们认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才不给他出谋划策呢。好吧,他承认还有那么点看热闹的心思在作祟,唔,不是一点,是很大。   他在他眼前竖起了三根纤指,“追女人嘛,说来说去也就三个法子。”于箫狐疑地往前倾了倾身子,他曲起两根指头。“第一种,烈女怕缠郎。你就缠着她,跟着她,终日在她面前晃悠。等到哪一天她不见你就觉得奇怪的时候,也就修成正果了。”   于箫点点头,觉得这倒有那么些靠谱。   “这种要是不行,说明那女人要么心硬要么迟钝到雷打不动的地步了。这时候你就得下猛药。”他添了一根小指,“第二种,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朝船尾瞥了眼,见连浅悦背对着两人,才朝他凑近了些,“我说的可不是欲擒故纵若即若离的手段。喏,这样。”他拨开些衣襟,露出半只白皙的香肩,嘴角一弯,朝着他抛了个媚眼,“欲露未露,欲遮未遮。懂不懂?”   说完,他又坦然自若地整好衣服,“你想想她们做什么喜欢去花街,不就是求些刺激嘛。不过那些个男人放浪形骸惯了,她们习以为常有时反而觉得无趣,自然不比我们这种人来得新鲜。”   于箫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得老大,脸一瞬红得跟只虾米,脑袋里怎么也消化不了他方才香艳撩人的姿态。   他知道他从小胆子就比别人大些,可他如今突然发现这人已经不是胆子大这样简单的事儿了,简直就有那么些惊世骇俗,平常男子谁敢像他这样口无遮拦?他现在特想知道他爹是怎么把他养成这样的。   柳淑淑在他的目光下仍旧坦然自如,“要是美人计都不行,你不死心,这个时候就只剩下最后一种。”他摊着手,“不过这一种也容易出事,你能不用就别用吧。”又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于箫,给她下药吧。药,那种药,你明不明白?”   他明不明白?!他能不明白吗?!刚才那话他说得那么露骨,就是不想明白也不得不懂啊!   于箫这会儿不止脸热了,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一个字都没你出来。柳淑淑还算有点底线,被他看得有那么一点点羞意,装模作样地扇了扇衣袖,轻咳了一声,总结陈词:“反正最后要是还不成,那女人也不值得你费心,你就干脆扔扔掉,眼不见心不烦吧。”   ***   两人在船舱里谈着少年心事,苏算梁跟连浅悦就在船尾做苦力,唯一不同的是,一人甘之如饴,一人则不情不愿。苏算梁划了两下船桨,斜着脑袋看她,瞬间觉得有那么些心心相惜的感觉。   她伸手拍拍她的背。“哎,什么男人不好找,偏偏摊上这么一个。”   她长吁短叹,那船桨就被她随手搁在一边。连浅悦却是真使了力气的,一时间整艘船就往她那边翻。连浅悦瞬间吓了一跳,也不敢用力了。船身渐渐稳了下来,她擦了擦眉眼间的汗珠,回头瞪了了苏算梁一眼。“还干不干活了?”   苏算梁摸摸鼻子,无趣地撇撇嘴。差点出了事儿,她这次倒是不敢放松了。   两人一时无言,热浪扑面而来,烈阳在水面上洒下粼粼波光,分外耀眼。过了半响,连浅悦才缓缓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苏算梁没想到她这时会开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答她方才的话。阳光下,她嘴角浅浅弯起,双眸沉静却柔情似水。   “不过回眸一眼,从此心里眼里便只有那一人,再看不得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机关算尽太聪明(修)      苏算梁完全没办法理解连大小姐的想法,第一个反应就觉得她这是抽了。男人嘛,玩玩就好,有必要那么认真?   于箫显然也没法想像柳大公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才能总结出这么三条,至少他觉得后面两条除非是脱胎换骨,否则他死也做不出来,就是第一条,那也还得看他拉不拉得下脸。   ***   凉亭里,于箫正靠着柱子托着腮帮想心事,视线所及却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由远及近,瞧见他就加快了脚步。   “小公子。”于箜惊喜地唤了一声。他这次那一脸喜色七分都是真的,他已经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等了好几日了,今天总算给撞上了。   于箫冷淡地点了点头。于箜看着似比上一次又瘦了一些,身后还是跟着那个公公。他本不想理会就此离开,顿了顿,却还是迟疑地问出了口:“你有事?”   于箜愣了愣,眸中惊诧一瞬而逝,笑着朝他道:“是爹爹他近日身子不太好,总想着要去青岩寺——”他旧事重提,话未说完,却被那公公不客气地打断,“于公子年纪轻,这怀了孩子自然是要少走动。再说,我家公子还未出阁,你还是莫拿这些事儿烦他。”他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于箫皱了皱眉,他确实不待见这男人,可一个下人这么明目张胆地不把他放在眼里却还是觉得有些过分。于箫犹豫了一会儿,只道:“我后日本也要出门,你们若有意就在府外等着吧。”他大概是怕自己后悔,一说完就急不可耐地走了,也没看到于箜望着他背影神色复杂。   ***   上饶镇上有两所寺庙最是出名,一处是供财神的,大堂里还有一座柳家送的貔貅像;另一座便是青岩寺。这座寺庙历史悠久,前朝时候就是镇子上求神拜佛最常去的地方,三百余年间香火之盛,未曾断灭。   三日后的大早上,苏算梁按照吩咐备了两辆马车。于箫出行向来不会多带人,以前她还没来,他有时会带着小语或者干脆带个公公,现在则一般都是苏算梁一人随身伺候,上次划了船这次又得当车夫。   于箫撑着她上了马车后,于箜和沈氏才姗姗来迟。他们那一辆除了驾车的车夫还有他特地拨过去的伍凡和李管事。他从窗外往后探头望了望,看到两人身后一个下人也没跟着,眉头皱了皱,撩开车帘就要下去,却被苏算梁伸手挡了挡。   “你干什么?”他不满地瞪着她。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苏算梁对着那辆马车努努嘴,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来是不屑,“你怎么知道是真没人跟着,还是人家故意没带人?”   于箫愣了愣,顿了半响,到底坐了回去。   青岩寺位于南镇郊外,若是一路疾行,从于府到那里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如今还跟着俩人,一人身子重又受不住颠簸,只能一路慢悠悠地走。   于箫一人待在车厢,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趣,他拨开车帘蹲着身探出个脑袋,刚要开口说话。苏算梁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小公子还是进去坐着好。”明显就是嫌他碍事。   于箫撅撅嘴,这次倒是听话,只是想着日后还是让她骑马的好,这样他们并排而行至少还能说说话。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方才靠近时轻微的呼吸拂过她露着的脖颈,让她心里止不住的怪异,这才赶他进去。   ***   青岩寺下面休了一条长长的石梯,共有两段。坡度不陡,级数却多。半山腰处有一条长长的青石道,再往里走个十来分钟才是另一段石阶。左右道旁不少小贩摆着各种铺子赚些小钱。左边的泥草地上还葺了一座供人休息的凉亭。   此处香火颇旺,不少正夫公子每逢初一十五总要来寺里拜上一拜,因此,山脚下便停了好几顶大大小小的轿子和聚成堆的轿夫们。   于箫跟着自家娘亲常去北镇的财神庙,却甚少来这青岩寺。也没周到到为个明显不怎么待见的人细细着想,一下马车,就直接朝着那石阶走去。苏算梁倒是想到了,却没那个心思多管闲事。至于伍凡和李管事对于家主的态度心如明镜。   沈氏见她们四人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暗自推了推于箜。于箜迟疑了一会儿,与沈氏冰冷的目光相触才开口唤住了于箫。“小公子,爹爹的身子……”于箫侧过身,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可否请公子租一顶小轿?”   于箫扫过沈氏凸起的肚子,正想点头。沈氏却朝着于箜摇了摇头,轻声道:“箜儿,你莫让小公子为难。再说,祈福讲究心诚我怎可以车代劳。”他说完微低着头,隐忍的模样真真让人怜惜不已。周遭不知情的路人偶尔一瞥皆是目露同情,叹息地摇着头。   于箫气闷,他又不是答应,怎么弄得反倒像是他欺负人似的。脸沉了下来,他冷声道:“那本公子倒要瞧瞧你有多诚意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呢,更何况他这样子像是软柿子吗?他既然那么想走他也没理由反对不是。   苏算梁对他这次的反应倒还算满意,给那对父子俩留了个讥讽的笑,跟着于箫转身就走。她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就那么点手段还真是不够看呐。这么些天过去了,于溪对他是何态度连下人看得出来,便是于箫真害得他没了孩子,只怕也不会说一句重话。偏生某些人总喜欢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戏,永远看不透。   李管事到底是于府老人,想得要细致些,见自家公子走远了,才擅自租了顶轿子,神情冷淡地嘱咐了一句:“两位好自为之,没得外头再传出我家公子刁蛮狠毒的传言。”   ***   半山腰的那一段小道中央摆着一只大香炉,按着习俗到了此处便该插上一株香。于箜跟沈氏比他们脚程快,已然上了另一段石梯,而剩下三人则都跟在于箫身后。   于箫左右扫了一圈,视线一瞥,却注意了左边道旁立着一根木桩子,上头扎着一条黄色布巾,傲然万分地写了神算两个字。摆摊的女人二十五六的模样,搭起的桌子上像模像样地摆着文房四宝,却没有常见的签桶。他眨了眨眼,恍然间想起,似乎有人说过青岩寺里有那么个人算姻缘算得极准。   脸微红,他偷偷瞧了苏算梁一眼。轻咳了一声,推了她一把,“你去,替本公子上柱香。”又转而吩咐起另外两人,“李管事你们二人也跟着吧。”   苏算梁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于箫见她们没注意自己,这才快步走到那铺子前,左右各瞄了瞄。那女人似是被他做贼心虚的模样逗乐了,嘴角勾了起来。“公子是测字?”   于箫点点头。她铺了一张白纸,饱了墨将笔递给他。于箫想了想,迟疑地写了两个字。那女人低头看了一眼,眉尾一挑。“公子想问什么?”   他脸上红晕又深了几分,低着声含含糊糊地道:“唔,姻缘。”   女人接过他手上的笔在两字之间画了一竖,直直到头。“这算属木,梁属火,火木相克,是极矛盾的命数。”她啧啧两声,“所谓得失寸心意,飘零作相思。若是问姻缘那就是四个字——”于箫听得认真,紧张地盯着她看,冷不防听到身后一声唤,他打了个激灵,猛回头,只见苏算梁站在不远处扯着一边嘴角往这里瞧过来。   尽管知道她未必就那么火眼晶晶一下看出自己在干嘛,可他还是瞬间心虚不已,烫着脸蹭蹭蹭就跑了过去。   而那女人后面情路坎坷四个字便散在风里飘得无影无踪。   ***   此时已是辰时末,青岩寺的佛堂里不少男人来来往往。于箜扶着沈氏进去时,佛像前摆着的三个蒲团最中央的那一个上正跪着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右手边站着七八个下人,公公小厮都有,看着周身气派像是个富家正君。   沈氏隔了一个蒲团跪在最左边。他朝着那佛像动作缓慢地磕着头,右边隐隐飘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始终萦绕鼻尖。他微微朝右瞥了一眼,但见那男子小腹微凸明显也是有孕在身。   沈氏收回视线,朝着于箜招了招手,示意他扶他起来。那香味他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两人走到佛堂外,正打算招那轿夫过来。沈氏突然猛睁着眼,一手紧抓着于箜,一手捂着小腹。指甲掐进于箜的肉里,就是听到他痛呼了一声,他也毫无反应,只是脸色苍白,惊恐地叫道:“快!快!快喊大夫!”   他就说那股香味怎的那么熟悉,可不正是有一味麝香?!他跟于溪有那么几年,知道她事事喜欢掌握在手中,想来今日他们来上香自也瞒不过她。他本来只想演场戏,好让于溪以为于箫是要害他孩子,认为他心肠歹毒而心生厌恶,也能放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却不想最后竟然弄巧成拙。   真是,什么也躲不过一个巧字。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不自禁理还乱(修)      于箜想去叫人可看沈氏情绪不稳的模样哪里放得下他,又不敢真就交给那些个轿夫。远远已停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方才在里头遇到的男子带着下人走了出来,见他们挡在门口眉头皱了皱,其中一个公公正想上前,被他挥了挥袖止下了。   于箜不知所措地眼神左右乱飘,突然瞧见那拾级而上的四人不正是于箫他们。他一喜,高声就唤了一句,众人探究的视线瞬间全集中在他身上。   于箫不悦地朝他们二人走去,火气本来是很大,可一见沈氏的样子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男人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额上落下来,一手捂着隆起的小腹,痛苦地咬着唇,不是有人扶着下一秒就要瘫在地上似的。   他不过是个十六岁少年,哪里真见过这种场面,下意识地就去抓旁边人的衣袖,吓得支支吾吾断不成句。   苏算梁低下头。他死命攒着她袖子一角,这身衣服本就不那么结实,总觉得下一刻就该被抠出个洞来。她拼命胡思乱想可就是抵不住心里那一股涩涩的感觉伴着一种名为喜悦的莫名情绪在蔓延。   她扁扁唇,干脆越过于箫直接下了命令。“慌什么,先去跟寺庙借间厢房。”她那一喝倒还真有些于府当家主子的气势。   伍凡心里不情愿,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对着干的时候。苏算梁侧过身,晃了晃被他拽在手里的衣袖。“我去找大夫——”于箫一听,便慌慌张张地转过脑袋,祈求地看着她。她后面未完的话就含在嘴里说不下去了。   李管事极会看眼色,见状上前一步道:“公子,苏侍卫还是留在这里看着吧,大夫老妇去请。”   于箫心不在焉地点着头。苏算梁摸摸鼻尖,顿了顿,嘱咐了一句:“那你去寻济世堂的秦大夫。”   “哎。”   ***   济世堂最近的生意就像大过年家家户户挂着灯笼一样,随便哪天来都能看到一长条的队伍,七成病人还有三成则是来人家秦大夫面前混个脸熟的少年。   李大夫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慢慢地算着帐,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她抬眼去看医馆中央面无表情替人诊脉的秦昀,嘴角弯了半边垂了半边。   前几天县令大人把她叫过去,笑眯眯地拍着她的肩膀,一顿话说下来赞了她三次。她一开始是挺高兴了,谁知最后话锋一转,大人说要请秦昀给她正君看病,她瞬间就苦下了脸。秦昀来之前就给她明文规定清清楚楚地说自己不出诊,果然,这话一说,人家脸色立刻就染了颜料,黑着脸就让她滚蛋。   哎,所以说成也是她,败也是她。不对,说到底,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李大夫正长吁短叹,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马鸣。她愣了一下,正想着又是哪家富贵人家来请,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面容与她倒有三四分相像,瞥了眼那长长的队伍,径直走到她面前,敲了敲桌面。   “大姐?”李大夫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请秦大夫出诊的。”李管事蹙了蹙眉头,“今天人这么多?”   “不是今天多是天天很多。你们于府谁生病了?她不出诊的,等不得还是去永仁堂请人吧。”   李管事点点头,“那行。”就那么个人随便寻个大夫治治只要不让她家公子落下不好的名声就行。要不是苏算梁吩咐,她也没必要绕个大圈子来请这位最近家喻户晓的神医。“你也别看着人家医术好就闲在一边,趁着人家在多学几手,瞧你懒的。”   李大夫撇撇嘴没说话,反正她家大姐每次见她就知道叨唠这么一句。她其实已经很勤奋了好不好,前几年秦昀不在的时候她可是天天都掉一大把头发,弄得她家男人都不待见她了。   李大夫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正打算随口敷衍一句。那边,秦昀却突然抬眼看向李管事:“你是于府的管事?城南做茶叶生意的?是谁让你来的?”她无停顿地一连问了三问,说完又低头去写方子,一边低声叮嘱那病人。   李管事讶异地看向自家小妹,就见她苦着脸点头。大姐啊,你知道自家小妹不容易了吧,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给个小丫头赔小心,真是鞠躬尽瘁了哎。   李管事顿了顿,拱了拱手回道:“正是。是一位姓苏的姑娘让我来请秦大夫。”   秦昀应了一声,朝着李大夫招了招手。“你照看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她答应地实在太轻易,让两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大夫倒是很快想到了那个苏姑娘是谁,满头答应。李管事心思转了一圈,联想起方才自家小妹说的话,这才明白过来人家看的竟是那侍卫的面子。   ***   伍凡和于箜一左一右扶着沈氏进了后山厢房,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厢房四处很幽静,只有一条自佛堂蜿蜒而出的石板小路是唯一的入口。这地方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住,偶尔也就是哪家的主夫前来礼佛时小住那么一段时间。   沈氏一路上紧拽着于箜的手不放,被送进厢房的时候回头一瞥,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于箫,眼里是令人胆颤的怨毒,便是于箜瞧见了也忍不住一抖。   于箫跟着后头一路走到厢房门前,却被他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睁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猛地转头去看苏算梁,急急忙忙地解释:“我没想害他。”   他声音有些高,看着她的双眸里带着急切和软弱。苏算梁下意识地想避,撇开视线低头去看自己被紧拽着的衣袖,“你就是真要害他也没什么不对。”她小声咕哝了一句,一字字一清二楚地传到于箫耳里。   他瞬间眼圈就红了一半,紧抿着唇,委屈地瞪着她。且不说他没这个胆子,就是有,他也不屑害人性命。   她微抬了抬眼,就映入他那副可怜又倔强模样。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住,她低低叹了一声,伸手将他一把揽进怀里,轻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放心吧,没事的。”可颠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   她其实不会安慰人,从来也没人需要她安慰,也从没想过要去安慰谁,以至于,除了那句没事,她挖空心思再也想不出其他来。   他松开了那只抓她袖子的手,一顿一顿地环住她的腰。那熟悉又好闻的淡淡皂角味让他心中惶惶瞬间散得干净。   ***   上饶镇民风确实开放,却也没有开放到未婚男女当众搂抱的地步,不过幸好,此刻四周倒是瞧不见什么人影子。   伍凡从厢房里出来,就瞥见两人相拥的场景,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她本欲开口提醒,却想起于箫方才惊疑不定的样子终是忍下了。   她能忍不代表人人都那么有眼色,几乎是同时,只听一声冷淡地轻咳响起。苏算梁转过头,便见秦昀皱着眉头不赞成地看着她,身后还跟着一脸尴尬的李管事。   她瞬间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恨不得立马就将怀里的人推开只做不知。可心里又舍不得让他当众难堪,妥协之下,只得如芒在背似地拍拍他的肩:“大夫来了。”   于箫松开她,身子还虚靠在她身上,这个时候才顾得上害羞。双颊泛起红晕,他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偏生某人还真是一点也不解风情,走进几步继续冰冷冷地道:“人家是正经公子,你要玩就去找楼里的小倌。”   一句话弄得两人脸色都不好。于箫就听见那个玩字,这会儿一点也没了刚才的软绵,一双眸子气势汹汹地斜过去,“玩?!”   苏算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要解释,发了个音就觉得不对劲。她为什么要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又没有玩玩的意思——不对,她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好不好!她刚才就是,就是……   她就是不下去了,情不自禁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词。再说了,她一向自诩率性肆意,从来不知什么叫暧昧,更何况她又不喜欢男人,也没想过要找个回去。可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那么些控制不住自己?!   苏算梁表情极为纠结,于箫以为她这是被人戳中了心思,脸色一落,磨着牙重重哼了一声,直接无视她领着秦昀去了厢房。   苏算梁摸摸鼻尖,无辜地跟在她们身后。   ***   屋子久未住人,一进去就有一股霉湿味。秦昀眉头就皱了起来。李管事正要问她可有吩咐,就见她瞥了苏算梁一眼,人家立刻心领神会,去把屋里的窗户开了。   秦昀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竹桌上,擦了擦手本想给那男人把脉。沈氏却突然叫了起来:“李管事,你为何不去请永仁堂的刘大夫?若是孩子出事,你要如何向家主交代?!”   李管事不言,皮笑肉不笑。   于箫这会儿早已回过神来,没想到他这么不知好歹,冷着脸就道:“不想医就别看了。”沈氏张了张嘴不甘地沉默下来。   秦昀却是脾气上来了。“我看他能喊能叫的死不了,没什么好医的。”她说着打定主意就要走。   于箫愣了一下,他就是口头上说说没想真的不治哎。沈氏脸色一白,只想错过了这个说不定他们根本不会再找人来看,这是他在于家唯一的资本,如何能轻易出事。   他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强撑着坐起来,伸手就去抓她,笑着道:“大夫,我只是心急,还望你别介意。”他软下口气,眸光似水,风韵犹存的脸上带着一种成熟的风情。   秦昀却只盯着他涂了丹蔻的长指甲,眉头皱得越发紧,她几近粗鲁地拉离他,都没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个双身子。沈氏痛呼了一声,她丝毫不觉,拿着那帕子来回擦着刚才那只被拽住的手腕,像是上面附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眉头纠得都打了结。   她那只手腕被擦得都破了皮。苏算梁有些看不过去了,正想推她,她却先忍不住了,低喝道:“去打盆水来!”   沈氏被吓住了,捂着肚子不知所措。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苏算梁赶紧去翻她的药箱,果然就翻出了她平日里不离身的竹罐。她拉过她的手,对准手腕那块红肿处就往下倒。   秦昀嘶了一声,屋子里瞬间弥漫了一股酒味。苏算梁怔了一瞬,瞪大眼,干干地朝她笑了两下,就开始往后退。她没想到是酒,她以为是水啊,以前一直就是水啊!   秦昀斜了苏算梁一眼,懒得理会,事实上用酒消消毒倒更符合她心意。她极快地弯下腰,搭在那男人的脉上诊了诊,又迅速退后一退退老远。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动静太大,秦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情绪波动太大,胎位不稳。”她平平说着就开始念方子。苏算梁一阵手忙脚乱去翻她药箱,却只掏出了笔墨,“怎么又不带。”她小声嘟哝了一声,又从怀里掏出了块雪白的帕子。   秦昀一边念,苏算梁一边行云流水毫无停顿地就往帕子上记,那模样像是给人家当了好几年药童似的,默契十足。   于箫一双眼就盯着那块眼熟的雪缎,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整整齐齐地放在枕头底下藏着呢,人家竟然随随便便就拿来写药方! 作者有话要说:     ☆、人面桃花相映红(修)      苏算梁写完,就把方子递给了李管事。李管事低头一看却是吃了一惊,那字虽然龙飞凤舞潦草得很,可一撇一捺却还是习惯性地一顿再斜出,明显是从小就有良师教导。要说这人不是出自大户人家只怕谁也不信。   李管事下山抓药,于箫不想待在屋里,待着也没什么事情干,干脆出了屋。苏算梁想了想,跟在后面。   “你打算怎么办?”   于箫一时不知道她所指为何,回头看她。苏算梁朝着厢房里头努努嘴,“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药都开了,大夫也看了。他还有什么好干的。   苏算梁撇撇嘴,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你要是不想再让他们回府,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她还真是难得管人家家事,偏生某人还不开窍,“刚才不是说了嘛,情绪起伏。这不就是要静养的意思,还有哪里比寺庙更合适?”   于箫抿着唇,有些迟疑。苏算梁掀着眼皮,“你要是不放心,就多拨些人过来嘛。”   他到底是被说动了,无论如何,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整天就知道算计你,心胸再宽也忍不了几时,更何况那还是他的地盘!   于箫让伍凡回府领些人过来,又坚持等李管事抓回药熬完了再走,众人也就只得陪着。期间,李管事走后不久,又有一个有孕在身的男子被一群仆人半扶半背着进了旁边的厢房,只是他明显比沈氏要严重得许多,一路滴滴答答留了一地血迹,不一会儿,永仁堂的刘大夫也被请了过来。   苏算梁一边眉毛就挑了起来,这种事情也能碰成一双?今天难道是忌出行?   ***   等忙完,时辰已过了午时。于箫摸摸扁下去的肚子跟沈氏和于箜说了安排,绕是沈氏如何不愿也没去理会,带着来时几人下山去了。   于箫走在最前面,李管事和伍凡跟在后头,苏算梁则拿着药箱和秦昀慢悠悠地说着话晃在最后。他眼角往后瞥了瞥,不怎么高兴地撅撅嘴,两个女人话那么多,有什么好说的。   那条下山必经的青石小路还没走几步,迎面正走上来一对主仆。在前的那女人锦衣玉簪,手中拿着把玉骨扇,一脸不奈地敲着手心。跟在她身后的女人是个侍卫,看上去三十好几的岁数,周身散着肃杀之气,冷若冰霜。   那小道很窄,并排走一人有余,两人便显得有些挤。那女人直直往前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她们几人就只好停在道旁。那对主仆旁若无人的对话传进耳畔。   “他这又是演哪出?嗯?就不能让本少安安心心玩几天?”   “主子,子嗣乃大事。您应当去看看正君。”   直接被驳,那女人脸色越发难看,却忍着没有发作。“行了,回头他身子好了你就派人送他回去,别扫了兴致。”   “是。”   听这说辞,那女子正是之前被抬进厢房里那男子的妻主。于箫皱着眉头白了那女人一眼,厌恶地扭过头。秦昀却突然凑近苏算梁,压低声音道:“好像是平阳郡主。”   苏算梁挑了挑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认出来,却是看到她身后的侍卫时才觉得面熟:“咦,那不是阿倾小时候的影卫嘛,我就说后来怎么不见了。”   两人话说得很轻,站在一旁也只能听到嗡嗡声及偶尔飘来的几个词。从于箫的角度看去,就瞄见那两人头凑着头,看上去特别亲近的模样。他哼了一声,心里莫名就不爽。   李管事站在旁边就觉得她家公子这边传来一股酸酸的压迫感。她抬眼瞧了瞧苏算梁,联想到那字迹,决定等家主回来必须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说她也是看着她家公子长大的啊。   ***   于箫心里不爽直接反应就是没给苏算梁一个好脸色,黑着脸就钻进了马车。苏算梁不知道他又是闹哪出,已经开始觉得他莫名其妙很正常。   夏夜不比白天凉爽多少,蝉鸣聒噪不停。屋子里漆黑一片,只传来床上躺着的那人辗转难眠的窸窣声。   于箫睁着眼,明明很有困意却偏偏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从青岩寺回来那女人向他搭话他不理不睬的情景。   越想越烦,越想越难受。他一屁股坐了起来,一把拍在自己脸上。“于箫,你怎么可以那么太小肚鸡肠?姓秦的可是个女人!你这样,她会讨厌你的!”   ***   四月桃花艳如霞,八月碧桃惹人爱。络溪院里那颗百年老桃在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中果子开始熟了。   第二天,于箫起了个大早,撑着长廊栏杆,望着远处那一个个粉色大桃子就如同沐神节那家家户户挂着的暖灯笼,嘴角微勾。   他招招在一旁候着的小语,吩咐道:“你把早饭摆到那张玉桌上去。”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再去添一份,把姓苏的,唔,让她过来。”他后面那话说得有些迟疑,声音有些低又不怎么自在。   苏算梁跟着小语走过来时,就见于箫坐在桃树下,玉桌上临近的左右两边各放了一碗银耳绿豆粥,中央还摆着一叠水晶饺和一盘芸豆卷。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她坐下,又挥退了小语。   小语顿了顿才应下。   苏算梁却是想到他上次道歉的事儿,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断定他是为了昨天不睬她的事儿耿耿于怀呢。她眉尾一挑,嘴角扬了扬,其实她心胸很开阔啊,哪里又会跟他斤斤计较?她这会儿显然已经全然忘记之前幼稚的呕气阶段。   苏算梁毫不客气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就往嘴里塞,边吃边点头,“不错,我正巧饿着肚子呢。”   于箫这会儿也没觉得她哪里无礼了,满心欢喜地又将那盘水晶饺推到她面前,“喏,这个也好吃的。”说完,他自己也喝了一口。可不是,今天的粥不正是格外甜,甜得他眉眼止不住就弯了起来。   “等会儿你摘桃子给我吃好不好?”   “嗯?”苏算梁掀了掀眼皮,就见于箫歪着脑袋凑过来,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双唇弯着好看的弧度。她只要再往前倾一倾身子,就能吻到他白皙的侧脸。   她一惊,那饺子馅儿就哽在喉咙口,赶紧拿手捂着嘴。背过身,她猛咳起来。于箫一愣,赶紧去拍她后背。那手有节奏地一下下落到她背上,眼前甚至都能清晰地描绘出那只手的大小轮廓。   她咳得越发厉害,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赶紧抬袖止住他,自己拍着胸口顺着气。直到终于缓了过来,才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好。”这会儿,若是仔细瞧,还能看出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于箫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她这是答应给他摘桃呢。   ***   往年的时候,这颗老桃树通常都是于笙带着伍凡处理的,如今阿姐虽然不在,他身边却有了个可用之人。于箫让人拿了把木梯和一根竹竿,那桃树底下的果实还有些带青,熟了的要么高高挂起,要么藏在疏密交错的枝桠间。   苏算梁踩着梯子往上爬,摘了一个就扔给在底下接着的于箫,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仰着脸一脸明媚的笑颜。她侧过脑袋,望着树叶间漏下的细碎光线,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双眼微眯。   她这是还他这顿早饭的情,她怎么可能大热天的讨个男人欢心?对,她高兴也是因为还了他人情,绝不是因为看到他笑她就无比满足这样的蠢理由!   于箫自然不可能听到她自我否定的心声,低着脑袋捧着一颗粉红的大红桃,眸中柔光似水,偷偷碰了碰那桃子面,又心虚地飞快抬眼看她,见她没注意,咚咚乱跳的胸口这才缓了下来,却还是止不住那烫了起来的双颊。   那桃子装了一盒食盒,大大小小也就七八只。于箫拿起其中最大的一只递给她。苏算梁倚着树,毫不客气地接过,却没有吃。事实上她现在浑身像浇了盆水似的,脸上汗珠还在淌,要是可以她只想换身衣裳洗个澡。   于箫自个儿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见她不动,就问道:“你怎的不吃?”   苏算梁扁扁唇,“热。”   她的本意是你赶紧放我回去吧,可于箫却完全理解差了,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不喜欢大夏天?我也不喜欢。”他摇着头,为俩人找到的共同点欣喜万分,“我娘说我出生那年镇上倒是下雪了,可这十多年了,我都一点也没瞧见。有机会真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她看他说得起劲,也不好打断。“雪景好看是好看,可北面冷得很,有些地方飘的都是黄沙。走来走去还是江南好。”   “你去过很多地方吗?”他一手撑着石桌,袖子下滑,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唔。”她视线无意识地锁着他那段藕臂,“就说这北边吧,最好玩的地方是凉城,黄沙土丘异域风情,可下雪的时候就不一样了,那地方沙子跟雪点子是一起飞的。不过你等冬雪融了再去,那地方又要开始打战了。”   她坐到他旁边,应着他的要求开始东扯西聊,“说起来江南这地方最好的还是古烁,倒不是因为这城是繁华地带,反倒是它周边乡村,野趣中带着雅致……”   他听得认真,眼带崇拜,她飘飘然地打开话匣,这会儿也不觉得这么汗流浃背的有什么不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相儿媳越瞧越糟(修)      传说里,以前有位莲花仙子转世历情劫,与命中之人相遇的地方便是上圆河盼的那座烟雨青石桥,后来那位仙子重归圣位,那女子思念万分求而不得后终是投湖自尽。仙子经年重游,悲痛欲绝,便化作河上繁莲一边看守着这座初遇的小镇一边等着心爱之人再世为人。   上饶镇上,如今那已成为一方风俗的九月沐神节便是由此而来。沐神节每年的日子不定,通常是九月中旬,是一年里除了春节元宵外,镇上最热闹的时候。那一日,早上有莲景木雕展,中午是莲子宴,晚上便是万众期待的莲花仙子巡游的时辰。从上圆河上游的画舫游船,到街上的宝马雕车,一路人群追捧,喧闹不绝。   沐神节虽在九月,但自从八月初便真正忙了起来,仙子要选,雕展也要挑,就是这莲子宴的大厨一点都马虎不得。   所谓选仙子讲白了那便是挑男人。选仙赛评比的大戏台就搭在在镇中央,台前一张横桌摆了四张评委的座席。选仙赛的限制很宽松,镇上下至十四岁,上至双十的未婚男子都能参加,再加上露天评比,观者众多,在人前这么一露脸,这前来提亲的事就多了不少。因此无论贫贵,只要家中有那么个未出阁的男子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总要报个名,前来碰碰运气。   ***   夏日炎热,四个评审那都是出自乡绅富贵人家,自然精贵晒不得大太阳,选仙赛也就通常只是早上辰时那么一场,持续好几天。   这一日,于箫带着苏算梁早早就赶去了镇中央瞧瞧这每年难得的盛况。两人到的时候,戏台下已然围了不少人,凳子椅子杌子坐垫前后拥挤地摆了一地。他们就是想往前走走脚也没地儿站。   上饶镇这块中央地很大,以前镇中生意还没这么繁荣的时候,这里是专门留给初一十五赶集交换货物用的,外围还有四条不怎么明显的白线围成一个正正方方的大白框。白框后头有好几间两层的茶楼酒馆,二楼雅间望下去正好能将台上演出一览无余,是极好的位置。   于箫瞥了眼拥挤的人群,想也没想就进了往年他常去的茶肆。那小二显然也认出了他来,一脸笑意地迎上来,“于公子好。”   “嗯,要靠窗的雅阁。”   那小二却有些为难。“于公子,您也知道这时候生意好,雅间早在三天前就订光了。”于箫皱了下眉头,那小二吞吞吐吐地建议道:“您看,要,要不坐大堂?”   大堂?大堂能看得清个鬼!今年阿姐和娘亲都不在,他一时倒也没想起来,竟是忘了订座位。于箫不满地瞪了那小二一眼,正想着换一家试试,苏算梁目光往上一扫,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公子。”她唤了于箫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上看。二楼走廊处,只见一儒雅女子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一边擦着汗一边有些气喘吁吁地进了靠窗的那间雅阁,瞧着模样可不正是连家那位大小姐?有连浅悦的地方又哪里能少得了柳大公子?   于箫嘴角一弯,直直就上了楼。   ***   “我怎么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再不看什么选仙赛了?”   评审席上今年的四位评审都已纷纷落座,就待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柳淑淑垂眼往下看,一手捻了块连浅悦特地去百味阁排队买回来的绿豆糕,神情有些百无聊赖。   门外有人不请自来,连招呼也不打就直直推门进来。就是他不回头,这么熟悉的声音一听也猜得出来是谁。   柳淑淑转过脑袋,难得脸色有些不好看。连浅悦一见,立马就道:“淑淑这是陪我来看呢,本也是不想来的。”他虽然不怎么待见她自说自话就喜欢往脸上贴金的行为,这会儿倒是听着顺耳了许多。   于箫坐到他对面,又招呼苏算梁也坐下。柳淑淑眉尾一扬,就笑道:“哟,于箫,你这该不是没地方去了要我收留你吧?”人家戳他痛楚他要是不反击他还是柳家大公子吗?   “我家年年都挑这间,谁知今年你就这么厚着脸皮给占去了。”   柳淑淑也没真想赶人,对于他倒打一耙只是不屑地嘁了一声。只听咚了一声响,几人视线投下台上,这会儿也没空说话了。   初审评选里有那么一项标准一直最是让人诟病——气质好。所谓气质好,说到底那就是得合眼缘。   柳淑淑如今十七岁,两年前也曾参加过这比试,本来是自信满满的,先不说他样貌如何,就是这家世那也至少得给他放放行不是。谁知,不过是个初赛他就被刷了下来,而落选的理由竟然是看着太不端庄。   他向来自视甚高,哪能受得了这种结果,从台上下来就愤愤然地表示让那什么仙子的都见鬼去吧,他再也不看了。气话是说了,可每年还是照常到这儿地方准时落座。用他的话来说他就是专程来挑刺的,看看那些个不长眼的女人都选出了哪些极品男人。   ***   选仙赛过后,于溪派人送了封信说是不日而归。八月末的时候,终于带着大箱小箱一同回了上饶镇。李管事心里还挂着青岩寺时的那件事,刚见她便将府里这二个多月来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当然着重点在于她家公子是如何情意绵绵地对待那姓苏的侍卫,那侍卫又是如何目中无人地当家作主。   于溪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加阴沉,立马就瞪了于笙一眼。你这是给你弟弟找女人呢还是找侍卫呢?   于笙低头作反省状。自从她在路上坦白从宽过后,她娘就天天黑着一张脸,弄得跟着去的下人一个个勤奋努力一点懒都不敢偷,倒是效率高了不少。   若是往常,两人回来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于箫,这一次,一家三口都没来得及聚一聚,苏算梁便被于溪请去喝茶。   ***   “属下见过家主,大小姐。”苏算梁恭顺地行着礼,一路都没闹明白于家主找她究竟干什么?这俩月于箫很乖啊,她也没闯什么祸吧。   “嗯。”于溪应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颇像是在检查货物。   苏算梁被她看得嘴角抽了抽,万分不自在,她实在是没能力承受一个女人那么热切眼神啊。   于笙本以为她娘亲会直接发怒,这会儿瞧着倒好像一点要生气的痕迹也没有。事实上,于溪心里确实对这女人颇为不待见,哪个做娘亲的会喜欢说不定就拐走她养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的混蛋女人?可偏生自家儿子就是看她顺眼哎。   不过,不得不说,这人还是让她颇为满意的。虽然是个侍卫但签得不是活契嘛,那就还是个良民,而且听李管事的话,看来这女人家世未必差,说不定还是个落魄世家的后代。样貌又长得不错,也算配得起她家箫儿,虽然有时候长得太好也不见得就一定是好事。   虽说女大当婚,男大当嫁。可真要考虑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看着苏算梁的眼神就有些复杂。   于箫的婚事一直以来都是她心里一个疙瘩。找个背景差不多的吧,家里免不了就有三夫四侍的习惯,找得低了吧,她自己都看不上眼。她也从没想过要他高嫁,这样于家就未必有能力护得了他了。   于溪笑眯眯地看着苏算梁,一脸和蔼地问道:“苏侍卫是哪里人士啊?”她如此和颜悦色弄得坐在一旁看戏的于笙愣了半响都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像是在相看儿媳的节奏啊。   “……属下是京城人。”   于溪蹙了蹙眉,在心里打了个小小的叉叉。京城太远,她触不到手啊。“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我瞧着苏侍卫也不像是穷人家出生,怎么家里舍得你来府里做下人?”她最想得到的答案是家道中落,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劝她搬家。   苏算梁对她这么刨根问底终于觉得有些奇怪,狐疑地抬了抬眼。“家母,家,唔,家母健在,还有几个姐妹。在下只是外出游历。”   她觉得没必要瞒,便藏了一半说了一半。于溪却瞬间就失望了,纵横生意场多年,她阅历丰富。苏算梁方才话中的停顿虽然不明显她却还是听出来了。一般人说话,家母后头跟着的自然是家父,可后面那两个字却像是被她刻意省略了似的,只发了一个音。   不是家道中落也就算了,竟然还很有可能家境复杂。这样,她怎么省得让她的宝贝儿子嫁过去?她烦躁地挥挥手,黑着脸就让她下去。   苏算梁一边眉毛就挑了起来。这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只在修文,下章是重复章节,可以直接跳过,影响大家看文,十分抱歉~下周会全部修完的~   ☆、心比天高命如纸(修)      于箫的性子于溪作为娘亲哪里会不清。,自己就算是真对苏算梁不满,也不能明里使绊子,若是适得其反逼得人家弄出一场离家出走的闹剧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可要是暗里耍手段吧,她又怕自家宝贝儿子知道后,依他那倔脾气说不准就得埋怨她一辈子,这不就有那么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于溪犹犹豫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干脆全部推给了自家女儿,只说自己闯的祸难道这么大了还要她这做娘的擦屁股?   于笙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了。每次都是她扮坏人,弄到最后小弟要是不待见她了,那该怎么办?这么一想,就有些敷衍了事,能拖一时拖一时。   于溪见过了苏算梁便把于箜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位公公给找了过来,于箫确实把府里的人调去了青岩寺那边,却并没有带上他。她暗自吩咐了几句,还是将人送回了沈氏身边。一直到了晚上,一家三口这才有空闲一起吃了顿饭。   饭厅里不过一张四角方桌,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屋里伺候的下人放完碗筷就被于溪挥退了。“箫儿,我与阿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可有什么事?”她这话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家里的大小事儿李管事从头到尾都跟她说了一遍,只是怕有遗漏,于箫又憋在肚里不说,受委屈了这才多余地问了一句。   于箫却完全想歪了,偷偷观察着自家娘亲的脸色。今天早上苏算梁被于溪找去,回了络溪院后,他第一时间就抓她问清楚了谈话说辞,可听下来总觉得他娘不可能只是为了听这么几个问题就把她叫过去。如今一见于溪问,瞬间就敏感起来。   他乖觉地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人在家的。”他笑得有些讨好,“再说了李管事不也在,而且我身边还有个侍卫呢。”他这次学乖了,替人家说好话的时候也没直接报家门,还搭上了其他人。   可说得再委婉,那意思颠来倒去有区别吗?!于溪看着那碗清澄澄的汤,脸色不怎么好。她养他十几年呢,如今给她盛一碗竟还要看个陌生女人的面子?!她几乎是磨着牙喝了一口,暗中在桌肚子下面踹了于笙一脚。   于笙从刚才开始一直埋头吃饭,这会儿被她娘这么一踢再装不了透明人,抬了抬眼就见于溪瞪着她。今天吩咐你什么了,嗯?倒是发发话呢!   于笙扁扁唇,勉勉强强开口道:“箫儿……”她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上次她要辞了她,他就那么大反应,这会儿她要是直接了当说她们不合适,他不给她当众甩脸子就怪了。   那话在心里转了一圈终究没能说出口,临到时候却换了内容,“说起来,这一次去岭南倒是有几个新招的侍卫立了功。其中一个也不要赏钱,只是向我求了个人。”她在于溪沉重的威压下硬着头皮往下说,“你身边不是有个叫小语的贴身小厮嘛,过了年也该十五了吧,我瞧着你平日也不怎么喜欢他,那女人性子还不错,你看如何?”   于箫顿了顿,想了一番也没急着答应:“唔,那我回头问问他,若是同意了,你再让那个女人过来给我瞧瞧。”小语好歹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他多替人家打算打算也没什么差错。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小语摆完粥碗,正打算就此退下,于箫便喊住了他:“你等会儿,我有事问你。”   小语应了声,恭敬地立在桌旁。于箫把昨晚于笙说的重复了一遍,又好声好气地问他的意思:“……那女人阿姐说性子还算不错,你觉得如何?”话音未落一抬眼却见小语脸色一白,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公子,可是小语做错了事惹您不高兴了?奴可以改的。”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还不快起来,不愿就算了。”他又不是逼他答应,他这是跪什么呀。   小语咬着唇迟疑地站起来。于箫看了他一眼,沉着脸不耐烦地挥挥袖子让他下去,见他低着头往外退了几步,想了想却又叫住了人。“你总不能在我身边呆一辈子吧,回头你若见到喜欢的,本公子替你做主。”他想着他们主仆一场,这点承诺还是给得起的。   小语愣了愣,过了半响才点着头:“……是。”   ***   齐单和袁小路回是回来了,可一个听到家里的事儿屁股都还没坐稳呢,就赶紧请了两天假火急火燎地回家看女儿,一个倒头就睡,第二天一大早又不见了人影,到最后苏算梁跟她们俩人一个都没搭上话。   于笙这日带着几个侍卫去码头搬货,于箫便去了南镇自家的铺子里帮忙,说是说他帮忙,事实上私心里是想苏算梁表现表现,也好让他娘亲对她印象好上一点。   两人到的时候,就看见码头上的四五个搬货工人在铺子外头卸着一个个大箱子,孙掌柜正在指挥三个小伙计将送到门口的木箱一一往后院送,一见于箫,赶紧放下手上的工作迎了上去。   “小公子您怎的来了?”   于箫挥挥手,“你忙你的,我是替阿姐来检那茶叶的。”他说着,就往铺子里走。   往年,于溪还掌管生意的时候,每每从码头指挥完都会到南镇子上再将一箱箱的茶叶重新复检一遍,一则是怕天气热放坏了,二来也怕运输途中下人猫腻的手段,于箫以前跟在她身后晃荡过,倒也知道流程。不过三年前于笙接手的时候这活计倒是全部交给了孙管事。   孙掌柜愣了愣,跟着他身后扯着笑脸道:“这几日天气潮,新茶受不得。大小姐交给我的活儿若是没做好到时候……”   于箫听她这么说,倒是十分爽快地妥协了一步,“唔,那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查你的。”他们于家虽然是茶商,可他除了花茶还略懂一些,其他还真是一窍不通哎。他扯了扯苏算梁的袖子,“你,也去帮忙。”   孙掌柜见他坚持,瞧了苏算梁一眼,有些忐忑地应下了。那天这女人陪着于箫过来的时候,对着店里的陈列摆设仔细扫了一圈,那模样看着倒是对茶叶十分了解似的。   她领着她们两人进了后院,院子中央已经放了五个大箱子。孙掌柜请于箫坐下,笑着建议道:“小公子,往年这些茶叶都是大小姐一一过过眼的,通常都没什么大问题。您看,抽着检几箱可好?”   于箫不懂这些,无可无不可地正想点头,苏算梁却突然出声道:“不过就只有五箱,就是一一看过也费不了多少时辰。孙掌柜,你很忙吗?”她眉尾一挑,样子挑衅十足。她倒不是真想找碴,只是家里的生意要是有人敢这么马马虎虎的,她不骂上一句就怪了。   孙掌柜脸上有些挂不住,于箫这会儿心全长偏了,点着头就道:“本公子不急,你慢慢来。”   孙掌柜应了一声,暗中抹了把汗。她打开箱子,拿来一个小木勺从箱中两个罐子中各盛了一勺。也没拿去给于箫瞧,只是低头闻了闻之后,又用手捻了捻然后将剩余的茶叶往准备在一旁的小木盒里倒。   苏算梁就站在于箫旁边,盯着那茶叶看,孙掌柜一路检查到第四个箱子时也没说话。后头陆续又搬进了两个大木箱,孙掌柜站在第五个箱子前,往后不着痕迹瞥了眼才慢慢打开了箱盖子。她蹲着身,背影正好挡住了两人的视线,一手飞快地盛了勺茶叶上来,往前凑凑,就打算像之前一样倒进一旁木盒里。   苏算梁蓦地大步走上前来,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孙掌柜吓了一跳,瞪大眼回头瞧她。她却只是盯着那还没来及倒掉的茶叶,打量了一番就蹙起来眉头。“这怎么瞧着不是新茶。”   于箫一听马上凑上来,孙掌柜咽了口口水:“苏侍卫可莫乱说,我卖了一辈子茶叶,难道连新茶陈茶也分不清?”她声音有些高仔细听还有些虚。   苏算梁没说话,只是拈了一些凑到鼻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指上留下湿润的触感,“是陈茶。”她这次已没有疑问而是完全陈述了。   于箫怎么可能会不信她,一双眼立刻不满地瞪向孙掌柜。孙掌柜正想反驳,后院布帘却在此时被人撩开,就见于笙卷着袖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袁小路和另两个有些面熟的侍卫。   “什么陈茶?” 作者有话要说:     ☆、苦鸳鸯一厢蹉跎      “阿姐。”于箫唤了一声,于笙点着头走进来,接过苏算梁手中的木勺。勺子里的茶叶颜色嫩黄可人,只有一处混迹着暗淡之色。若是不懂茶,只知买茶品茶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会去注意。   于笙面无表情地瞥了孙掌柜一眼。这些茶叶在下船前她敢保证都是完好无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想便知。看来这些年,此种滥竽充数的事儿她也没少做,若不是于箫来搅合倒还发现不了。   “孙掌柜,你也是我家老掌柜了,看来倒是时候该回家怡儿弄女了。”她这话说得好像是保全孙掌柜面子,可人家才三十多岁,正是立业养家的时候,可不比直接辞她更加讽刺。   孙掌柜一张脸时青时白,却心虚地不敢反驳。于笙其实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还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转过视线,她直直看向苏算梁,“苏姑娘是如何发现的?”她都没有再称呼她侍卫,那天李管事说她身世不凡的话她不过听过算过,如今才开始重视起她的身份来。若是只是个一窍不通的世家女子也就罢了,可现在明显是对茶叶这行当十分熟悉。若是心有不轨,那她家小弟知道后……想到这儿,盯着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冷了几分。   于笙质疑的视线实在太过明显,于箫蹙了蹙眉,有点看不下去了,往苏算梁面前下意识地挡了挡。于笙嘴角扯了扯,一时问不出一句话来。   苏算梁本来确实不是那种能忍的性子,可这会儿见人家如此护着她,心里意外有些甜滋滋的,突然觉得偶尔装装委屈倒也不错。   ***   于家卖茶叶却并没有去开茶楼茶馆茶铺茶肆。事实上,于箫的母亲那一辈,也就是于箫的祖母,曾拓展过上游的生意。可后来姐妹相争,最后那茶楼便归了当时另一位嫡女,没过几月便毁于她手,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忌讳,至少到如今为止两代里都不曾再提过此事。   于笙过来了,于箫一来觉得他待着也无异,二来是怕她们俩人弄起矛盾了,便带着苏算梁出了茶叶铺。   天气越来越热,已是盛夏时节,云层又薄又高,露在外头的烈阳晒得整个小镇一点阴影也无。   于箫走在屋檐底下,回头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女人,想了想,低了低脑袋,“阿姐不是真的怀疑你,你别误会啊。”   他闷闷地声音传到身后已有些模糊不清,可她还是听得分明,嘴角止不住翘了起来。“谢小公子关心。”   于箫脚步一顿,顺势踢了颗路前石子,“谁关心你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微风而过,散发飞扬遮住了他微红的双耳。   ***   三天后,于家的茶叶铺子终于齐整了,换了个新掌柜之后,袁小路也闲了下来。于笙特地给她放了个大长假,苏算梁眼红不过,也嚷着要休息,于箫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两人出府时辰时都未到,天色大亮旭日却还留在云层里只来得及冒出半个红脸。袁小路昨天兴奋得一夜未睡,就是现在仍是兴致高涨。她整个人黑了也瘦了不少,跑了两个月倒是长到了苏算梁耳朵边。   “阿梁姐,你可去过岭南?我们这次可是长眼界了,那一排排的梯田下全是茶树,真真是好风景。”她絮絮叨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苏算梁掏着耳朵有听无听,“哦,我们那次去的地方叫无息茶庄,庄主姓商。这姓氏我还第一次知道呢。”   苏算梁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些许不满来,不怎么情愿地解释道:“商姓本就是古时王族姓氏,一直到前朝都是隐姓埋名地过,也就是当年□□即位后,才敢露出踪迹来。没听过很正常。”   “阿梁姐,你知道得好多啊。”袁小路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句,苏算梁本意是打算止了她的话头,没想到她还继续道,“那无息茶庄可有钱了,大小姐说,不止是茶庄所在的山头就是山脚下的无息镇都是商家的产业。大小姐还打算在镇子上开家货栈呢,就是……”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现在正在安排人手,阿梁姐你要是想出去看看的话,倒是可以跟大小姐讲讲。”   苏算梁撇撇嘴,小声咕哝了一句,“一年去一次都不愿意呢,还去。”她说得太轻,袁小路根本没听清,再问她时她却摇着头不说了。   ***   袁叔见到自家三个月不见的女儿,自然喜上眉梢问长问短的。苏算梁待在旁边有些尴尬,秦昀又不在,吃中饭的时候她难得安安静静。不过,这倒是让她想起来了,她娘亲的生辰可不就在十月末嘛。   她正想着要准备什么寿礼的好,那边话题讲着讲着就歪到了一边。   “你这次能多呆几日倒是正巧了,我正想着要与你商量下说亲的事呢。”   袁叔话音刚落,袁小路被咽到喉咙口的清汤一呛,瞪着眼猛咳嗽,眼一瞥,就见苏算梁揶揄的视线,脸上迅速烧起温度。“爹。”   “这女大当婚有什么可羞的,你今年也有十六了,我跟你娘也是这个时候成的亲。”袁叔见她害羞心情极好地打趣了一句,袁小路低着头扒饭,假装没听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却隐隐期待。   “前几日,你李叔来过一次,带着几卷男子的画像,我瞧着好的就留了下来。你等会儿给挑挑,如果喜欢了,我就派人去提亲。”   “爹?!”袁小路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爹爹,她本以为会是……“我跟……我们不是跟乔家早定了亲的吗?”   袁叔一顿,片刻笑道:“那怎么作得了数,只是你娘口头上说过那么一句罢了,连信物都还未换呢。”   袁小路沉默着。苏算梁左右看了两眼,收了筷子连饭都没敢动了。   袁叔继续道:“你娘若还在,这门亲事也许还有机会。”他叹着气,“如今你幼年孤寡,而乔家好说歹说还有个酒肆。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成?”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乔慕书是被人家当公子养起来的,如何能嫁给一个小小的侍卫?   苏算梁微微点着头心里赞同,对她而言所谓成亲不过就是拜一拜天地,有个陌生男人冠上了你的姓罢了,是谁又有何关系。可袁小路这次却倔上了,不管袁叔如何劝都是一言不发。   ***   袁小路的假期有五天,苏算梁好说歹说于箫也就给了她一天的假期,于是第二天就不得不起个大早回于府。不过这次她是一点也没拖拉,甚至连早饭都没吃就急匆匆走了。笑话,他们父女俩冷战,她又没有树皮那种气场,一个外人夹在中间可不得憋死。   苏算梁是空身去空身回,进了府也没回下人院,直接慢慢悠悠地拖着步子向着络溪院走去。眼见着洞门就在眼前,她左脚都已经跨了进去,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男女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内容虽然听不清楚,可那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她歪过脑袋,正想着究竟在哪儿听过呢,视线一瞥,就见树荫下正站着一男一女,那女人一身下人打扮,是跟她一批进来的侍卫,两人打过照面。那男子背对着她,身影看着熟悉,说话时音调有些高,似乎是急切地想走。   她目光下移,眼中映入那女子拽着那男子衣袖的左手。眉尾一挑,这种闲事她可从来不管。正想着收回视线,那男子却正好回头,双眸一亮,一脸惊喜。   “苏姐姐!”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苏算梁没动,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小语心里咯噔了一下,却还是飞快地扯回了袖子,往她这里急走了几步。   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朝着他对面的女人道:“李侍卫,辜负你一番情义是小语的错。只是……”他欲语还休,微微向着苏算梁侧了侧头,“抱歉。”   他如此作态,那女人果然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深深看了苏算梁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无,无妨,倒是我,向大小姐讨赏前也该先问问人家的心思。”说着,再装不下去淡定,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脚步匆忙地逃走了。   小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鄙夷一闪而过。他呼出一口气,这才转了个身,“苏姐姐,倒是让你看笑话了。”他微微仰着脑袋,歉然地笑着,可才说了一句,嘴角却僵住了。   面前的女人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通透的双眸就好像是能看穿他心思似的,让他瞬间无所遁形,惶惶不安。   “你若不是于箫的人,我还真是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呐。”她摇着头,讥讽一笑,如此直白的话语让他瞬间脸色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向所有追文的娃子道歉,某只之后一个星期只能保证一更了。   现在的工作虽然很忙,不过我很喜欢,也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但是小说始终是我最大的兴趣,因此这文,这个系列虽然会更地很慢,我还是会一直写下去。   非常抱歉。   ☆、无缘于伊便求缘      昨夜三更刚下了一场暴雨,地上还有泥泞。大早上的天空湛蓝,笼罩着一层轻薄云纱。于箫站在老桃树下,一手捻着它斜长的树枝,一手百无聊赖地拔着上头一片片碧绿桃叶,嘴里赌气地小声咕哝着:“给你放天假,又没让你过夜,竟然还不回来。”   越想越生气,他一次性一拔拔了三片,狠狠扔在地上,正准备踩上几脚,心里又舍不得了,蹲下声,捡了起来摊摊直。他背对着院门,也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苏算梁就定在门口,欣赏着他从头到尾的动静,看他微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那一身青衫,在阳光下映上点点波澜光斑。   她微眯着眼,连呼吸也轻缓了起来。她好像特别喜欢他的背影,总让她想起冬日里青瓷瓶里头那一支红梅,永远分不清是青瓷让那一朵艳红更显醇厚,还是那冬梅让这青瓷越发妖娆。   她看得太过专注,一时也没注意到跟在她身后小语复杂的目光。好一会儿,整了整思绪,才勾着嘴角走过去。“小公子这是做什么呢?又扔又捡的。”   于箫手一顿,睁大眼猛回头,“你回来啦!”他随手将那叶子一扔,蹭蹭蹭就跑过去。跑到面前时,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也太不矜持了,赶紧又蹦起脸色,斜眼瞪她:“你还知道回来?”   奈何怎么说,那明显没什么气势的一瞪反倒瞪得苏算梁通体舒畅。她凤眸一弯,笑得越发得意忘形。于箫却不敢再看她,脸一红就赶紧转过身去。   之前,这女人一笑他还有点免疫力,这下可好了。   ***   茶叶铺子出事的当天晚上,于笙就把苏算梁的事情告诉了自家娘亲。于溪沉默地来回走了几圈,只让她先回去,竟是好几天都没什么动静。   于笙还以为是娘亲转了性子默许了这事儿,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这一天晚上,她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时,于溪却把苏算梁也叫了过来。   饭厅里那张四角方桌,本来于箫他爹还在世时倒是正好坐了四人。这会儿于家三人坐了半圈,苏算梁就站在那剩下那张背对门口的凳子旁,低着头拱了拱手:“属下见过大小姐,见过家主。”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挑着眉,一脸狐疑。这饭点找她的总不见得是请她吃饭吧。   于溪笑眯眯地点着头,朝她招了招手。“哎呀,阿梁你也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赶紧坐下吃吧。”   于箫一听一家人三个字,脸立刻红得就跟个虾米似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不依地小声唤了一声:“娘。”于笙嘴角扯了两下,她就说之前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来是山雨欲来啊。她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家娘亲会对个先前还恨得牙痒痒的女人突然如此亲切,偏生她家小弟是一点也没察觉。   另外一个不在状态的则眨了两下眼,一点也不知道不见外,人家叫她坐连句客套话都没有,特别自然地就与于溪两人相对而坐。“多谢家主。”有人请她吃饭她能不答应吗?至于那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等吃了饭再想也不迟嘛。   于溪脸色僵了一下,转过脸对着于笙道:“你瞧瞧,这丫头倒是实诚。”于笙笑咳了一声,没接话,她娘亲看来是气得不轻,话说得如此咬牙切齿。   于溪吸了口气,继续和颜悦色地对苏算梁道:“说起来,笙儿最近打算在无息镇上建座货栈,这时候正缺着人手呢,你看你可愿意跟着笙儿去岭南?”   苏算梁蹙了下眉,还没回话,于箫就抢着否决道:“岭南这么远,那什么货栈有不知道要弄到几时,不行。”   “哪里不行了。都说先立业后成家,她这点苦也吃不得了日后怎么成家?”远才好,就该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唔。”于箫噎了一下,心里虽然舍不得,可又觉得他娘亲说得对,让她熟悉熟悉家里的生意也没什么不好,她总不能总当他侍卫吧,以后……“那……好吧。”   苏算梁翻了翻眼皮。他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怎么就擅自把事情给定了下来?她放下筷子,还知道给人家留点面子,婉拒道:“多谢家主器重。只是小公子说得对,岭南太远,属下对那不熟,只怕去了也帮不了大小姐什么忙。”   于箫本来就不怎么想让她去,听罢立刻又改了主意附和道:“娘亲,不如这样吧,阿姐不在时,你让她管着家里的茶叶铺子嘛。上次孙掌柜的事儿还是她查出来的呢。”   “胡闹。”于溪脸色终于有些不好看了,她家儿子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她这做娘的心情啊,“这哪能比得上出去闯闯开眼界。”   苏算梁撇了下嘴,“小公子,属下对这茶叶不熟可不敢随意接手。至于岭南一行,这货栈只怕建得并不容易。”她是哪里都不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于笙安安稳稳待在上饶镇哪里也别去。   于溪眯了下眼,用眼神询问于笙。于笙点点头,表示赞同。她当初跟那位商姑娘提过一句,那人的态度明显是强硬的拒绝。于溪收回视线,嘴角勾了勾,“哦?你倒说说,哪里不易了?”   苏算梁犹豫了一下,才道:“无息镇本就是块相对独立的地方,从古至今,只有人搬出来,从来没人能进去,她们极度不喜欢外人。这是其一。”她顿了顿,“其二嘛,大小姐不是跟姓商的接触过了?这人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能够允许一个外人占她一丁点的便宜。”   于笙暗自点着头,这话说得还真是一针见血,特别是对最后一句她感同身受。于溪却笑道:“方才你可说一点也不熟悉,这会儿怎么说得头头是道了?”   苏算梁呛了一下,支吾道:“这,我这就是道听途说。”   于溪可有可无地应着,她方才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哪有一点道听途说的样子?不过,有一点她倒是确定了,虽然不知这女人为何会来于家当下人,但至少对于家还说不上别有所图,否则刚才于箫的提议她不该不答应。再加上她方才的表现,看得出来,本性率直。   “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她又试探性地多问一句。   苏算梁大概是已然觉得自己多言必失了,这会儿闭口不答:“属下愚钝。”于箫却觉得这是让他娘亲改观的好机会,她话音未落,就被他在桌底下踢了一脚。她无辜地望过去,于箫瞪着她,凶狠地无声说了一个字——想!   想什么想,她又不是不知道,是不愿提好不好。苏算梁心里咕哝了一句,勉勉强强还是随了他,开口道:“说来说去,这无息镇本来就是商家的地盘,只要无息山庄的庄主点了头,谁敢说句不字?”她大抵有点破罐子破摔,竟然主动道,“你们若真想建,我可以写封书信去。”   “你认识商庄主?”于溪这会儿对她的兴趣已然远远超过抢走她宝贝儿子的讨厌女人的地步了。   “嗯。我与她认识多年。”苏算梁直言不讳,转而又道,“但是,我不去岭南。”   ***   建货栈的事情得了保证,于溪很高兴。一高兴就忘记要把这女人扔得越远越好的打算。袁小路三天后回了于府,只是情绪有些低落。苏算梁想起她的亲事,也没多言。   那天晚上,袁小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失眠了整夜。苏算梁被她悉悉索索的声音吵得睡不着,有些暴躁地揪着头发。“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睡?”   她话音刚起,那边就没了声响,她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袁小路毫无睡意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阿梁姐,你不是走过很多地方,好不好?”   “有些地方挺好。”她随口敷衍一句,也没仔细听她问她好不好究竟是走过的地方好不好,还是出去走走这件事好不好。   不过是半夜一个小插曲,苏算梁睡了一觉就忘得差不多了,直到十天后袁小路开始整理起行装,这才知道她竟是主动提出要跟着于笙去无息镇。   苏算梁倚着门,看着袁小路将那身藏在枕头底下一直没舍得穿的衣服最先放进了包裹里,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你就为了一个男人?”   袁小路身形一僵,良久才道:“我只是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下人。”   “……你告诉你爹了没有?”   “嗯。”   苏算梁扬了扬眉,“行了,不就是想开开眼界嘛,又不是什么坏事,怎么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去,这事儿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袁叔跟你那男人我给你看着,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根头发也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起写沐神节,小公子和苏三少主场~   ☆、宁为玉碎不求全      袁小路跟着于笙走后不久,伴着夏末而来的是上饶镇最大的盛事——沐神节。九月十二这一天,这座烈阳下的小镇像是被添了一把柴,大街小巷都热闹了起来,便是高墙独院之后也能听到外头人声鼎沸。   于箫带着苏算梁一大早就出了门,一直从莲雕展,尝了莲子宴,到如今已经走走停停一整天了。半曲桥两边遥遥观望的人群密集,平日里不过一盏茶的路今日却是要挪着步子推搡着走的。   戊时初,夜色黯然,沿街各处挂着大大小小的莲花纸灯。夜空那一轮明月伴着点点烛光渲染着上饶镇火树银花不夜的天际。   于箫踮着脚望了望,有一句没一句跟苏算梁搭着话。随着人流正想往前走,袖子突然被人扯了一下,他奇怪地回过头,人群中,那人一身显眼的红衣,他就是不看脸也知道是谁,更不要说某位大小姐就站在他身边。   “你干嘛呢,停在这儿?”这个时候,莲花仙子的□□已经从上圆河上游开始而下了。人群现在便是全往那处挤,他自然也不例外。   柳淑淑弹了弹衣袖,不以为意:“不就是个男人嘛,难道还长了三只眼不成?有什么好看   的。”   “嘁,你就说吧。”他还不知道,可不就是因为上次他参加选仙赛时连初赛都没过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嘛,“还不是每年照样出来看。”   柳淑淑可不打算在这话题上永无止境地绕下去。他瞥了眼苏算梁,递了个暧昧地眼神给于箫,“你们俩怎么——唔,唔——”   于箫收到他的目光就知道某人是要口不择言了,想也没想,眼疾手快地上前就捂住柳淑淑的嘴。他猛回头,不自然地对着苏算梁道:“你,你,嗯,我饿了,你随便去买点吃的。”   苏算梁瞥了眼拥挤的街道,扯了下嘴角:“那你站着别动。”她其实不怎么想去,万一回来了见不着人,她这次又要上哪里去找啊。不过人家明显有话不愿她听,她也不是那么不察言观色的人,虽然心里是有那么一丢丢的不爽快。   于箫点着头,见她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不满地看着柳淑淑。“你乱说什么呢?”   柳淑淑扬着眉:“看来你是没照我的话去做喽?”   于箫在他的目光下,不自在地蹭了下脚尖,小小声地辩解道:“那种做法也是要酝酿的嘛。我又不是你……”   “这有什么好酝酿的。最直接的,你脱光了躺她床上,我就不信她还忍得住。”柳淑淑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这么惊世骇俗的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回头瞧,有几个似乎是认出了他来,了然过后不屑地摇着头。连浅悦见状,立刻一一瞪了回去,她家淑淑这叫直率好不好,再说了,放荡也是对她放荡,她欢喜着呢。   连大小姐是习惯了,可人家柳大公子脱光送上门去的理论对于箫而言就像是上次让他下药一模一样。”你,你真是……我,我……”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你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接不下去话就干脆转了个身,“我,我得找她去。”说完,他推着人赶紧逃得越远越好。   柳淑淑对着他背影哎了一声,视线却被人群挡着,踮着脚左右各望了一望,已然寻不到于箫的身影,他眨了两下眼,侧过身,对连浅悦道:“你知道那姓苏的侍卫去哪儿了吗?”   “唔。”   ***   于箫走了好长一段路,停在一处无人的小弄,喘口气才意识到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苏算梁去哪儿。她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不见他会不会着急。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他小声埋怨着正打算往回头。月光清明,眼一瞥,只见对面的墙上   印上一人长长的影子,他抬眸看过去。街口处,只见一华服女子手拿一柄玉扇风流倜傥地站在那里,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晰,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侍卫,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女人轻浮的声音响起,朝着于箫走进了两步,“相见是缘,公子可真是挑了个好地方。”   于箫下意识地往后退,警觉地盯着她。那女人似是被她的动作逗乐了,扶着墙低笑起来,“看来本少今日还不得不当个登徒浪子喽。”她话音未落,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守在弄堂口。   “你,你别过来啊。”于箫虚张声势地道,左右瞥了两眼。那弄堂很窄,无论他怎么往前逃,那女人手一伸就把他拦下来。他抿着唇,一咬牙转身就跑。   可还没逃上几步,脚步却停了下来,夜色浓重,视线所及根本看不清前方有什么,如今手一伸才发现竟是个死弄堂。他吸着气背贴着墙而站,一双眸子夹杂着银光越显清冷。   那女人迎面朝他大步流星而来,没一会儿便到了他面前。她还不满意,双手就将他禁锢在墙上,弯下身凑近脸,几乎与他面贴着面。于箫不能动弹,只得厌恶地侧过头去,方才没看清,现在他却是认出来,这女人可不就是那天在青岩寺从后院出来的石板路上碰到的混蛋嘛。   那女人的身上浓烈的胭脂香伴着酒味扑鼻而来,让他止不住想起了和苏算梁的初遇,却远比现在好上不少。   女子强硬地板过他的脸,捏着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了两眼。于箫冷冷地瞪着她,这人却笑得越发欢实,“不错,原来是个性烈的。正好,本少今天还没碰过这种男人呢。”说着,她一手往下移,指尖来回划过他白皙的脖颈,眯起眼,目光迷离。   于箫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心底涌上一股屈辱感,在上饶镇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他死咬着唇,脑子飞速转着。手虽然被抓住了,可脚还能动不是。他想也没想,一脚十成十地踩上她的。   那女人双手松了松。于箫趁热打铁,往她胸前撞。那人大抵是意料之外,再加上酒劲儿上了头,被这么一撞,立刻踉跄着向后倒。她撑着墙勉强站稳,捂着胸口,脸色阴沉地喝道:“拦住他!”   那守在弄堂口的侍卫动了动,左手握着刀柄微微拔出了些,整个人笼上了浓重的肃杀之色。于箫跑到一半,不得不停了下来,如果说他刚才急中生智下对那女人还能想出对策的话,可眼前这侍卫身上的气势却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焦急地张望,奈何这里本就人少,这会儿只怕人都快到了半曲桥,根本没人能救他。他回头瞥了一眼,那女人满脸狰狞地走来。“本少要的男人还真是从来没能逃出手心的。”她发了狠话,于箫却不知怎的心不在焉地想起了那天苏算梁给他摘桃的情景。他的目光在那侍卫握着的佩刀上定了一瞬——他向来不是个委屈求全的人。   于箫双眸沉了沉,也不管成不成,就往弄堂口冲。那侍卫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动作慢了一拍,倒让他避了过去。于箫无头苍蝇似地往左拐着弯,也不看有没有人,横冲直撞。   身子都还没来得及跟着脚步一起往左转,人却正好撞进一人怀里。那人闷哼了一声,于箫却只是身子一僵后猛地抱住她:“阿梁。”   他声音有点抖,环着她的双手紧抓着湿漉漉的后衣。苏算梁愣了愣,本来找了那么久,气急败坏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扑立刻就软了下来。“你怎么了?”   于箫还没回答,方才那女人已经带着侍卫追了上来。苏算梁蹙眉看了一眼,这会儿倒是很快认出来了,正是那日偶遇的平阳郡主。她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拍拍于箫,“你被她欺负了?”平阳郡主虽然不常入京,可名声差得京城是家喻户晓,她就是再不回京也略有耳闻。   于箫抬眼看她,沉默着一时不知怎么答,点头吧他也没被怎么样,万一她想多了嫌他怎么办?摇头吧,他又气不过。苏算梁见他犹犹豫豫,心里就当他这是默认,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涌。   她将于箫挡到身后。平阳郡主哼笑了一声,“怎么?一个小小的下人还想跟本少抢男人?”   苏算梁嘴角一勾:“不是抢,是打!”   ***   平阳郡主结结实实地挨了苏算梁一拳,大概是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一时间惊讶太过,反应不过来。她身边的侍卫没接到主子的吩咐,自然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   苏算梁拉着于箫往于府走,于箫这会儿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暗沉夜幕中,他眼里只能看得见她有些模糊的背影,心里暗暗猜测着她的表情,越发忐忑。   一路无言,眼看着就快走到家门口了,于箫有些撑不住了。他扯了扯她的衣袖,苏算梁无甚表情地转过头看他。   “我不是故意跑掉的。”   她哼了一声。就算不是故意的,结果还不是她满大街地寻人急得汗流浃背?不等她这件事也就算了,竟然还碰上那种登徒子,她要是刚才找的是另一处呢?他今天要怎么办?!她越想越后怕,口气生硬地问道:“我可说过在原地等我?”   于箫耷拉着的脑袋点了点,想了想,又去摇她的衣袖:“我下次真的不会了,我保证。”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的脸色,无论是摇衣袖的动作还是赔小心的语气,都隐隐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她眨了两下眼,试图在沉默中克制那慢慢往上溢出的小喜悦,却到底无果而终。又不想这么轻易原谅他,绷着脸继续警告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再有下次,别想让我来找你。”   于箫撅了撅嘴,低低地哦了一声。说到底这次错的是他,就让她嚣张一次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阴魂不散找上门   沐神节一过,上饶镇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平阳郡主一事除了苏算梁打了人家一拳之外,也完全没放在心上,于箫见她没什么火气,便放下心来了。   一过半个月,于笙写了书信回来,说是一切顺利,那位商庄主看了眼苏算梁的书信奇怪地盯了她好久,只说了一句随你,便真的放下不管了。   这事儿是谁的功劳,不想便知,于溪得知后,对苏算梁的态度虽然仍旧不冷不热,但看她的眼神明显软和了不少。   九月中旬的天气依旧闷热如初,这一日,于箫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脸,一手拿书扇风,惫懒地耷拉着眼皮。正闲着无聊,外头却突然有人敲门,说是家主让他过去。   ***   于箫带着苏算梁去了大堂,还没进门,就听里头传来愉悦的谈话声,除了于溪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线清亮中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于箫挑了挑眉,一时也没想出来者何人。他左脚才刚跨进一步,往屋里一扫,脸色却僵住了。那尊位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女子,锦衣华服,手拿一柄玉扇,嘴角噙着笑,看着似乎温柔可亲的样子,只是顺势望过来的眼神却有些咬牙切齿。而她身旁的侍卫却几不可查地对着苏算梁点了点头。   于箫皱着眉头,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说是谁来了呢,竟然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他来见,原来是个阴魂不散的。   于溪没怎么注意他的脸色,站起身来道:“箫儿,这是平阳郡主,你阿姐不在,你便多照应一些吧。”上饶镇民风开发,家中嫡子有时是能当半个家的。平阳郡主本还想着用什么借口人家接触,这儿于溪一句话就全给她摆平了。   这下可好了,于箫丑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干巴巴地笑了两下。他这叫是个什么运气,这么小的镇子上随随便便一遇竟然能碰到皇室中人,偏偏还阴魂不散地找上门来了。   他侧过脑袋,有些紧张地瞄了苏算梁一眼。虽说人家欲行不轨,可最后动手打人,得罪人的可是她呀。镇上的人也就罢了,他娘亲周旋周旋也好糊弄过去,可这么有权有势他家要怎么帮衬?   于箫心里急上火,偏生某人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点也不知道他的心事。苏算梁不屑一顾自然有她的道理。说起平阳郡主的身份,那是得叫当今圣上一声皇姨的。占了一个萧姓,听着好像极是尊贵,可细细算来,却不尽然。当年圣上亲政不久,有两位王爷曾密谋忤逆,而平阳郡主的娘亲,也就是圣上的三皇姐也在其中小有瓜葛。   后来事败,圣上念及手足之情,又见她到底不是主谋,便放了一条生路,只将其囿于京城不得出,没过几年也就西去了。如今,平阳郡主虽然被放出了京,管着她小小的一座平阳城,可身边跟着的下人却都是圣上一把手挑的,就像那侍卫一样。   苏三少知道内情,于箫却是一点不明。这会儿就只能忍着恶心,陪着笑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   平阳郡主嘴角一勾,扇头敲了一下手心,面露得色:“一定,一定。”   ***   第二天一大早,平阳郡主果然招了于箫过来。她住在于家客房,屋里头除了那侍卫随身伺候着,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丽少年,似乎是于溪特地给她准备的。   于箫带着苏算梁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见这少年低着头推门而出,差点撞上他。两   人四目相对,那少年红着脸低下头,打了声招呼,匆匆侧身而过,只是走起路来姿势总有些怪异。   于箫揪着眉头,不解地看着那少年逃也似的背影,狐疑地道:“我有这么吓人吗?他这是怎么了?”   苏算梁挑了下眉,唇畔一勾,带出一抹痞里痞气的笑:“这事儿恐怕得等小公子洞了房才知道。”   若是以前,有人跟他提起婚嫁的事儿,于箫也最多就是听着心里不耐烦。这会儿,她一说洞房,他就止不住地脸色发烫,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胡说八道。”说完,伸手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平阳郡主已然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坐在那喝着茶,正与她那侍卫叨念着:“那姓于的倒是上路,这男人送的可真是对了胃口,回头你去讨来,本郡主要带回城去。”   “是。”   于箫才进门就听到这对主仆如此对话,想起青岩寺匆匆遇上的那位正君,心中厌恶更甚,“郡主。”不知不觉声音就冷了几分。   平阳郡主回过头,趾高气扬地点了点头,错眼瞥见苏算梁,眉眼抬了抬,漫不经心地品了口茶,“本郡主今日要外出,带个熟悉路的人就好,于公子一人跟着吧。”她在一人二字上咬重了音。   于箫咬着唇不怎么想应。他心思干净自然还不知道装傻充愣这种技能。苏算梁一听立刻就道:“在下也熟悉路,不如我给郡主领路好了。”   平阳郡主将那杯盏往桌上砰地砸了一下。“哪来的下人,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她色厉内荏,心下奇怪,那天这女人护主出手她还能理解,可现在明知她的身份竟然还敢出言不逊,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她就算只是个无权无势地郡主,可到底脸上贴着的是皇室的脸面,哪能受此欺辱。   平阳郡主脸色阴沉,苏算梁还是有恃无恐:“自古以来,男女七岁不同席。郡主好歹也读过几年书,该不是绣花枕头吧。”她煞有介事地摇着头,说出来的话于箫都急得扯她袖子,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就算是实话也只能在心里偷偷想啊!   “你!”平阳郡主怒极,左手紧握玉扇,骨节脆响,刚要放狠话,那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卫却突然开口道:“男女大防,郡主三思。”她低着头拱手冷冷一言,平阳郡主却瞬间冷静了下来,只是眼中怒气愈增无减。   ***   四人一番纠葛后终于气势汹汹地出了府。于府门外的屋檐下,于箫左右看了两眼,吩咐送着出来的李管事道:“安排两辆马车。”他这么说,一来天气热他也不愿走动,二来帘子一拉,眼不见为净不是。   李管事应了一声,人家平阳郡主眉头一挑自然对着干。“多谢于公子美意,本郡主正想着消消食呢,不用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身份摆在那里,发了话李管事也不好反驳。   于箫哼了一声,他哪里是为她着想,是不想看到她好不好,“既然郡主这么想走路,正巧了,不若我们就去青岩寺好了,这可是上饶镇的名胜之地。”青岩寺在上饶郊外,乘马车倒是花不了多少时间,可真要自己走走那也是半天的路程。她不是要消食嘛,好呀,他让她大热天的脱上一层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苏算梁一时阻止不及,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呢,跟着个这么个说话不经大脑的男人。人家要走让她走是没错,可干嘛搭上自己啊。   平阳郡主看来是早已胸/有成竹,闻言不气不恼,暧/昧地瞥了于箫一眼。“不愧是本郡主看上的男人,真是好性子。”    “你!”   她出言不逊,弄得两人立刻脸色都不好了起来。平阳郡主用羽扇一敲手心,直直往前走,“本郡主还真有地方想去,只是嘛,可不是那和尚尼姑待的地方。”   ***   像万春楼这种烟花之地大白天的时候就跟墓地似的,根本没什么人。所以当平阳郡主直直就朝着浪子街去的时候,于箫甚至是苏算梁都以为她这是要去清歌园看戏呢,谁知人家却直愣愣地停在了大门紧闭万春楼前。   平阳郡主看着于箫脸色铁青,心情极好地摇着玉扇,她可不就是要让他面上难堪。只可惜,   人家于小公子不爽却完全不是因为他一个男子来这青/楼有伤风化的理由。前有一闯清歌园的例子,后有柳淑淑这个奇葩,他不知不觉间早就见怪不怪了,   于箫却是想起来初见苏算梁的时候,那女人身上的脂粉味。上饶镇出了名的青/楼除了这家他还真是不作他想。于箫回头警告地瞥了苏算梁一眼,她要是敢在这里有什么男人,看他不整死她!   苏算梁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于箫哼了一声,一转头,咚咚咚催命似地狠敲了几下大门。这下轮到平阳郡主惊诧不已,眨了两下眼,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浪子街的人这会儿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于箫一少年这么大动静立刻引来无数好奇的视线。有几个似乎是上次戏园子里见过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苏算梁也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那天他冒冒失失地夜闯戏院,她一点也不怀疑这会儿他会一时冲动。“不许去。”她那时劝他的时候还委婉些,这次话说得却很强硬。   于箫因她严肃的表情怔了一瞬,旋即低声咕哝了一句,“要你管。”其实心里已经妥协,只是还有些赌气地道,“怎么,你还怕我撞上你相好不成?”   “乱说什么呢。”她对这家青/楼可真是一点好印象也没有啊。   两人这对话怎么听都有那么些小夫妻吵架的感觉。平阳郡主眯了眯眼,极有兴致地敲着玉扇,唯恐天下不乱地怂恿道:“俗话说哪有猫不偷/腥的,于公子,女人的话可轻信不得。”   苏算梁翻了翻眼皮,这都说的什么话,她还没成亲好不好,再说了就是成了亲难道还跟个男人汇报行踪不成?平阳郡主调拨离间显然没用好,被人家于小公子狠狠瞪了一眼。他觉得她不好可以,可别人说不得啊。   ***   三人在外纠葛,万春楼的大门姗姗来迟才打开。开门的是个年近三十的男子,懒懒散散地探出头来,卸了妆的脸上皱纹隐现,满脸疲色。“谁啊?”那声音习惯性地轻缓软媚,却明显带着不耐。   三人齐齐望过去,那男人眨了两下眼,立刻就对着平阳郡主笑了起来,“哟,萧夫人怎么大清早就到我这万春楼来了,可是念着哪位公子呢?”这男人姓金,是万春楼的大老板,十几年前也是上饶镇上出了名的花街头牌。   “本少今日是带着人来见见世面的。”   金老板顺着平阳郡主的视线瞧过去,与于箫四目相对时,奇怪地蹙了蹙眉,仍旧笑意吟/吟地点着头,错眼看到苏算梁笑容难免僵了一下。   楼里人来人往,除了些老主顾,身份贵重的,他向来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这女人便是过了好几个月却让他至今印象深刻。实在是那时太凑巧,她选的那位是个心气极傲的,要不是他下酒去灌,只怕那时候就得出人命了。     苏算梁显然也认出了他是当初坑钱的那一位,脸色瞬间就不怎么好看。她本来也没打算遮着掩着,什么心思都在脸上,于箫又关注她,自然是第一个察觉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为她来过这种地方生气呢,还是为她心情不悦而高兴。   苏算梁明显不想进去,平阳郡主则是强力推荐。于箫吧,她反应这么大,心里痒痒地想知道缘由,但到底不是柳淑淑,能丝毫不顾忌,这下就犹豫不决起来。   三人各怀心思,磨着时间。那金老板困倦地暗自打了个哈欠,哎,他大半夜的忙到老晚,这会儿竟然还得陪着这三个闲人瞎耗。金老板心里有苦说不出,万春楼里此时却有人担心他许久不回,探出身子来。“爹爹,您——”   苏算梁站在离门最远的地方,可从门里头望出来却是最容易看到的位置。那小倌才刚刚唤了一声,一眼瞧见她,话音戛然而止,满脸诧异还没来得及收。金老板回头一瞧,赶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进去。   当初他灌这女人诈她钱财的时候,也是看准了她那身衣服怎么着也像是个没钱没权的,谁知今日上门,她左边一个大家世女,右边一个世家公子,就算是个下人,能跟来的只怕也有点分量。   那小倌担忧地点点头,又偷偷瞥了苏算梁一眼,匆匆露了个面又迅速避回了楼里。苏算梁抬了抬眉,倒是一点也没认出这就是当时她点来伺候的人。   ***   平阳郡主也不是真要让她们进这万春楼,也就是想让于箫难堪难堪,如今目的达到了,也就罢了手,她可还要赢那美人心呢,要是真彻底厌上她了那该如何是好?   上饶镇上最好的一处风景自然是上圆河里的莲花盛景,她其实也没来镇上几日,先是她那正君特不解风情地闹小产,后又遇上什么沐神节,热闹是热闹,可人挤人的,她还真是什么也没看到。   这样一想,便干脆提议去看看那碧莲。这主意才算是正常不过,于箫自然点头同意。   九月的天气晚上虽凉飕飕有了些入秋的味道,可一到白天,仍旧闷热如昨。未时正是一日最热的时候,路上行人稀少,摆摊的小贩也就树荫角落里零零散散休闲着几个。   四人一路走去半曲桥。于箫抬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一时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一冲动连马车都没要呢。他这边感慨,平阳郡主却想着怎么与佳人独处,一亲芳泽。眼珠转了转,她突然停下脚步,趾高气扬地对着苏算梁抬了抬下巴:“本郡主饿了,你,去买些吃的。”   她傲慢地吩咐完,但见苏算梁微眯了眯眼,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有恃无恐地与她四目相对。   于箫暗地里拽她衣袖,想说就他一个人待那么一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她犯不着为了他把人家得罪死了。只可惜,苏算梁现在是横看竖看她哪里都不顺眼,怎么可能退让?   面前的人沉默不言,平阳郡主脸色越发阴沉。她平日里被限制自由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平头百姓竟然也敢忤逆她!她脸色铁青地指着身边那侍卫,发狠道:“顾平,你若只知道眼睁睁看着,就给我滚回京城去。”   那叫顾平的侍卫应了一声,朝前走了一步。她周身煞气,气势凌然,于箫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平阳郡主见状瞬间面露得色,这位可是手上沾过血的,她就不信还有谁能站得稳。   苏算梁嘴角勾了勾,讥讽一笑。   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一触即发。顾平拱了拱手,朝着苏算梁行了个礼:“三少,我家主子年轻气盛,还望海涵。若真是告起御状来,这冲撞皇族的罪责却是可大可小。”她这话看似在示弱,可最后一句威胁却说得人心惊胆战,至少于箫是被吓得瞪圆了眼,使劲给苏算梁甩领子。   有人要息事宁人,她撇撇嘴也打算给点面子,便道:“罢了,好歹阿倾也叫你一声表姐。”   平阳郡主愣了愣,顾平对人家如此恭敬必定是她这么个闲散郡主惹不起的人物。她从小忍到大,不过就这么点小事,又怎么会忍不得?   她变脸变得飞快,不过一瞬便笑道:“原来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回头本郡主回京倒是有趣事跟阿倾说道说道了。”她一句话缓和了气氛,却并未问她姓名,显然心里仍未释怀,并无结交之意。   ***   这么一闹,众人一心只想打道回府。一回客房,平阳郡主就挥退了所有人,就连桌上那壶茶都还没来得及添水。屋里只剩下她们主仆两人,她脸上笑意立刻一消,沉着脸问顾平道:“她是什么人?”   顾平依旧面无表情:“当年太/祖皇帝的事迹郡主一定听得不少。”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阳郡主心中却因着太/祖皇帝四个字惊骇不已,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古往今来,从龙之功大抵不过兔死狐悲的结局。当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人如今已多作古,可那些留在京城里的哪一个不是名声显贵?就如莫家三代,代代为将,深受重用。   “你是说——”   “属下要提的恐与郡主所想略有出入。”顾平见她脸色有些发白,顿了顿才道,“太/祖皇帝起兵时,身边有一谋臣名叫苏消,不知郡主可曾听过?”   “自然。文臣苏消,武将莫沁,天下不过一勺耳。太/祖皇帝这话流传至今,何人不知?”平阳郡主皱了皱眉,不解道,“可当初太/祖帝登基后,苏大人辞官不受,从此销声匿迹的事不也同样家喻户晓?”   “正是。苏大人归隐,两年后京城里新来了一位茶商,也姓苏,一月后,苏家茶叶被选为贡茶,从此一路平步青云。”话说到此处,平阳郡主心中已然明悟,脸色有些难看。顾平继续道:“属下虽不知她为何甘居人下,不过那人确实是苏家嫡三女,不仅得宠,与八殿下私交甚好。”   平阳郡主冷哼了一声,斜眼看她:“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就已经认出她来?”   “郡主可还记得青岩寺后厢房那条石板路上遇到的人?当时这位三少也在,属下已然认出。”    “你!”平阳郡主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吐不出来,那么早就知道,竟然等到现在才告诉她,皇姨给的果然是好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特别肥~      ☆、风浪才平波又起      平阳郡主仗势欺人没欺成,第二天带着顾平不咸不淡地跟于溪寒暄了几句,就开口辞行。她来时明明还一锤定音地说要多住几日,如今却突然要走,于溪虽觉得怪异,但也未曾深究。   平阳郡主一走,苏算梁又闲了下来。她娘亲的生辰在这个月的二十八,心里一直叨念着呢,眼看没多少日子可准备了,她得好好想想该送些什么。   ***   这一日,小语去厨房取于箫的晚饭时,却没有见到苏算梁悠悠闲闲的身影,反倒是厨房里那两个平日里不怎么理睬他的小厮不知怎的今日时不时地在他面前晃。他心里在意,脸上却仍旧笑意盈盈。“刘婶,今日怎么没瞧见苏姐姐啊。”   刘婶张着嘴正要说话,其中一个小厮抢着道:“阿梁姐是出门买木料去了,要给我们刻簪子呢。”那小厮得意洋洋地地扬了扬脑袋,小语顺势看过去,那两个小厮发髻上的木头簪子样式新奇,明显都是新雕的。   刘婶瞪了那口无遮拦的小厮一眼,赔着笑对小语道:“苏侍卫她是跟我请了假的,我瞧着厨房里也没什么活要她帮忙,这才让她去。小语,这些小事你也别跟公子说了吧。”   “哎,我晓得的。婶子放心。”小语软和地应了声,微不可察瞥了那两个小厮,眸中冷意一闪而过,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不就是根簪子,他们都能有,难道他会要不到?   ***   苏算梁回来于府的时候,天色昏沉,九月的黄昏微凉,微风里已有了些初秋的味道。她回来的晚,从后门进来,也没打算再去络溪院。却不想,还没走几步,前头有人叫住了她。   “苏姐姐。”小语显然已在这儿等了许久,一见她立刻欣喜地迎上来。苏算梁挑了下眉头,“怎么,公子找我?”   小雨愣了下,好像每次见到她第一句话永远问的是于箫。“倒不是公子有事。”他回了一句,苏算梁可有可无的点着头,继续往前走,小语跟在她身后小跑了几步,“苏姐姐,没想到你刻簪子刻得这么好。”   “唔,一般。”   “我最近也正想着要买根新的,只是一直没时间出府。”小语欲言又止,含羞带怯,明眼人一瞧怎么着心里都有点了然。苏算梁扯了两下嘴角,似乎有些听不下去,“怎么,你还想找我买簪子?”   小语表情僵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问:“买,买?”   苏算梁回头瞥了瞥:“当然要给钱的,难道你还想白要?”   他可不就是想白要嘛,可人家把话挑明了说,他还真是厚不起脸皮来。脸上笑意有些维持不下去,小语顿了片刻,咬着牙道:“买,我买。”   ***   小语花了二十文买了根簪子,贵倒是算不得贵,可他不知道厨房里那两个小厮也是花了钱的,一想到苏算梁只对他不假颜色,心里就有些憋屈,竟是一夜翻来覆去也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趁着于箫吃早饭,便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事儿。也没说他出了钱,只道苏算梁一手木工精湛,认识的小厮人手一根簪子。   小语话才讲到一半,于箫将碗筷砰地就是一放。他低着头,畏畏缩缩,不敢再多言。于箫冷冷转过脸,目光粘在他戴着那根木簪上,眼神噼里啪啦冒着火。他就知道她是个花心大萝卜,这几个月来看着倒还算收敛,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连信物都送上了,简直欺人太甚!   于箫气得胃疼,早上那顿吃了一半就丢在那儿再也没动,想去找她问个清楚吧,又觉得太掉面子,一个人生着闷气,整整郁闷了一上午,那顿中饭自然也没吃。过了午时,他终于憋不下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冲直撞地就往后院去。   那女人拎了张小凳子就坐在厨房外头的树荫底下,脚便散了一堆木屑,七八根木簪子凌乱地随意躺在地上,她手中拿着刀片,还在刻根新的。于箫沉着脸走过去,不阴不阳地道:“怎么,你有那么多人要送吗?”   他背着太阳,光线被他挡去了大半,视线暗了下来,苏算梁停下手上的活计,抬起头:“小公子怎么来了?”   于箫冷哼了一声:“我来看看你刻簪子送人不行吗?”他口气很不好,还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苏算梁脑子转了一圈,也没转过来是哪里得罪他了。她性子冲,对他倒是意外特能忍,好声好气地道:“你要看就让开点,别挡着光。”   只可惜两人关注的重点根本不是同一个。这对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于箫一肚子火越烧越旺,黑着脸一动不动,双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哦?那你倒跟本公子说说这是要送给谁?”   苏算梁挑着眉头想了想,这次总算抓准了点。“谁跟你说要送人的,是拿来练手的。”   于箫愣了一下,什么叫做练手,不就是最后还要送人的嘛。她当他好糊弄呢,竟然用这么懒的借口。于箫哼了一声,本要将小语供出来,想了想还是含糊道:“我看到了。”   他话说得一点也不明白,偏生望着她的一双眸子极其认真,弄得她不得不费了一堆脑细胞在猜他心思。“厨房里那两个小厮?那是他们买的。”她抬着眉头试探性地解释道。   于箫眨了眨眼,有些懵。这买和送字的区别,那就是你去小摊上拿了多漂亮的首饰也没人   会说那小贩和你关系匪浅。于箫那鼓得满满的闷气瞬间烟消云散,暗怪小语怎么就不把话说清楚,让他这么误会。这些想着,眼神就弱了下去,不再虎视眈眈。可态度却还一时软不下来,生硬地道:“我是短你缺你了?你很缺钱吗?在府里做买卖。”   苏算梁撇撇嘴。不是她想卖的好不好,是人家抢着要啊,再说了,这才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他这么生气。苏算梁心思虽然跟他不在同一条线上,见他脸色不好,纠结了好久还是决定哄哄他:“你要不要?我给你刻一支。”   于箫本来还绷着脸,却被她一句话说得破了功。他赶紧低下头,左脚下意识地蹭了下地,小小声道:“我可不给钱。”   ***   于小公子讨簪子,苏三少嘴上回了他一句小气,心里倒没那么不情愿。她从厨房里又拿了个小杌子出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于箫愣了愣,那凳面上光看着都觉得是涂了层油,更不要说一屁股坐上去了,她低眉瞧了眼雪白的下摆咽了口口水,默默接过,还是放在她的旁边。   两人一左一右坐着,一人穿着陈旧,一人却锦衣绸缎,如此奇怪的搭配凑在一起,却意外觉得很是相衬,至少在厨房里偷看的那两个小厮眼中,气氛也算和睦。   于箫撑着脑袋,视线起先集中在她翻飞的手腕,不知不觉间却游离至她的侧脸。那女人低着眉眼,双唇轻抿,眸间清亮。他很少看到她如此认真的一面,大多时候这人总是有点吊儿郎当,无所用心。   脑中忍不住浮现出那天半曲桥上,她挡在他面前的样子,那周身气势一点也不亚于所谓的平阳郡主。以前吧,他虽然也隐隐发现这女人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可他不在乎也不深究。可现在,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总觉得她明明就在身边却离得好远好远,怎么抓也抓不住。   于箫别过头,似是不在意地问:“你说你家在京城?是做什么的?”他捂着嘴,声音就有些含糊。   苏算梁空闲间抬了抬头,就见于箫拿后脑勺对着她,眉尾一挑:“小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属下来了?”   “哼,不说就算了。”他明明一直很关心她嘛,就是没有问这些好不好。   苏算梁手上的动作缓了缓,自忖他闷声不响待在旁边是挺无聊的,倒不如她动作慢些,分点神来陪他闲聊几句,“我们苏家和你们差不多,也是茶商。”   她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于箫身形却是一僵,“那你……为何来于府?”他下意识地拽着下摆,挺直了背,却始终未曾回头。   “因为没钱呗。”苏算梁没察觉到他语气异样,撇着嘴回道。于箫却飞快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急切却倔强地确认道:“你说真的?你没骗我?”   他离她很近,双眸亮得发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呼吸都不敢重。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了点头:“我骗你作什么,吃饱了撑的啊。”   “哼,谅你也不敢。你要敢骗我——”于箫凶神恶煞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旋即又喜笑颜开弯起眉眼。   苏算梁小声抱怨了一句幼稚,心里却因他那笑,总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满足感,低下头又专心起手上的活儿。   ***   苏算梁给于箫的簪子都是大同小异也没想着别出心裁,于箫却宝贝得不得了,捧在手里拿回屋就连着从她那里换来的帕子全都藏在枕头底下,睡觉的时候还不忘拿出来瞧上两眼,一个人透着乐。   咧着嘴笑了一会儿,却突然想起他原本要问她身份的事儿全给搅和了,竟是什么都没旁敲侧击成。想了想又觉得好像只要他问她总是直言不讳,一时间原先那种抓不住的感觉淡了下去,反倒不那么在意了。   ***   这一日下午,苏算梁还在捣腾她的木头,门房那边却有人给她送了封信来。那信封上一排娟秀小楷,却是写给袁小路的。她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人是谁。   袁小路走的急,这一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没跟乔幕书道声别。苏算梁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好让他安心,她答应照顾她男人的,总不好食言吧。可谁知,送信的小厮下午才刚去,回来的时候手上竟还又拿了一封,这次倒是给她的。   苏算梁挑了下眉,拆开一看,字还是那清秀字迹,却明显写得急,纸上还散了墨点,中央处就只有一句话——十二日白家来娶。就算她跟袁小路再怎么熟悉,他给一个才见过两面的女人带信,要不是脑子抽了,要不是真真到了无人可求的地步。袁小路这婚事还真是一波三折哎。   苏算梁跟刘婶打了声招呼就打算出府去。十二日,今日才十月初七,到底还有五天,她先去周旋周旋实在不行抢婚好了。她向来来去自由惯了,以前还知道跟于箫说一声,现在则是完全有恃无恐了。期间,出络溪院的时候正好遇到小语,两人点点头也算打了个照面。   于箫用过午饭,本打算睡上一觉,柳淑淑却闲来无事找上门来。说到底他不过也就是好奇于箫情路进展如何,一进门,视线一扫,就问:“咦,你那侍卫呢?”   于箫没给他好脸色,瞥了他一眼:“你找她干嘛?”柳淑淑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朝着小语吩咐道:“去,把那个姓苏的找来见见。”   “这……”小语没敢应,犹犹豫豫地看向于箫。于箫对他这次的表现倒是挺满意,脸色稍齐,略一颔首。他要看就给看呗,又不是见不得人。   小语支支吾吾还是没有应,低着脑袋小声道:“公子,我方才见苏侍卫出府去了。”   于箫皱起眉头:“出府了?”他正恼她怎么都不告诉他,柳大公子还不忘继续火上浇油,“哎,你连这都不知道?她也太没把你这主子放在眼里了吧。”   于箫心里虽然也这么想,可这么□□裸被人点出来到底没面子,瞪了柳淑淑一眼,便让小语把刘婶叫了过来。   刘婶是个老实人,面对于箫的气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招认了,包括那两封信的事儿。苏算梁走得时候也没在意,袁小路那封倒是好好放在怀里了,乔幕书给她的却卷成了团随手扔在厨房那张木桌上。   于箫展开那皱巴巴的信纸,脸色阴沉地盯了好久。那字怎么瞧都是个男人写的,内容又是娶不娶的,让他不想歪都难啊。说起来,七月里他巡查家里茶铺的时候,可不就撞见过她和一个年轻男子讲话嘛。   柳淑淑见他脸色难看,好奇地凑过来瞧:“白家?”他挑了挑眉,“我倒是知道白歆他那表姐最近吵着要纳侍,听说是一户姓乔的人家。想来家境也不好,否则哪家愿意把儿子嫁过去?正君都不肯了别说是做小。”柳淑淑眼睛一眯,怂恿道:“怎样,要不要去一次?反正就当多管闲事呗。”   于箫咬了咬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好写完了~更新~   ☆、门当户对鸳鸯配      苏算梁出了于府想也没想就往济世堂去。她要去周旋是没错,可不得有钱嘛,她现在穷得叮当响了,当然得找另一个金主喽。再说了,就树皮那气势往那一坐,乔家人先得抖上三抖,说不定事情就解决了。说来说去,她就是想再带个人凑凑热闹。   济世堂看病的人多,秦昀一时也走不开,磨了一个时辰,眼见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摊子了才跟着她不慌不忙地去了乔家。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急,再走慢点好了。”苏算梁见她不当回事,忍不住刺了她一句。秦昀冷冷斜了一眼,淡声道:“去早去晚也差不了多少。如果砸点银子就能解决本就算不得事。”   苏算梁撇撇嘴,心里虽赞同她说的这话,却十分看不惯她这副淡定的模样。   乔家那间小酒肆最近一直闭门谢客,苏算梁她们找不到人,只能直接敲开了乔家小院的门。开门的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一脸警惕地望着她们俩人,特别是看到秦昀衣着华美,眼中敌意更盛。“你们找谁?”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二哥不在!”   苏算梁好笑地看着她此地无银二百两的样子,用手推了推她的背。“我们来找你娘。”那丫头被推得一踉跄,本来就手脚都没人家长,这会儿见她们往里闯心急地跟在身后。   乔家院子不大,大堂和厢房全都连在起来,大堂又敞着门,她们一走进去,就见里头那张八仙桌上四个人正说着话。乔幕书站在一旁,低着头也看不清楚表情。他身边坐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满脸为难,想来正是乔家的当家人。她对面还坐着一男一女,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一手托着杯盏双唇慢悠悠地起合,气势却一点不减,他下手的那年轻女人虽然没开口,可眯眼看着乔幕书的表情却满脸垂涎。   苏算梁皱着眉往前走,走了几步却发现秦昀没跟上来,回头一瞧却见她望着那男子愣着神,察觉到她的目光才猛回头跟上来。   苏算梁挑了下眉毛,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树皮的性子有多冷她碰巧还真知道,对着个男人出神还真是奇了怪了。比起袁小路的婚事苏三少显然更关心秦四少的暧昧,贼兮兮地正想问,秦昀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率先进了门。她摸摸鼻尖无趣地撇着嘴。   “乔家主,我们白家在上饶镇上也算是排得上名头的人家.怎么,二公子嫁进来做侍还委屈他了?”   两人跨过门槛的时候就听到那男人如此傲然的言辞。那跟在她们身后的小丫头一听,蹭地窜到了前面,朝着那说话的男人生气地大喊:“我哥才不要嫁呢,你要喜欢,你怎么不去!”   乔夫人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屁股就骂道:“你胡说什么呢,   大人的事小孩插什么嘴,还不快跟白公子道歉。”   那小丫头倒是倔,一声不吭地受着打。她就站在她俩前面,这会儿众人视线都集中过来,自然也看到了她们。   苏算梁脸色不好看,秦昀眯了眯眼,难得率先开口道:“做小已是委屈,与钱势无关。”她一针见血说出了乔家主心中所想,乔当家的手一顿,忍不住搂住自家女儿就差没抱头痛哭。她也舍不得她含辛茹苦养到大的儿子啊,可她能有什么办法,总比全家都搭进去的好吧。   乔幕书一见苏算梁,脸上就一喜。方才说话的男人却手一抖,杯中的水差点洒了出来。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猛啪了一下桌子,一跃而起:“哪来的混蛋,敢在白家眼皮子底下找茬。”她也算眼力好,见秦昀一身绫罗绸缎,也不敢瞎来,却是指着苏算梁的鼻子骂。   苏三少嘴角扯了扯。那男人瞥了眼,冷声叫了一句:“堂姐。”白大小姐趾高气扬的模样立时一收,讨好地对他笑道:“歆堂弟,我就是看她们对我们白家不敬才生气的,你别误会,别误会。”   白歆没理她,只是对着秦昀道:“秦大夫,白乔两家的婚事早已定下,无论如何乔夫人想来也不会食言吧。”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是在施压,乔当家有苦难言却也不敢随意答应。她拖到现在她家夫郎都快哭瞎了,若真嫁过去不得跟她寻死觅活。   苏算梁对他这么以势压人的姿态很是不屑,抬了抬下巴道:“那我可要问问白公子了,你说这婚事定得早,是何时下的定,何时说的媒?”   白歆毫无波澜地答道:“月初。这位姑娘要人证我倒是可以请当时的说媒人来。不过,这到底是我们两家的事,你一个外人只怕参与不得。”   “那也就是没过几日。正巧了,我倒是知道乔公子小时候便与人定了娃娃亲,要这么说起来,你白家的行为可是强抢。”   白歆眯了眯眼,张了张正要说话,却听门外突然有人喝道:“和谁定的亲?!”   ***   那声音实在再熟悉不过,苏算梁一转头果然见于箫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惟恐天下不乱的柳大公子。她眨了两下眼,不解问:“小公子怎么来了。”   “怎么,只许你擅自出府,就不许我来?”于箫转眼瞥见乔幕书,脸色更差,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果然是他!   苏算梁只以为他是气她不守规矩,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怕扰你休息嘛。”她眼珠子一转,指着乔幕书介绍道,“小公子,这位乔公子就是袁小路的未婚夫。你也是他半个主子,这白家随意来抢亲,可不就是打你脸面。”说完,还不忘眨了两下眼。她怎么才想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当然是该让他们两个地头蛇争上一争哎。   她这是拿他当幌子,于箫能听不出来,只是一听说那少年跟她毫无关系,心里就轻快起来。他斜了她一眼,倒也顺着她,对白歆道:“白公子,我这属下口无遮拦还望海涵,不过这话也说得有几分理。”他走进屋里,乔当家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来虚请了一番,给他让座。   她当初没有提袁小路是自是她心里瞧不上她,总想着自家儿子嫁过去得吃苦,可这会儿她也想通了,比起白家那位的品性她倒宁愿选袁家,实在不行她帮衬着嘛。乔家主主意一定,自然是附和着于箫的话说:“白公子,我家确实曾与袁家定过娃娃亲,本来是等着他今年生辰一过就过门的,却不想遇到白大小姐。我儿怕牵扯袁家这才一直没说,还望白公子高抬贵手。”她倒是好口才,怎么可怜怎么说,白家怎么欺人怎么说,恨不得抹两把眼泪,看的苏算梁忍不住憋笑。   白大小姐眼见好事不成,立刻就跳脚,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以为事到如今编出个娃娃亲出来,老娘就信了你善罢甘休?你休想!”她气急败坏地大喊,一点形象也无,白歆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柳淑淑挑了下眉,笑得欢实。“白歆,你瞧瞧你堂姐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强盗呢。白家如此家教,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他也是个说话不留情面的主,白歆双眸愠怒一闪而过,几不可查地看了看秦昀,见她   沉默,嘴角勾了勾,对着乔当家的道:“乔夫人,二公子已然定亲这事儿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此时诉苦,可是要陷我白家于不义?如今到让这么多闲人管一管这破事了。”他冷眼扫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怎么,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怕白家抓着不放?”其他人也就算了,若是真和于柳两家闹起来,自是得不偿失,不过这也不代表就该他们白家丢尽脸面。   “歆堂弟!”白大小姐见他已然放弃,急着要阻止。白歆却只是瞟了她一眼:“闭嘴,白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大家公子不要,非娶这种人。”他语气很冷,话说得极是难听,乔幕书和他娘脸色都不好看。   秦昀皱了皱眉,突然出言反驳:“既如此,白公子还是赶紧走的好,省得污了你的眼。”她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却每句都把白歆气得不轻。他一甩袖,头也不回地出了乔家。   ***   乔幕书的事儿自此也算解决了。乔家主知道苏算梁几人都是因袁小路而来,犹豫了一番,到底松了口,只说等她回来两家就谈婚期。   秦昀今日明显有些不在状态,苏算梁心里好奇本想旁敲侧击问个明白,却被于箫拽着衣袖拖走了。柳淑淑看了场好戏,心里满足,特别瞧颜色地只说要去相反方向走走。这下,便只剩下于箫和苏算梁两人了。   天气有些阴沉,九月一过,十月的空气里就有一股凉意。于箫和苏算梁一前一后走着,半曲桥下那一河莲花如今开始凋谢,粉红的花瓣飘在水面上顺波而下,到了十一月深秋的时候,便又是一番雨打枯荷的美景。   走过桥面时,苏算梁算着日子,倒是想起了一事。“小公子,属下要请个长假。”   于箫停下脚步,转了个身,不满地道:“你怎的事情那么多?”她该不是刚才他愿意给她当幌子就飘飘然地以为那是原谅她了?这会儿竟然还要请假,请的还是长假,“你这次又是要去哪儿?”他本来直截了当就想说不许的,转念一思,到底没生硬得起来。   “我娘亲这月生辰,我得回家给她祝寿去。”她其实明天就打算好要走了,本来只是要跟刘婶说上一句就能了事的,可今日看于箫的样子,要是不提前跟他说一声回头再见时只怕得把她给煮了。   上饶镇到京城快马加鞭走走也要半个月的车程,更何况她还得去云霄城一趟买些好料子来刻佛珠,前头练手时的木料她自己都看不上眼,自然是送不出手的。这么一来,时间就有些紧,她得赶紧动身。   于箫却是想起了柳淑淑告诉他追女人的三大招,第一招可不就是缠嘛,他到底要不要……他咬着唇,纠结地眉毛都揪在了一起。他要是直说要跟她去吧,他还真拉不下面子哎。一时间心里就怪起柳淑淑来,就知道给他弄些馊主意,他又做不来!   他皱了半天眉,苏算梁等得不耐烦,心里以为他这是不放她,就有些不痛快。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她既是嫡女又最得喜爱,整个家里几乎都是围着她转的。后来即便出来闯荡,也从来都是随着性子。   如今,于箫的表情就像是她天天送人一颗糖有一天反过来要的时候总以为很容易偏生人家还不情不愿。其他时候也就算了,偏偏给她娘亲祝寿对她而言既是个正当理由,又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他没立刻答应,她心里能痛快就怪了。   苏算梁啧了一声,冷淡道:“这事儿我只是知会你一声。”也是说他同不同意她都会去。   她语气太冲,于箫也不是个和软的,一听立刻就火大了。什么叫知会?她可还是他于府的下人了,他一个主子都没发话,她竟然敢这么自作主张?!   “本公子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他幸好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否则她只怕更加不痛快,“于府没教过你规矩吗?”   苏算梁嘴角勾了一下,耸耸肩:“那好啊,小公子就跟我回家一趟呗。”她觉得他那套下人理论是在荒诞不羁,语带讥讽。   于箫这下却傻了,哪里还顾得上她讽不讽刺,眨了两下眼呆呆地看着她。脑子里不停转着那句跟我回家,跟我回家……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哎!   苏算梁见他傻乎乎,奇怪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喂。”他该不是被她的语气吓到了吧,这么一想,倒是有点内疚,她也就是生了那么一点气,“你傻了啊。”   于箫抬眉瞪了她一眼,一咬牙:“去!”他豁出去了还不行嘛。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隔日更,还是老样子,十一点以后如果不更新就没有了~   另外关于进展问题,某只表示苏三少跟于箫两个都是倔娃子,所以除非碰上什么事有一个妥协。不过嘛,这个快了,大概三两章之后就要进入本文的后半段剧情了~      ☆、剃头挑子一头热   于箫一说去,苏算梁就有些懵。她那话本来是以笃定他不会答应继而嘲笑他那所谓本公子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的言辞而来,谁知竟然弄巧成拙。   她有心想解释清楚,这会儿于箫却既兴奋又忐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一边考虑怎么跟他娘亲说,一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备些礼。她叹着气,最后只把希望寄托在于溪身上,于箫要出远门想来他娘亲是万万不会答应他跟个女人回家去的。   苏算梁想的确实没错,要是实话实说他娘亲就是把他捆在家里也绝不会让他去。可于箫这回学乖了,知道他娘不待见苏算梁,只道他想去云霄城见见他那未来姐夫。这个借口倒是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们两姐弟关系一向不错,眼见着婚期将近,于箫有这心思算不得出乎意料。   “也好,你去看看亲家,顺便带些新茶过去。”   于溪答应下来,于箫便自然而然地准备起来。她明天一大早的就要走,这么急的时间也备不了丰厚的,只从家里库房里多拿了几罐精致的瓷瓶,茶叶虽装不了多少,但外观小巧雅致,颇得文人男子喜爱,这样的东西也算拿得出手。   于溪自然是不放心于箫这么着急上路的,本来点了好几个侍卫跟着,于箫硬是不肯,毕竟他最后去的可是京城,这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溪犟不过他,又想着离得不远,也就随了他的意,只是晚上的时候把苏算梁找来仔仔细细地嘱咐了好久,说来说去就是于箫若不能平安回来,她就把她薄层皮再浸点盐水。苏算梁小心思落了空,郁卒地跟着李管事忙前忙后,到最后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上次去青岩寺,驾马车的是苏算梁,于箫那时就觉得说话不便,这次虽然没带其他下人,却是特地要了个车夫。于是,第二天天刚亮,于府一主两仆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府。   苏算梁没立刻出镇,而是让那车夫先把车赶到了济世堂。天色还早,这时候病人还没上门,苏算梁也就不顾及有没有挡着人家大门口,停下马一跃而下。   于箫见车停了,撩开帘子,哎地叫了她一声,却见人家头也不回地就往里头走,撒气地砸了下车窗。还说急呢,他这么大早的起来,她竟然还有空跑到医馆来。   ***   李大夫正在后院吃早饭,屋里头就只有秦昀一人低着头翻医书。听到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你怎么来了?”   “我回京去。你要不要我带信?”   秦昀本要拒绝,转念一想,起身走到柜台后头,铺开一张宣纸,饱了墨,飞快落笔写下了几行,找了个信封装好递给她,却没什么嘱咐。   苏算梁挑着眉将那信往怀里一揣,她虽然没说是写给谁的,可整个秦家树皮最惦记的不就是她老祖宗嘛,自己要是这还不知道,真是枉费当了她那么多年的朋友。其实这会儿,她脑袋里念着的是其他事呢。   “喂,我问你一句,你得老实跟我说。”   苏算梁难得严肃,秦昀斜了她一眼,没说话。那意思很明显,她得听了内容才能知道能不能坦白从宽。苏算梁撇撇嘴,也不跟她耍心眼:“昨天在乔家遇到的那个男人,你是不是早认识了?”   秦昀抿着唇。苏算梁见她沉默,蹙着眉继续问:“你老实说,当初要来镇上是不是就为了他?”   “……”   她抵死不答,表情却明显有些异样。苏算梁叹了口气。“树皮,要真是这样,我看你还是跟我回京得了。你们秦家的规矩你不知道,代代当家主君哪一个不是医药世家出身?更何况你那婚约也算是九成定了下来,你祖母能同意吗?那男人虽然人不怎么样,可你也不能这么玩呀。”她那天本来就只是八卦八卦,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妥,于是这么一大早地就来问个明白。   “你想左了。”秦昀淡淡地驳了一句,瞥了眼门外的马车,有意扯开话题,“你呢?不是要回去祝寿嘛,带着人家公子一道回去?”   显然,她是戳到她烦心事了,这话一问,苏算梁哪还有空想其他事儿,无奈地摆着袖子。“哎,别提了,你一说我就烦呐。”她总算找个人说道说道了,一口气就将于箫怎么不放她,怎么无理取闹非要跟着,怎么一点也不听劝,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反正,我是不能带他回去的。不说其他的,他要真跟我回去了,府里那男人不得闹翻天了,他能不能安然回来我都保证不了。”她摇着头,忿忿敲了下桌面,“大不了,先将他留在云霄城好了。”   ***   上饶镇在云霄城南面不远处,马车的话三四天便能一来回,若是快马加鞭那一天就能到城里。两处之间会经过另一处叫做枫林镇的小镇子,连接两地的那条石板路是两边县衙一起出资修葺的。枫林镇与云霄城之间虽也有官道,可有那么一段枫树林,为了不破坏美景,却只有参差不齐的好几天走出来的泥道。   那枫树林往右走到尽头有一段不高不矮的陡峭石坡,摔倒是摔不死人,可下去了却也难再上来,只能一路再往前,走到村落,再转一个大圈入了云霄城才行。   于箫知道苏算梁急着要回家,心里也觉得早到总比晚到好,便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可苏算梁看着那晃晃悠悠颠颠簸簸的车厢还是觉得慢得跟乌龟爬似的,越发决定不能带他去京城,否则只怕是真赶不上娘亲的寿辰了。于箫不知道她的心思,这会儿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就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拖苏算梁左催右催的福,车夫一夜未睡不停在赶路,于箫虽然在车厢里小眯了一会儿,可坐垫到底没有床睡着舒服,通常车轮碾到石子一震动,他就惊醒过来。于是,等到第二天辰时初,云霄城几个古朴的大字出现在眼前时,他就差没有热泪盈眶了,心里打定主意,今天她无论说什么都不走了,总得休息休息好吧。   云霄城算得上江南大城,人来人往早已是习惯。如今不似太/祖刚立城的那会儿,民生凋敝,盗贼猖獗,再加上前朝遗臣不得不防,每次出入一到城门口身份无论高低都得细细盘查。现在嘛,那些守城门的小吏知道规矩宽了,见了坐车骑马的,意思意思也就过了。   如果说上饶镇的热闹是因为地方小,人挤人后的人声鼎沸的话,那云霄城的热闹却真真是因为它的繁华似锦。街上道路很宽,行人几乎是自动自发地就往两边走,将中间的一大片地方留给了车马通行。   苏算梁从小长在京城,对这样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而于箫也不只一次跟着于笙来城里,这会儿困得很,更是没心思欣赏什么美景。   ***   一车一马停在了城东一处客栈前,于箫扶着腰疲惫地下了马车。那客栈算不得大,从外面放眼望过去,铺面比起一般酒楼还要小上一些,上下两层,一层厢房,一层大堂。可偏偏就是如此不起眼的店面,那块匾额上的云遥客栈这四个大字却苍劲有力,十分出彩,左下角处还有竖着的一排朱色小字——陆记。   于箫愣了愣,还以为是他姐夫家的产业。“喂,我们都到云霄城了,住人家客栈不怎么好吧?”他想着阿姐再过两个月就要迎人家过门了,这会儿也算自家人,如今来了云霄城,不先去人家家里拜见,反倒先住起了人家的客栈,先不说他这边失礼不失礼吧,回头要是有心人传了出去,说陆家如此待客,反倒不美了。   “怎的不好了?”苏算梁不明白他纠结什么,随口回了他一句。说话间,客栈里头的小二见到人影已然迎了出来。她倒是训练有素,顺手就接过苏算梁手中的缰绳,甚至连她穿着都未曾细打量。“三位,这是住店还是?”   “我找你家掌柜的。”   那小二这才一愣,惊讶地盯了苏算梁一瞬,连忙应了一声。她就是个跑堂的,把话带到不就行了,掌柜的见不见关她什么事儿。那小二正想叫个人来帮忙,突然一拍脑袋为难起来。本来吧,她家客栈就只有那么一位掌柜,可偏偏前些日子又来了另一个四十几岁的老妇人,看样子还是东家那里说得上话的,大家都称她大掌柜,这下,她就不知道究竟该找哪一位了。   苏算梁见她不动,啧了一下嘴。“怎么,你们家掌柜还见不得人了?”她背着手往里头走,于箫见状赶紧跟上。   那小二将车马推给另一个跑堂,追了上去,没想到这人穿得破破旧旧脾气倒是挺大。“姑娘莫恼,小人这就给你叫去。”她说着话拱了拱就准备朝后院去。苏算梁一甩袖,却大步流星地跟在她身后,那意思似乎是要跟着进去。那小二一见,立刻停下挡在她身前,赔笑道:“姑娘,这里间外人是进不得的。”   凡是商铺,通常都用一块帘幕隔着做成前后两间。外间买货物,里间一般都是藏着制作工艺或是帐房所在,除非是要闹事,否则也没有哪个客人会要求进去。于箫家中也是做生意,自然心里清楚。扯了扯苏算梁的衣袖,小声道:“你怎的毛手毛脚的,就要两间厢房嘛,你进里间做什么呀。”他还把这里当未来亲家开的,怕她闹出事情来,惹得两家不愉快。   那小二听有人劝解,松了口气。苏算梁掀了掀眼皮,脸上不以为然。里间怎么了,姓陆的哪家店铺她没进去过,就没几个人敢拦。她也不打算在这里跟人家说道,挥了挥手,“那你赶紧去找   你家掌柜。”   那小二笑着应了一声,转身要走,那门帘却突然被人撩开,人未见声先出,“哪位要找掌柜的?”话音刚落,众人这才看清,出来的女人已是不惑之年,整个人又白又胖又圆,满脸福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一眯闪着精光,不知道的,瞧她那一身行头还以为是哪家的当家夫人。   “胡姨?”苏算梁挑了下眉,陆家的大管家这么空嘛,怎么到云霄城来了?该不会姓陆的也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于箫还见不了家长咧~   取标题什么的太费脑细胞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胡姨,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胡管事大抵是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微愣了愣,旋即就笑着拱拱手:“原来是三少啊,这还真是巧了,老妇来之前,少当家的还嘱咐我来探望探望您和秦四少呢,不想,倒是先遇上了。”   她虽然语气里不至讨好,但明显恭敬有加。那小二一听心下忐忑,暗怪自己没眼力,不会就得罪了人吧。胡管事却是知道苏算梁和她家少当家乃是少时好友,一点也不担心眼前这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翻脸,不过面上还是指着那小二道:“这小跑堂的也未曾见过您,三少莫怪。”   “无妨。”苏算梁摆摆袖,果然没有丝毫计较的意思,再说了,她穿成这样也没想着让别人认出来。“怎么,就胡姨你一个人来了?姓陆的呢?”   胡管事撩开帘幕,做了个请的姿势。苏算梁习惯性地走在前面,迈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朝着于箫招招手。于箫这才有些惊魂不定地跟了上去,他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这客栈东家是姓陆,可此陆非彼陆啊。   他有些后悔那天怎么就没把这女人的身份给问问清楚呢,这会儿听着这两人对话云里雾里不说,他突然觉得这女人身份比他以为的还要不简单哎,他现在就有一种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的迷茫感。   于箫浑浑噩噩地跟在苏算梁身后,也没注意胡管事眯着小眼看着他的目光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大事,极大一件事,回头,不,今晚,今晚她就得她家少当家的写信!京城里那么多男人,这位苏三少可能没放过一点心思,如今不仅带着个公子出门,还对人家照顾有加,这意味着什么呼之欲出。   哎哟喂,她们家少正君少当家还没搞定呢,没想到三少这次竟然是要走在少当家的前头了。   胡管事喜气洋洋地跟着两人身后,越瞧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恨不得马上飞回去跟她家少主子口若悬河好好分享一番,直到苏算梁回头奇怪地瞥了一眼才轻咳一声收敛了姿态。   “胡姨,我问你话呢?”   “咳。不知三少您听说过云霄城有户人家姓陆?那家跟我们陆老夫人是远亲,少当家的听说她们家嫡长公子要成亲了,特地让老妇前来帮衬帮衬。”   苏算梁撇撇嘴,一点也不信。“得了吧,我还不知道她。”若真是找人帮衬,姓陆的会派胡姨过来?要知道,她可是府里的大管家,身份地位自不必说,一出府代表的那就是陆家的脸面,只有那些极为重要的场合主子又不方便出门的时候才会让她去。“她那酒楼弄怎么样了?这么有空,还想把手伸到江南来?”她可一点也不觉得胡姨此番前来会一点任务也没有。   “酒楼生意还算不错。”胡管事回了一句,却对于她后面那个问题三缄其口。果然认识她们家少当家的那么多年了,一下子就猜出了门道。   ***   云遥客栈的后间可谓是别有洞天。帘幕一隔,后面竟然藏着一座三进三出的别院,一进门外,还是客栈相连的厨房库房。过了那第二道门,菊花清香扑面而来,抬眼间,那水榭雕栏相得益彰,小桥流水江南风景一瞬充斥眼球,让于箫怔愣了好一会儿。   于府的院落在上饶镇已算得上设计独到,可这座别院虽然面积不比他家大,但那一花一草,一石一树,却都像是细心斟酌,几番思量才安置下来,精致地让人都不知如何下脚。   胡管事见状,笑着对他解释道:“我们少当家的精细,独具匠心的院子才肯住。再者,三少和四少她们经常出门,时常来访,故而特地建得别致。”她这是已经将于箫当成了苏家未来的三少正君,故而说起话来和蔼可亲。   人家待他亲切,于箫自然感觉到了,受用的同时,也端不起架子来,对着胡管事友好地笑了笑,对于那素未蒙面却已经如雷贯耳的少当家瞬间好感大增,下人都那么有礼,可见家教定然很好。苏算梁幸好没那火眼晶晶,不知道于箫的心思,否则回京后,只怕要在陆家黑着脸坐上几天几夜了。   于箫本来就是想先找个地方睡上一觉的,一开始的不适应和惊奇一过,这会儿自然而然跟着苏算梁的气势走,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只说要先休息一会儿。别院里头的厢房多,她们就这么几个人,苏算梁便让他自个儿挑。于箫再乐意不过,便选了一处临水阁楼。   苏算梁见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才拉着胡管事往大堂里去,神神秘秘的,看样子是有什么正事儿要说。   胡管事让人沏了壶茶,挥退了下人,才问道:“三少,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嗯,也没什么大事。”苏算梁随口应了一句,抿了抿茶水,顿了顿,才有那么点纠结地道,“胡姨,你这……有迷药吧?”   苏算梁一开口就问人家有没有迷药,弄得胡管事着实愣了一愣,幸好她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想到自家少当家平日对那位苏家正君摇头无奈的模样,心下了然,确实,这三少正君没名没分地带回去势必得受委屈。   她点点头。“有倒是有,可三少您这不辞而别不太好吧。”   “你不懂,他性子倔。”她要真当面跟他说了,她还走得成嘛。   其实,于箫也就两手两脚,她一个大活人的他再怎么着也拦不住,说到底,苏算梁还是怕他吹胡子瞪眼——生气。   胡管事想了想,“那您好歹也留个信儿,不说别的,回头三少,唔,于公子心里也好过些不是?”   ***   胡管事到底是活了大半岁数,想事情周到些。苏算梁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该留封信,一则得告诉于箫她不是随随便便走的,是见他太累“叫不醒”,怕耽误时辰才不得不走;二则,回于府后他还闹别扭,她也有话说不是。   苏算梁自觉这是个好主意,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一时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就写了一页,可到了最后结尾处却被难住了。她原本是想说她到时候还回云霄城来跟他汇合然后一起回于府,落笔一写就变成了一句:等我回来。   写完也没觉得什么,再读一遍的时候,这话却怎么瞧怎么别扭。她皱着眉头划了一笔,想了想,又添上:回头再来接你。可这句才写到一半,脑中转了一圈,还是觉得暧昧得不是味道。一时间涂涂画画,莫名其妙就是写不出一句正常的来。   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这回儿算是体会到了。苏算梁将那毛笔一丢,皱着眉头把信纸一捏捏成团扔到一边,写什么写,还不如口头上说呢。她招来胡管事这这那那的细细嘱咐了一番,甚至预测了于箫各种反应以及应对方法,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听得胡管事耳朵就生茧了还不满意。   “哎哟,三少,您就放心去吧。胡姨其他本事没有,话还算会说,您就放心去吧。”   苏算梁揪着眉头不说话。她很放心,没有不放心,她就是心里突然七上八下觉得要出事。说来说去,都是那封信的错,不写她也没那么多时间考虑,不考虑她也烦不起来。   ***   苏算梁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带着于箫,她拉了匹马,从胡管事那里讨了块上好的紫檀木,拍拍马屁股,回头看了那客栈的匾额一眼,终究还是走了。   于箫这一觉睡到了大晚上,眼一睁却发现外头天都黑了。他眨了两下眼,一下子坐起身,叫了个小厮来就问:“现在几时了?”   “回公子,酉时末了。公子,您一天不曾吃东西,可要用一些?”   于箫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朦朦胧胧地点着头。胡管事听下人说于箫醒了,觉得三少走了的事儿早晚都得知道,瞒久了反而显得不诚心。她到厢房的时候,下人正好在摆饭,于箫端着杯茶喝了几口才算醒过神来。   “于公子睡得可好?若是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胡姨说笑了,您瞧我这一觉可睡了那么久。”于箫笑着应了一句,左右瞥了两眼,没瞧见苏算梁,便问道,“胡姨,苏,唔,阿梁呢?”他原本想叫她苏侍卫的,可这里的人都是三少三少的喊,他都不好意思那么说了,干脆改了口。   “于公子您不提,老妇也正好要跟您说这事儿呢。”胡管事看了眼他的脸色,“三少来叫过您一次,见您睡得香不忍心打扰,所以——”   “所以,她走了?”于箫突然接下话,语气平平,只是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看。   胡管事愣了一下,慢半拍地点着头,想了想,又轻快地加了一句:“三少说了,让您先在云霄城   待一段时间,等她一起回去。”   这一次于箫却没有回应,胡管事望过去,却见他垂眸抿着唇,脸上看不清情绪,她一时倒也猜不出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过了片刻,于箫抬起头,冷静地回了她意味不明的四个字:“我知道了。”便让她下去了。   胡管事心中疑惑,三少不是说这位于公子脾气不太好嘛,怎么这么简单就过关了?难道……是被她搞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集那边最近在更新萧声乱的番外,讲得是苏家先祖,苏消~   另外,之后柳淑淑的番外也会更新在里面~      ☆、一念之差心意冷   商人多重利,性子便很现实。于箫虽然不经商,但在于家浸淫多年,想法里自然而然与一般的大家公子不同。如果说他从察觉到自己喜欢上苏算梁开始,都一直处于一头热的状态的话,那么今天,那女人的不辞而别,胡管事理所当然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将他满腔热血一头浇到尾,半点不剩。   柳淑淑曾说过那女人心思迟钝,细细想来,他却觉得她无所关心。好像从一开始她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一条直线,无论他这边如何波折反复,她永远都是平的,不讨厌也……不喜欢。就像这一次,她明明一开始就不想带着他的,却没有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任由他一个人七上八下,像个傻子似的。   他不是柳淑淑,也不是连浅悦,他是于家的小公子,被他娘亲养得脾气很大。他做不到死缠着人家不放,也不能没皮没脸没尊严。   如果那女人是那种他努力努力就能两情相悦的人,就是那倔强的脾气也不允许自己中途放弃。可现在他不觉得人家对他有多特别,更何况她表现得像是不需要就跟个没事人似地甩甩就扔,心情好了又逗小孩似地随口哄哄。他不求名分,倒贴着人家还不要,让他心里不可抑制地开始有点心灰意冷。   于箫失望至极,勉勉强强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去辞行。胡管事不敢让他就这么走了,一来苏算梁吩咐过,二来却也不放心他单独一人。可是,于箫倔脾气一上来,她再留也没甚作用,到最后甚至话都说得有些生硬。   胡管事见越劝越糟,只得妥协一步让他带上几个下人。于箫这次倒是应下了,毕竟他还要去陆府走一趟,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还真有些不像样。   他在陆府多住了两天,问陆家要了两个侍卫,将人还给胡管事后,就打道回府了。回来的那天,拐进自家所在的弄堂时,却正好碰上从青岩寺下了山的于箜和沈氏。   于箫没什么兴致,闷闷不乐地独坐在车厢里并没有注意。于箜却正巧撩开了车帘,看着那车进了于府大门,直到自家车夫赶着马车进了边门,才收回目光,死死盯着方才被自己掐出红印来的手心。   按照探望亲家的速度,于箫这一来一回四五天也算合理。于溪并没有起疑,即便不见了苏算梁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于箫只说陆家那边缺人手,他将人留下了,于溪便没再多问。   ***   苏算梁既要赶路,又要空出时间来刻佛珠,而且还得休息好了不能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省得她娘亲心疼,即便快马加鞭,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二十六的下午了。她一路骑着马到了苏家的东侧门才一跃而下,咚咚咚拍了三下门。   没过多久,两扇门扇左右打开,里头迎出来两个门卫。京城里头富贵的人家的大门轻易是开不得的,一般客人通常是走这东侧门,而那西侧门则是给那些身份低下的人进出。那两个门卫听到敲门声,自然不敢怠慢。   其中那年纪稍轻的脸上笑意咧到一半,见她一身粗布,表情僵了一僵,这才转而去打量来人面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是吓了一大跳,眼睛瞪得老大,连行礼都忘了,见了鬼似地就往里头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大声喊:“不好了!不对,太好了!苏管事,三少回来了!”   苏算梁扯了扯嘴角,将缰绳往剩下的那个门卫那里一扔,数落道:“那人怎么喳喳呼呼的,回头来了贵客可不得让人看了笑话。”   “是,三少教训的是。”那年纪稍大些的门卫低着头恭敬地应道,心里却想这个时候还有谁比您还贵重啊。这全家上下都以为您不回来了,连封书信也没有,夫人脸拉得老长,还说什么寿辰都不办了,弄得苏管家焦头烂额劝了好一通,她们的日子自然也难过。   苏算梁回来的事,因为那门卫激动的一嗓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全府上下都传遍了。她人还没到自家小院门口,远远就瞧见洞门外苏家大管家苏七焦急来回踱步的身影。错眼瞧见她,双眼一亮,一个健步冲上来:“哎哟,三少您可算回来了。夫人还当您今年不回家了呢,心情一直不好。”   苏算梁摸了摸鼻尖,有些愧疚。“我那是有事耽误了,大姐回来了没有?”   “大少没回来,写信说是县里事忙。”   苏算梁一回来,全府上下立刻人心一震,就是走起路来也格外轻快。这一代的小姐公子里,苏夫人心里偏向谁实在是做得太过明显。庶出的且不论,大少外放为官,二公子二十来岁未曾出嫁却长居万佛寺不归家,都不见夫人过问过一句。偏偏只有三少,什么都给最好的,中秋寿辰,逢年过节,只要她不在,苏夫人脸上便没有喜意。这些也就算了,便是清明祭祖,大少就算在家,平辈的头一炷香也是三少领着烧的。   自古嫡长为大,还从来没有哪家如此看重嫡次女。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苏家到底行商,人家大少都去做官了,能继承家业的也就只有三少了,紧着点也是应该。   ***   苏算梁换了一身行头,照了照镜子还算像模像样才敢去见她娘亲。苏家和一般大户人家一样,主院都在整座院落的东面,她却穿过凌驾水上的拱桥朝着院中最北面的角落走去。那里是苏夫人十年前特地挑了个幽静的地方建起的佛堂,从此之后,吃住便一直在这儿。   佛堂外头一年到头总有两个半百的嬷嬷守着,平日里就是生意上重中之重的大事,也是不许进人,只能由她们两人通报后才会将来人被请去大堂说话。可遇到苏算梁,那两个嬷嬷不仅没拦,还笑意盈盈地打了声招呼。   这地方说是说佛堂,但府邸到底不比寺院,说起来也不过是幽静些的一处小院落罢了。院子中央的一方碧泉中养了一池锦鲤,对着的那件厢房门窗大开,临窗而摆的书桌前一四十来岁的女人一手负背一手正拿着一只狼毫行云流水地落着笔,凤眸微垂,消瘦的侧脸隐在落发青丝间看不清表情,却在见到那常年微皱的眉间皱褶后总觉得不那么好亲近。   “娘。”   苏夫人握笔的手缓了一瞬,苏算梁站在窗外,影子就投在那雪白的宣纸上。“来了就进来坐,莫挡着光线了。”她语气淡淡,嘴角却已经勾了起来。   “哎。”   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中央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矮方桌,前后各摆了一只软垫。四周除了一张三   折的翠竹屏风,古朴得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摆设。苏算梁端起那桌上摆着紫砂壶,随手擦起一只茶碗,倒了一杯咕噜咕噜就往下灌。   苏夫人眼角瞥见,笑骂道:“你瞧瞧你,这般喝茶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了,我们苏家也别买茶了。”   苏算梁这会儿讨巧卖乖,咧嘴一笑,就回道:“娘,这不是没人看到嘛。再说了,我回来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呢,渴得很。”   苏夫人无奈地摇着头,写下最后那一笔,满意左右敲了两眼,将笔往砚台上一隔,这才一转身撩袍盘腿坐到她对面。“这回该多待些时日了吧,整日往外跑。”   “唔。”苏算梁一下子想到云霄城里于箫还等在哪儿呢,轻易不敢应,眼神飘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借口道,“我跟树皮说待几天还回去找她的。”她其实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挺大,偏生在她娘亲面前总觉得有些虚,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苏夫人指尖下意识地点了下桌面,“罢了,你既然答应人家的总不好食言。”她给自己也斟了碗   茶,细细品了一口,“不过,过了年你就跟着我学生意。苏家的家业总不能荒废在你手上。”   苏算梁扯了下嘴角,顿了顿才应下了。她知道苏家早晚要交到她手里,以前娘亲不点明她也只做不知。一来这生意的事儿她也没多大兴趣,二来却是不想被困在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府里。   “哎,你也老大不小了。娘在你这个时候,亲都成了好几年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这府里……”苏夫人本来想说实在不行搬出去住也就得了,可转念一想,这苏府是当年老祖宗留下来了,百余年历史那意义自然不同,要真搬了那才叫不孝。她挥挥袖,“罢了,不提这事儿,回头再说。”   母女俩许久未见,絮絮叨叨聊了许多闲话,大多时候都是苏算梁在讲,苏夫人在听。一晃之间,   竟是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着该到用饭时辰了,苏夫人怕她赶路也没吃好喝好,就让下人提前摆起饭来。   这才刚刚吩咐完,却有人进来通报:“夫人,正君说请三少过去用膳。”那嬷嬷低着头说完,苏家母女两人脸色都不太好,本来和气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苏算梁沉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摆摆手就让她下去。那些紧随其后摆饭的下人见气氛不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深怕受迁怒。   苏夫人念了几年佛,性子比以前通透了不少,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怎么,好不容易回来,还准备阴着脸陪娘吃饭呐?”这么一说,苏算梁果然表情轻快了一些,“对了,你有空就去看看你二哥吧,他如今都过了二十了吧。”   “……”   “也不拘着什么时候。只是他好歹跟着我姓苏,回头找户普通的人家嫁了也就是了。”   “……我知道了。”   ***   苏夫人的寿辰在十月二十八,痛痛快快地大办了一场。苏算梁惦记着于箫在云霄城,她一走一了近半个多月,说起来确实有点不像话,多待了两天收拾收拾就打算回去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陆千遥她们好好聚一聚。这么五六天的光景,苏正君日日派人请她见上一面,却是到了走的时候,还是没答应。   门卫将马匹都准备好了,苏算梁跟苏夫人打了声招呼,拎了个包裹又开始了离家的生活。她出了东侧门,将包袱往马背上一扔,拍了两下马屁股正打算上马走人。身后却突然有人出声喊住了她:“三少留步。”   她回过头。来人跟她娘亲岁数差不多大,也近不惑之年。身量不高,面容略显阴柔,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她是苏府里管着主院的三等管事,职位不大不小,这张脸倒是极容易记。   苏算梁在看到她的瞬间脸色便阴沉了下来,视线冰冰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眼中厌恶丝毫不掩饰。方才送她出来的两个门卫见状,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低下了头。   她抿着唇双眸微缩,那女人只好拱了拱手,赔笑着开口:“三少,您这就要走了?好歹也见一见正君——”   她话音未落,苏算梁却再也听不下去,跃上了马,死掐着手中握着的马鞭,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想要朝她甩去的冲动,“你是以什么身份敢跟本少这么说话?!我若是你,早就没脸在我苏家混吃混喝了。”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任谁都瞧得出她此刻怒气冲天。   “滚!”   她一脚踹在她胸口,那女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胸口死抓着袖子,脸色铁青。她却不管不顾,一拉缰绳,转了马头,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是单号,但又有更新,那说明某只在修文。   ☆、谈婚论嫁怒冲天   苏算梁着急回了云霄城,哪知道却被告知于箫在她走后第二天就回了于家,根本连一点等她的心思都没有。她想着到底是自己不辞而别在先,按照于箫那脾气,赌气什么的也算是常事,倒也释然。   而事实上,于箫似乎也确实如她所料,见她回来,只是冷冷淡淡地哦了一声,之后便让她下去该干嘛干嘛,却不像以往似地找话说。   她觉得他这会儿冷着她不过是闹闹性子罢了,想他以往,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以为过个几天一切又能回到原样。可谁知,时间一晃过了半个月,她却是一次也没再见过他。想去找他吧,一则脸上不光彩,二来,她现在面上是于府的下人,于箫若不找她,她真还没什么法子。   一时之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不都说了会回来的嘛,他也太斤斤计较了,更何况他跟着去本来就不合情理,这有什么好别扭的。果然,男人就是个麻烦。   她找了许久都不曾用过的男人麻烦理论来安慰自己,却不料心里越发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倒   是怀念起他在身边晃来晃去的日子。   ***   卧房里,于箫百无聊赖倚着窗栏,望着外头,明显是在发着呆。这姿态自他从云霄城回来就变得十分常见,于溪不放心地问了好几次,见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提起那侍卫,也就摸了个大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她虽然不喜欢苏算梁,可更不愿看到于箫这么死气沉沉的模样。可劝也   劝不了,也不想劝,叹着气就干脆撒手不管了。   其实,于箫到现在也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是有些心灰意冷,可要真放下吧,他又有点不甘心有点舍不得;可要他继续没皮没脸地缠着人家吧,又觉得挺不值,再说了,他都冷了她   那么多天,结果还是他主动去找人,那得多没面子啊。   于箫纠结来纠结去,也没定好什么可行的法子,只得躲在屋子里装了个两耳不闻窗外事。   十月过后,日子一下入了深秋,天气明显转凉,微风拂面时已带着丝丝阴寒。络溪院里的那颗老桃树经历四季轮回,花瓣慢慢开始凋谢,如今多出了不少光秃秃却粗壮的枝丫。   于箫看着那飘飘零零的花瓣,忍不住泄气地叹了一声。叹完又觉得自己特别没骨气,狠狠拍了下窗台。他伤心有什么用,那女人又看不见,看见了也照旧没心没肺,他才不要为她伤什么神呢。   他赌气地碎碎念,一时把苏算梁从进府到现在得罪过的大小事从头到尾全部数落了一边。他正气闷,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三声敲门声。第一声声响还算正常,第二第三声却在一顿之后不知怎的气势就弱了下去。   “进来。”于箫本来心情就不好,人家敲门都敲的疙疙瘩瘩的,那话都透着丝丝不耐。   房门被人推开,珠帘一撩,就见小语端着一套茶具进了屋。“公子,您要的茶泡好了。”他悄悄瞥了眼于箫的脸色,赶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将盘子放在了圆桌上。   于箫嗯了一声,托着腮看他的动作。小语拿起茶壶,将倒扣的茶碗翻开了一只,一手抵着那壶底,一手拎着茶壶柄,垂首低眉的模样怎么瞧都温婉可人。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女人痞痞的笑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虽然知道这是迁怒,可他现在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她。看看,那女人得多混蛋才能让他这么念着她。   小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冷哼吓了一跳,手一抖,那茶水差点洒在桌面上。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认个错,于箫却突兀地开口问道:“你去后院了?”   “是。”   “然后呢?”   这三个字问得实在毫无章法,若不是他最近行为举止有些异样,小语只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放下茶壶:“回公子,苏侍卫还是跟往常一样待在厨房里,没干什么活。”就是和   于箫差不多,时不时走个神发个呆。他偷偷在心里又加了一句,却没有明说出来。   于箫别别扭扭地侧过头:“谁让你说她了。”好一个和往常一样!混蛋女人!气死他了!   小语无意识地扯了扯衣襟,想了想,托起那倒好的花茶朝着于箫走了几步,将茶碗呈到他面前。“公子,您先喝碗茶消消气吧。”小语一直以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模样,就是于箫怒气冲天,   他也只敢低着头不敢插/上一句话的,今日倒格外大胆。   于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生气了?”他不耐烦地摆摆袖,“先放着。”   于箫那动作并不大,但衣袖下摆确确实实敲到了茶碗。小语也不知是不是手上不稳,那碗被这么不轻不重地一撞,他一时没拿住,茶碗一翻,那茶水结结实实全部倒在了他身上。   于箫嘶了一声。茶水是事先放着凉过的,可即便这样,仍就有些烫热,他白皙的手腕立刻红了一圈。小语惊得快要哭出来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来就去擦他弄湿的衣服,语带哭腔道:“公子,奴不是故意的,求公子赎罪,奴——”   于箫被他哭哭啼啼得头都痛了,也没想到若是以往这个跟了他那么久的小厮第一反应应该是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哪会这么淡定地给他擦衣服。他皱着眉头,低喝道:“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喊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于箫眼睛一眯,突然不做声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帕子瞧,眸中寒意凛然。小语察觉似地抬眼望去,触到那冰冷的目光,双肩止不住一颤,低头去看,像是这才注意到那帕子一角露出的那朱线绣着的箫字,惊恐地瞪大眼,本能地要往怀里藏。于箫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抢了过来。   那帕子被他抖开,上头只绣了几片简简单单的竹叶,果然是上次他跟那女人交换的那一块。他抬眸看小语,怒意在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越积越深。   “公,公子?”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这,苏侍卫她……”小语吞吞吐吐,说了几个字就不敢再说。他脸色惨白,似乎在拼命忍着恐惧。可苏侍卫三个字却是于箫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线,他语气越发冷冽:“我问你话,你听不到吗?”   小语一抖,猛地扑通一声跪下:“求公子成全!”他这欲盖弥彰倒是用得讨巧,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说,偏生那一句成全却好像她们早已两情相悦许久一般。   于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沉默半响,才缓缓道:“好,好极。”他嘲讽一笑,“若是如此,本公子自会替你做主。”   ***   苏算梁见于箫派人来找她,这么多天来憋闷的心情瞬间如雨后初晴般灿烂异常。她就说他那性子一点都不合适冷战嘛,可不,忍了十几天终于忍不住吧。她心情雀跃,想着一会儿不能让他太难堪,意思意思也就原谅他了。可人到了屋里,四周扫了一圈,就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   厢房外间,于箫黑着脸坐在桌旁,见她进来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那模样恨不得吃了她似的。而那桌上随意丢了块帕子,针线算不得细腻,几片绿竹叶下绣着一个箫字,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来。他身后还站着那个贴身小厮,抬眼默默瞥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还红了脸。   苏算梁挑了下眉,拱了拱手。“属下见过小公子。”心下却止不住狐疑这三堂会审的气氛。   于箫冷哼了一声,本来已经酝酿好了怎么跟她说小语的事情,谁知道一出口却道:“本公子近日不找你,你逍遥得很是不是?”话音刚落,他就有些懊恼,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是赌气之言,还有些酸溜溜的。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对他翻旧账已经做好了准备,只低眉顺目地道:“是,属下知错。”于箫又哼了一声,她这副恭顺的模样是做给谁看,他才不会因此就这么轻易原谅她,更何况这次也不是因为云霄城的那事儿。   于箫敲了敲桌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那帕子,只道:“苏侍卫还未婚配吧,正好本公子今天要做一次媒人了。”   苏算梁揪了下眉头,这又关她婚配什么事儿了。她莫名其妙,就听于箫继续道:“小语跟了我好几年,性子还算不错,过了年也十六了。”他语气生硬,越说那心里的气渐渐全都带出来了,“既然你们有意许久,我这做主子自然不会吝啬。今日,我便问你一句。”他瞪着她,却见她眉头越皱越紧,目光怪异,“你愿不愿娶他?”   小语听他问得如此直白,顿时满脸通红,视线含羞带怯飘过去,心中忐忑。可紧张地又何止他一个,于箫一说完一手就捏着衣袖,她沉默间手心里都渗出汗来了。   “你,让我,娶他?”苏算梁一字一顿,不可置信地问道,但见于箫点点头,呵地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容完全没有任何欢喜,而是荒诞讥讽中夹杂了浓浓怒气。她再次问他:“你,要给我做媒,让我娶他?”   “唔。”于箫刚才还点头点得挺顺,这会儿却不敢那么随便答应了。如果说,之前她问是为了确认,可现在这重复的那一遍却不知怎的让他察觉了危险,更何况,那女人盯着他的目光凶狠得吓人,弄得他没来由地心虚。他以前总瞪人,这会儿总算尝到了被虎视眈眈的滋味。   小语咬着唇,脸色发白,已经预测到他这次孤注一掷后的结果了。   于箫不自在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了咳,小声反驳道:“所以,我问你嘛。你不愿意,我又不逼你。”他明显气势弱了下来,有些妥协的意味。   苏算梁这次却真的被气到了,她虽然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因为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心里又愤怒又难过,但有一点她很确信,要是再不发泄发泄,她该炸了。“都说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公子最近这么空吗?是拿了媒人牌呢,还是自以为是?”她一句脏话也没说,可那字字句句都是讥讽他有什么资格过问。   “你!”于箫被她一激,脸色就一沉。苏算梁根本没给于箫说话的机会,“还有,谁告诉你,我跟他有情意?话都没有说上几句,能看得对眼?下人说几句你就随他摆布,这做的什么主子。”她一直觉得那小厮只是看着柔弱,心计却不少,总觉得于箫会跟她提起这事儿一定是受了挑拨。   于箫听出她话里的指桑骂槐,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苏算梁有些话不舍得说于箫,可气还没撒完,冷眼斜了小语一眼就又道:“你看中我什么了?长相?万春楼里还有一处是专门伺候男客的,里头的女子相貌可不知好上几倍,还任你摆布,可不比嫁人舒服得多。   除此以外,求钱财?那还真抱歉,你瞧着我这身行头,怎么着也不是个富贵的,不过,就你这姿色给人家大户人家做个侍也绰绰有余了,爬个床一生无忧就是以色侍人罢了,多划算的买卖——”   “够了。”她口无遮拦,句句羞辱,小语听得脸色时红时青。于箫见她越说越离谱,皱了下眉打断道。他本来叫她过来,其实心里有大半觉得她会拒绝,他确实有让小语当众难堪的意思,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的反应会这么过激。他顿了顿,“我就是一提,你别生气。”   苏算梁板着脸,对他的安抚一点也不受用。“小公子找我还有事?”   “没,没了。”   “那属下告辞。”她说完转身就走,于箫哎了一声,结果人家脚步没停反而加快了,明显是怒得很了。   于箫目光缓缓移到那帕子上,被她这么一闹,心里原本那幽怨是没了,可脑子里却飞快划过一个念头,等细想又理不清,总觉得哪里都有些怪异,一般女人对婚嫁的反应就算不喜那人,也不会拒绝得这么难听吧?   他这会儿是认定了苏算梁对他丝毫没感觉,根本就没往那边想。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年少气盛多意气   于陆两家的婚事定在了年初五这一天,对商人来说,跟着财神一起娶亲,算是极好的兆头。无息镇那里的货栈眼看着只剩下装饰,再加上苏算梁这层关系在,那位商庄主倒是帮了许多忙,于笙即便不在一时之间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十一月末的时候,于笙留下了齐单,便带着袁小路和伍凡回了上饶镇。   今年年初,两家已下了小定,十二月中旬才要正式将一箱箱的聘礼送去云霄城。她此时回来才着手准备,已然有些赶,被于溪好一通教训。   袁小路一回于府就听说乔幕书出了事,那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后来故事一波三折,到最后竟然还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让她一时惊喜不已。只可惜,这幅欣喜万分的模样还得死命憋着,谁让苏算梁越说脸色越阴沉,见她一笑,全身上下怨气全开。   袁小路坐到她对面,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梁姐,你没事吧。”   “没事。”她说着没事,可那两个字明显就是硬挤出来了。袁小路摸摸脑袋,嘿嘿赔笑了两声,就不敢再开口了,只是眼神不住无辜地往外飘,明显因她的气势在屋里有点呆不下去。   于箫和苏算梁的冷战还在继续。确切地说,是于箫早已原谅她云霄城的不辞而别,比起这来莫名觉得那天问她婚嫁的事儿更加心虚。可苏算梁这次的反应却比之前他当众打她还厉害,那个时候她至少还知道开口讥讽讥讽,现在倒好了,他一个大活人就是站到人家面前,她竟然直接无视他擦身而过。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种情况,于箫又不是个面人,刚下去的脾气自然又涌上来了。本来还有机会和缓的氛围这下是彻底没救了。   ***   上饶镇虽说民俗开放,对男子少有限制,可富贵人家,真正在家里强势做得了主的却五个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首当其冲的,那自然是白家的家主白歆,他与其说是当家做主,倒不如说白家就是靠他一手撑出来的。   其二,便是柳家嫡长公子柳淑淑。柳家家主性子软和,内内外外全是柳正君一手把持,而柳淑淑性子是完完全全随了他爹,家里人又没谁管得住,长着长着不经意间就长歪了。   这其三嘛,就要说到于家小公子于箫。于箫和他们两人却是还有很大区别,他那性子虽说有那么一部分是与生俱来,可真要说,那还是被于溪宠出来的。   上饶镇上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养儿子到底还是遵循那套世家公子的标准,因此,他们这三人倒成了镇中的奇人。奇人是什么,那是看热闹可以却无意结交的人。而白歆性子狠辣,与他俩格格不入,于是,柳淑淑和于箫无可奈何之下,自然而然成了个小圈子。   不过,通常来说,只有柳淑淑闲得无聊想去耍人的时候才会去找于箫,却从来没有于箫主动上门的情况。因此,在自家厢房门前的小庭院里悠闲自得喝着茶的柳大公子一听下人说于府的小公子前来拜访,难得地吃了一惊。旋即,却嘴角一勾,双眸一弯,眼中精光乍现。哎哟,他可正好闲得发霉了哎。   ***   于箫实在是无人可说才想到了柳淑淑,而且有那么一半则指望他给他出出主意。   “所以,你一生气,就要把那小厮指给她?”于箫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柳淑淑完全没管云霄城的事儿,却只是挑着眉重复了这一句。   “我也不是真这么想,就是——”他觉得他当时想法太过阴暗,别别扭扭住了嘴。柳淑淑却眉毛越挑越高:“结果,她就生气了?还好几天没理你?”   “对。”于箫垂头丧气地点着头,“你说,她一个女人气量怎么这么小。我不过就是问问嘛,不愿就不愿好了。”   柳淑淑却根本不理会他那抱怨,双眼一眯,突然兴奋地一掌拍在他肩上:“于箫啊,这招用得不错嘛,这是要修成正果了啊。”   于箫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会不会说话啊。”   柳淑淑嘁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活该人家生你气。”于箫双眼瞪过来,他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地拿着杯盖散热气,“她呀,这明显是气你把她往外推,喜欢上你了呗。”他得意洋洋像是过来人似地分析给他听。   于箫一愣,脸止不住红了起来,可转念一想,又垂头丧气地否决:“不可能。”柳淑淑对他斩钉截铁地否认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可能?”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嘛,这次怎么如此没信心?   于箫耷拉着脑袋摇着头:“反正我就是知道。”柳淑淑翻了翻眼皮,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可能的,她要不要成婚?成婚不得要娶个男人,你这长相这模样,哪里不像男人了,凭什么她不能喜欢你?”   他伶牙俐齿,话虽说的有些无赖,可听着也有那么几分理。偏生于箫这会儿是进了死胡同,总觉得人家对他一点旁的心思也没有,不对,他是觉得她对所有男人一点心思也没有。他懊恼地托着下巴,扁扁唇“可她好像不喜欢男人。”   柳淑淑被他气乐了,嗤笑了一声。“她不喜欢男人还能喜欢女人不成?”他这话本来是句无意地反问,可也不知触到了于箫那根神经,只见他突然睁大眼,猛回头看他,那脸上的表情竟然是恍然大悟。   柳淑淑嘴角抽了一下。于箫却一拍桌子,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上次在青岩寺,她和那姓秦的大夫配合默契的场面。他就说她那反应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如此。于箫脸色时青时白,目光一会儿愤愤,一会儿又软了下来,看得柳淑淑憋笑憋得万分难受。他顺了半天气,这才哭笑不得地道:“你也想太多。你以为这年头断袖那么好找,她要真是,她们家老祖宗非得从祖坟里跳出来打断她的腿不可。”再说了,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侍卫有这癖好,至少人家走在街上,眼睛瞟的是男人不是女人啊。   于箫却是越想越坚信就是那么回事儿,更何况他心里连苏算梁喜欢的对象都臆测了出来,根本没想到当初相遇的时候他究竟为何打了人家。这下好了,她喜欢男人他还有资本争一争,可她要是喜欢个女人,他能怎么办?   柳淑淑见他油盐不进,眼珠转了转,嘴角一勾,灵机一动:“要不,我们试试她?”   ***   苏算梁生了于箫好几天闷气,见他跟前跟后给她赔小心,心里其实分外受用,只觉又拿回了主动权。正想着要不要适可而止,人家于小公子却忍不下去了。她本来心里早就不郁闷了,这会儿见   于箫反过来无视她,就止不住有些后悔。她铁定是脑子抽糊涂了,早知道这样,装个鬼矜持。   苏算梁懊恼着想着补救的办法,可这从小到大,只有人家奉承她的份儿,也没有她转而给别人赔礼道歉的情况。就是小时候和姓陆的吵架吧,那也是自然而然和好,用不着她多做什么,一时间倒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天近傍晚,苏算梁拎着个小板凳正坐在厨房外头对着夕阳发呆,侧门的守卫却说外头有人找。她本来以为是齐单的家人因齐单留在了无息镇而来问情况呢,谁知出去一瞧,就见柳淑淑身边分分秒秒跟着的那个女人欠扁的脸。   苏算梁挑着一边眉毛,狐疑地看着她:“你找我?”   连浅悦点了点头,双眼一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目光里有那么些嫉妒那么些庆幸,弄得她莫名其妙。苏算梁皱起眉头,总觉得她眼神有点怪异,正想说句她没空。人家连大小姐极会瞧颜色,突然伸手一把揽过她的肩:“走,陪我去个地方。”   那方字的音刚落下,她的手都已经伸到苏算梁的肩膀处了,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表情一僵,像是被烫到似地赶紧缩回来,还不忘在袖子上擦了一把。   苏算梁朝着她嫌弃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不去。”她说着,转身就要进府。一点诚意也没有就算了,她们根本不熟好不好。   连浅悦见状,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别呀,绝对是好地方,真的。”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做东。”   “你做东?”   “对对,我请。”   苏算梁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脑袋侧了侧。“那就走呗。”有个冤大头要请她免费吃喝玩乐,她不去才是傻子。   连浅悦僵着脸跟在她身后,趁人家不注意朝着虚空狠狠扇了个巴掌。要不是她家淑淑吩咐了,她才不要带个女人单独出门呢,以为跟她一样断袖啊。不过幸好这女人不喜欢男人,否则她家淑淑那么上心,她不得打翻醋桶酸死不可,就是现在,她心里也不痛快呢。   柳大公子说要试探试探,其实方法很简单。看个女人究竟对男人有没有意思,只要把她扔到男人堆里看看有什么反应不就全知道了?   连浅悦心里不舒服,倒不全是因为苏算梁,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让她去的是青/楼哎!青/楼是什么地方?这种任务这么轻易地交给她,她家淑淑心胸也太开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大纲没定的时候,某只就想到了这桥段啊~   ☆、试良人心意向谁   十一月的日头越来越短,到了酉时中,天色已然全部暗了下来。浪子街上,食铺香味隐着劣质脂粉味浓郁飘来。万春楼那牌匾下,三两个小倌媚眼一抛,软若无骨地倚着路人拉客。   苏算梁望着这座刚刚华灯初上,灯火通明的秦楼楚馆,僵着脸瞥了连浅悦一眼。这年头怎么人人都爱带她来这种地方?上次平阳郡主也是,这次这位连大小姐也是,她难道长着张薄幸的脸不成?   她们两个大活人,一个看衣着明显出身名门,一个至少样貌不错,往那儿一站,立刻就有小倌迎了上来。苏算梁脸一黑,往后躲了好几步,顺带拉了连浅悦一把。   她并不是那种可守规矩的人,十三岁那年更是经不住莫无沙的诱惑,跟着她们几个年岁稍大些就去过京城最出名的明月楼见识了一番。可这会儿,一来对这楼里的老板着实没什么好印象;二来嘛,却是想到上次于箫对她进青楼这事儿似乎耿耿于怀,柳淑淑不管怎样也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万一回头通了气,她们可还在冷战呢,不是火上浇油嘛。这么一想,看向连浅悦的眼神就越发不善,这女人难道是想故意陷害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吗?”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几个月前还跟她说过眼里心里就只有那姓柳的公子一人呢,这就叫做一心一意?   苏算梁本来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不算好也算不得坏,可现在却是差到了极点。连浅悦说出那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她和齐单这样的有夫之妇放在了一起。在苏三少的观念里,没男人前怎么玩那都不为过,可一旦有了家室,就算没有感情基础,要是敢有沾花惹草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那就只有两个字能解释——欠揍。   她那赤/裸裸的眼神实在太过鄙夷,浅悦面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磨了磨牙,她可不就是因为她才   不得不被心上人逼着走一回这种地方的嘛。缓了缓,才又笑眯眯地道:“这个嘛,女人总有那方面需求的嘛。”   苏算梁嗤笑了一声。“那你自个儿去,我走了。”   “喂。”   苏三少向来是个自由惯了的人,打定主意,别人再怎么拦也没用。连浅悦跟在她身后紧赶了几步,软磨硬泡也没能将人劝进去,反倒让她心里越发起疑。   连浅悦眼见着任务完成无望了,终于无奈放弃,心里却已经打算黑上她一把。再说了她要不是她   干嘛见着男人就躲?她要不是干嘛连个青楼都不敢进?她要不是——那她浪费那么多时间来这儿究竟是干嘛?!   ***   柳淑淑知道于箫等得心急,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连浅悦去了于府。络溪院里,于箫忐忑不安地看向连浅悦,就见人家连大小姐一脸节哀顺变地模样点了点头。一时间绝望万分,沮丧到了极点,他心里认为是一回事儿,听到别人断定那又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柳淑淑却是挑了一下眉,狐疑地看向连浅悦:“你确定?”他刚才问她的时候这女人还装神秘不愿回答呢,要是以往发现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晚上她自个儿来不合适也一定会叫个下人来跟他好好炫耀一番,可这次却完全没有动静,要说他心里不奇怪那还真是不可能。   “唔。”连浅悦对上他的目光,赶紧瞥开视线。这次却没敢再点头,她家淑淑的眼神果然犀利啊,总觉得心里那些小九九怎么也藏不住。   柳淑淑见她支支吾吾,就了然她这是没办成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回头再算账!他转而向于箫道:“说起来,那法子也不准。你想啊,如果她心有所属,或者洁身自好呢,那那些个青楼男/子自然是入不得眼的。”   连浅悦因他那番的劝解,酸味就冒出来了,小小声地哼了哼,被柳淑淑一瞪马上又老实起来。于箫抬眸看他,这会儿觉得有个从小长大的死对头其实还算不错。“那还有法子吗?”他心里已经觉得试不试都无所谓,只是人家那么积极地帮他,若是不配合心里都过意不去。   柳淑淑捋了捋衣袖,眼珠一转,问道:“她在府里可有什么交情不错的人?叫来问一问吧。”   “也好。”   ***   自从于箫对苏算梁的玩忽职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她一直便也没有做人家下人的自觉,竟把于府当成自己家似的,前些日子天热睡不着她才起早去络溪院,像如今这个时候入了秋,却是睡到自然醒才晃晃悠悠地过去。刘婶是不会说她的,于箫最近又不找她,除了心里憋闷这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袁小路跟着于笙走了好几个月,后头于府紧接着又是婚事很快又得忙了起来,于笙倒是体谅她,让她先回去几天见见家人。   这天早上,下人院里,苏算梁正百无聊赖地倚着门看着袁小路理包裹,门外却有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往里头张望,碰到她的目光,赶忙不好意思地笑笑。   府里头的人面孔她是记不住几个,看个大概却能猜到是不是络溪院里做活的人。小语自从那帕子事件后,于箫虽然没动他的位置,可明显完完全全不再用他,以前他端饭的活也指给旁人,只等着过了年随随便便指个人也不枉他们主仆一场。   “你有事?”苏算梁一问,袁小路这才察觉动静,抬起头来望过去。   “公子要见袁侍卫。”那小厮才说完,就觉得落在身上的一道目光瞬间冷凝起来,他狐疑地抬头   去看,只见苏算梁脸色阴沉地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袁小路虽也注意到她有些不对劲,可比起这个明显于箫找她更令人惊讶,不禁再次确认。“公子找的,是我?”   那小厮点点头。苏算梁撇撇嘴,本来还想着要去络溪院,这会儿心里不是滋味,越发消极怠工。平日里有什么事儿就爱麻烦她,现在冷着她不说还直接寻别人,简直喜新厌旧得令人发指。   袁小不知她是触到了那根筋,眨了眨眼,也没敢开口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只得打了声招呼跟着那小厮先走了。   ***   袁小路从没和于箫接触过,虽然跟着于笙出了两次门长了点见识,可如今被三个大活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看,其中还有两个少年,不免有些头皮发麻,那脑袋就越发低了:“属下见过公子。”   “嗯。”于箫上下扫了她两眼,“本公子听说你和苏侍卫在进府前就已经认识了?”   “正是。”   柳淑淑挑了下眉,与于箫交换了下眼神,点了点头。于箫继续问道:“那,那位秦大夫呢?”   “回公子,秦大夫属下也是相识。”她顿了顿,见于箫嗯了一声,看着她明显是在等话,这才有些忐忑地继续道,“两人初来镇上的时候,便是租下了属下家中的屋子,如今住在一起。”心下却奇怪这看似像在调查户口似的问题,一边提醒着自己莫要说错话给苏算梁添麻烦才好。她心思纯,那紧张感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   只可惜,于箫显然已经想歪了,脑子里一时只有那住在一起这四个字不停在盘旋。   柳淑淑嘴角抽了一下,顿时同情起苏算梁的运气来,这子虚乌有的事儿如今怎的像是越描越黑的节奏。他咳了一下,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他俩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可那一捺眼看着就要因他的无心之言都快看不见了,他实在不好见死不救哎。   “你家公子这是想给他那侍卫长长月钱,这才寻你过来问问私下里的表现。你只管照直说,莫紧张。”柳淑淑比起于箫老练得多,还知道师出有名找个借口。   袁小路迟疑地点着头,将信将疑。   “苏侍卫长相不错,想来定有不少男子芳心暗许吧?”   袁小路一听立刻猛摇头,“没有没有,阿梁姐平日里最不喜欢清白男子在她身边晃悠。”她这倒不是故意说好话,事实却也如此。可对于箫而言,却是在心上又补了一刀,他不就是天天在她面前晃悠嘛!   柳淑淑眉尾一动:“清白男子?”他这一问,于箫倒是想起来他们初遇时那女人不是正从花街回来?这么说来——   “唔。这……阿梁姐确实有去过那些个烟花之地。不过,”袁小路自知挖了个坑,马上辩护道,“后来秦姐不许后,她就再没去了!”说完还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就是有人叫她去她也没去。”   于箫刚冉起的希望还没热乎瞬间就拍了个一干二净。柳淑淑愣了愣,继续问道:“为何秦大夫一说她便不去了?”   “这……”袁小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啊,怎的好像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了。   她努力回想,谁料却忆起了那印象深刻的久远一幕。医馆里头,秦姐那一句——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嫌不够,至今记忆犹新。她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脸上发烫。   柳淑淑脸色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这,这,难道还真是断袖?! 作者有话要说:  于箫那句:本公子听说你和苏侍卫在进府前就已经认识了。   某只写的时候就想着:本宫听说你和苏侍卫在进宫前就认识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   苏算梁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被俩人有意无意间抹得一团黑。今年的江南比起往年寒上许多,十二月入了隆冬,月初就看到了霜冻。于笙的聘礼准备得差不多,镇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她们自家的茶叶,其他的还是得去云霄城置办才显得心诚。   下定过后紧接着就是婚事,然后又得跟着回门,如此一来于府倒是有三两个月不得闲。而家里没有主夫,于箫虽然还未出阁,但有些事总还得他里里外外一手办了,比如接待亲家来的男人们。   苏算梁掐指一算,眼见着于箫要忙起来了,只怕根本没时间顾及她,更何况她们还在冷战,这么一来,岂不两三月,九十几天都见不到?这么一想,终于坐不住了。   虽说所谓主仆到底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可一来苏算梁没把自己当下人,二来于箫也就别扭的时候把自己当主子,这么看来,里院到外院不过隔了一条蜿蜒长廊,她只要走上几步也就到了。   ***   络溪院的前庭里,三个小厮正扫着地上落叶,一句话闲话都没敢说,时不时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都定格在了那间书房。笑话,那书房的窗户可正对着这里,主子一身怨气他们离得那么远都感受得到,还偷懒可不是找抽嘛。   昨天,柳淑淑走的时候拍着于箫的肩留了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年纪不大,这种少年怀春   的事还是头一次,只觉天都快塌下来了。再加上,于笙最近在筹备婚事,镇日满面红光,与之对应,心里更加沮丧。   于箫烦躁地撑着脑袋,想理出个头绪吧,偏偏心里乱得跟团浆糊似的,真真是三千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其实,这事儿说简单那就只有一个问题,放不放得下,可就是那放下两个字最折磨人心。   他人就坐在书桌前,桌面上还有他不顺心乱涂乱画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宣纸。苏算梁到的时候就见于箫百无聊赖地拿着毛笔,笔尖在那砚台上无意识地辗转,目光呆呆木木,看得她心上没来由地紧了紧。   她敲了敲那大开的书房门,于箫一顿,皱着眉头抬起头,双眸映入她的身影后猛地睁大眼,动作就定住了。那目光有惊有喜,渐渐地,变成不可抑制的欢欣隐隐带着一丝受伤。那样的眼神让她心里越发不好受。要早知道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还在乎那些可有可无的面子做什么?   苏算梁走进几步。于箫仰着脑袋追随那修长的身影,直到她走到桌边。两人离得很近,以至于她低眉看他时他不得不往后仰才能避免尴尬。呼吸相闻,寂静中,耳畔只剩下那越跳越快的心跳声,热气忍不住爬上双颊。   “于箫。”   他手一抖,目光相接,他都快承受不住那双眸里的认真,却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右手下意识地拽住了袖口,喉咙口像是塞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抛开主仆的身份,只是在唤他而已。“那天,我不是故意把你留在云霄城的。”苏算梁来之前还别别扭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不想抱歉的话到此时竟是脱口而出。   于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你若想去京城,什么时候都行,明天也罢,我一定全程相陪。”问题也许不在这儿,可这是她   所能做出的最大诚意。   于箫睫毛颤了颤,依旧没说话。   苏算梁挑了下眉头,看来哄人也是个技术活,眼珠一转又道:“京城不喜欢?那,去古朔?凉城?就是北燕——”她顿了顿,“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虽说冬天两处不打战,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起来呢,就是老大在北面坐镇,她也安不了心啊。   于箫张了张唇,还是沉默不语。他从没想过她会主动来找他,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在乎地这么哄着他!现在的心情就像突然一下子被人抛到了天上,大起大落之下,完全难以置信,脑子里头只有她听似遥远的说话声嗡嗡作响,却转不过来那究竟是何内容。   苏算梁看他眼神直直,眉头拧了一下,伸手就在他额上敲了敲。“说句话呢。”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人怎么跟木头似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箫被她一敲,本能捂住额头,这下总算是回了神,可仍然满脸惊诧。“你,你,你——”他一手指着她,支支吾吾没成句。   苏算梁却错以为他这是怪她敲他脑袋呢,心想着可不能为了这么小的事儿再闹妖蛾子,赶紧拨开他捂住额头的手瞧了瞧,“没红,我下手有分寸的。”说是这么说,还是体贴地给他揉了两下。   那手心的温度触到他有些出汗的额头,像是给他心里添了一把火,全身上下都烫了起来。他双眼睁得越发大了,“你,你,你——”她怎么能不经过他允许随意碰他!   “我什么?”   苏算梁一脸狐疑,松开手。于箫别过脸,手背无意识地碰了碰脸颊,只能找问得出口地说:“你刚才的话可算数?”   “自然。”苏算梁见他总算开了金口,连连点头。   “去哪里都成?”   “对。”   “那你别忘了,我记性可好了。”   她理所当然地话语让他这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心底因她这番态度瞬间又燃起了希望,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只是个认识的人而已了?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些特别?   他忍不住弯起了眉眼。一时间将不久前还怀疑人家喜欢女人的事儿暂时遗忘在了角落里。   ***   虽说这次是苏算梁主动道的谦,本来以为挺耻辱,却意外觉得哄完人特别有成就感,走在路上心情飞扬得都止不住哼起了调子。恍然间想起他们第一次大吵,于箫先低头时请她吃了点心,她觉得她也有必要送他些什么。   当天晚上,苏算梁便画了张图纸往信封里塞,第二天赶了个大早找人送去了云霄城。她来回京城都近两个月了,胡管事只怕早就回了京,不过她上次露了那么一次脸,想来总有人会替她办事。   十二月初七这一天,于笙领着一批侍卫运着五箱茶叶出发去了云霄城。于府采买的红绸和灯笼也陆陆续续抬进了府。年关将近,茶叶铺子又开始了新一轮查账的日程,于溪忙得脚不着地,于是装饰府里的大事就落到了于箫身上。他这个主子忙里忙外,苏算梁自然也是不得闲。   于溪的意思是于笙去送过聘礼后也别回上饶镇了,直接坐镇到迎亲的时候,一则免去一来一回的行程,二来万一云霄城里头有什么变故,于笙也好看着。她这么说了,她家女儿自然同意。   一月匆匆而过,初五这一天,于府张灯结彩,双门大开。上饶镇上前来吃喜宴的人家早早抬着贺礼前来贺喜。大堂中央左右分别摆了三张桌子,女左男右,中间还正式地摆了两扇还未拉开的三折屏风隔开了一条新人拜堂的道来。   于箫要接待男客,场面隆重,他身边跟着女人总不太合适,临时也找不到人,便将小语唤来凑合着用。于笙带走了大批的人,府里这个时候留下的下人无论职位高低全都忙手脚不停。   苏算梁长相上乘,就是往大城里一放那也是极出挑的,于溪倒是物尽其用,让她跟着李管事在门口接待客人。一时间倒有不少当家主夫询问起那个不曾见过的侍卫,于箫只好僵着脸随意敷衍一番,心想他娘也真是,什么活不好让她干,偏偏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不是故意让人惦记嘛。   日头升到了头顶,眼看快到了晌午,大堂里的饭桌上一道道江南佳肴已然陆陆续续地上了桌,众人不免记挂起了那对迟迟未曾露面的新人。而此时,就像是回应大家的期许,鞭炮声噼啪作响从于府所在的街头一路由远及近而来。   于溪脸上一喜,立刻带着于箫,后头跟着一群人迎了出去,果然便见于笙一身红衣,高头大马,翩翩而来,身后便是一顶八抬大轿。   “娘。”于笙轻巧地跳下马,于溪欣慰地看着自家女儿意气风发的模样,点了点头。在轿边一路走来的媒公一边甩着帕子说着吉利话,一边撩起车帘,将今日另一位主角迎了出来。   东青婚嫁习俗,男子在面容在入洞房喝交杯酒前都需要以扇遮掩。众人只见那男子美目微侧,波光流转,含羞带喜,单单就是这眼神便能撩动人心。几个好事的立刻开始起哄,说什么今天也得闹够了洞房才走。   云霄城离得上饶镇也算进,可到底还隔了一座小镇子,于笙怕耽误了吉时,已是提前了三天出发,一路又不敢走得太急,怕她家夫郎吃不消,直到今天大中午才赶了过来。陆红裳暂时被送进了新房,只等着未时一到出来拜堂。   于家这边的亲朋好友大多都是在本镇,所以早上前都已经来得差不多。而陆家这边的人却是落在迎亲队伍后头跟着一起来的。午时已到,桌上的菜都上齐了,于家三位主子却是一口未动,来来回回招呼着夫家这边的亲友。   ***   府外马车长长排了一条街,前头的人三三两两进了大堂,却一直没见陆夫人的影子,于溪以为她这是压轴待在了最后面,想着也就亲家家里几个人,干脆带着一双儿女迎到了门外,却见陆夫人和她的两个嫡女早就下了马车,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妇人说着话。而四人旁边正停着一辆马车。   那车比起别家的都要宽上一倍,两扇雕栏镂空车窗下刻着一朵怒放的莲花,妖冶又张扬。三人走进,于箫看到那胖妇人一下子就认出来竟是那天在云遥客栈遇到的胡管事。   “胡姨?”   于箫惊讶出声,胡管事一听,眯着小眼转过头来,一见他,脸上的笑又堆起了几分,拱了拱手:“于公子。”   陆家三人没想到两人竟相识,而且人家待于家这位公子的态度明显比对她们都要恭敬上一些,着实愣了愣。直到于溪主动开口,陆夫人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相互介绍了一番。   胡管事紧接着道:“我家少当家看人多,想着等会儿再进去也不迟,倒是累得于家主出门相迎。”那天,苏算梁来去匆匆,胡管事也没多问她的情况,可后来于箫从她这里带走的几个小厮回来的时候自然将事情一一告知,否则南边没什么大事,她家少当家哪里会亲自跑一趟?   “哪里哪里,胡管事太客气了。”于溪是个典型的商人,最讲究和气生财。人家都点明了来人是贵客,她就是在觉得陆千遥如何傲慢,也不能说出来啊。   车厢里的人显然已经听到了动静,于溪话音刚落,里头就露出半截纤指来,胡管事眼睛一瞟,赶紧躬身替她撩起了车帘。只见一蓝衣女子轻巧地跳下车,视线扫过于箫,双眸一弯,对着于溪行了一礼:“在下陆千遥,冒昧登门,还望于姨见谅。”   “少当家太客气,能来我于府贺喜,于某感激不尽。”于溪回了一句,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若单从这容貌来说,这女人和苏算梁可以说是半斤八两,可人家配上这身绫罗绸缎,却是难掩贵气,再加上一双勾人的眼睛,嘴角一扬,真真是好风情。   陆千遥倒也真不客气,略一颔首,侧过身,再次将车帘撩开。“璃儿,我们到了。”里头静了一瞬,随后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会儿便见一个二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陆千遥体贴地将手伸过去,那男子略顿了顿,才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被她半扶半抱着下了马车。   那男子脚一站稳,便马上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朝着于溪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他容貌清秀,周身带着书卷气,举手投足间分外优雅。只可惜,在陆千遥之后才出来,反倒错过了惊艳的机会。   于溪见他额发覆眉,明显是未出阁。世家女子出门身边总爱美人相伴,她以为那男子不过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也没在意,却不想陆千遥接着介绍道:“这是我陆府的少正君,姓方。”   那男子脸色变了一瞬又恢复如常。于溪一愣之下赶忙作揖。   胡管事却是明显觉得她家少正君眼带愠怒啊,极瞧颜色地解释了一句,“两家这亲事早就定下了。少正君不常出门,我们少当家便想带着来江南游历一番。”这么一说倒也合乎情理,毕竟这俩人是有婚约在的,一同结伴而行至少在上饶镇很是常见,算不得伤风败俗。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于溪便带着众人走进了府,陆千遥作为于府的贵客自然走在最前面。她们是最后一批入府的宾客。门口记着贺礼单子的李管事和苏算梁已经开始收拾起了桌子上的笔墨红纸。   陆千遥才走进府,脚步就顿住了,双眼一眯朝着那边看过去。于溪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映入眼帘地便是那姓苏的侍卫低头忙碌的身影。   “陆少当家?”   她提醒了一句。那头苏算梁也感受到了注目,挑着眉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陆千遥弯着唇,她睁大眼,半响才惊诧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少当家出来打酱油~   话说最近晋江有点抽,如果发现有更新,但是目录页却找不到最近章节,可以随便点一章进去,在最下面选择章节的地方可以找到~   一般情况下某只如果不更会提前说的。最近更新时间一般在七点~   ☆、佳人如梅雪中艳   陆千遥方才盯着她看没发话,一则她没想到她竟然在人家府里打杂;二来却是心念一转想到要不要替她隐瞒身份。谁知,这女人就是个缺心眼,竟然但认不讳。人家都不介意,她替她着想个鬼。   “怎么,有人找我的人帮忙,连银子都不付,我还不能来了?”陆千遥走进几步,勾着嘴角看她。苏算梁一边眉毛就挑了起来,“你还真掉进钱眼里了?懒得理你。”她白了她一眼,转而对着她身旁的男子泼皮地笑着拱了拱手,“姐夫。”   陆千遥追了方家大公子方璃一年多,用尽手段还未得到人家半分芳心的事儿,虽然京里的当家主夫大家公子们不知道,可在她们六个人中已然成了笑话。   两人的对话一听显然是早就熟悉,于箫那天跟苏算梁去云霄城,见她简直把那客栈当自己家,就知道她跟那位少当家关系匪浅面上自然镇定。于家母女俩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但一想也可以接受,毕竟这么几个月看下来也算明白她家世不凡。倒是陆家几人着实吃了一惊,本来还认为陆红裳是下嫁,如今倒是未可知了。   陆千遥远道而来本也不在两家的宴请名单里头,于溪知她身份贵重,一来怕众人不自然,二来也怕她不自在,干脆就将苏算梁叫去陪她一起坐,而方璃自然是由于箫招待。   于家主对陆千遥确实有恭维的心,可对苏三少,也不知是不是平日接触久了,还是因为自家宝贝儿子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她使唤起来一点也不客气。   于陆两家皆是一介商贾,亲朋好友也多是为商,众人一听陆千遥的身份心里真是激动万分,可偏偏就是紧张地不敢上前说,她们一桌的人便都有些沉默,连筷子都不知道往哪儿下。   而按着陆家的地位,陆千遥也不可能自降身份主动搭话。苏算梁则是个没心没肺的,难得吃到顿好的,自然是伸长筷子填饱肚子要紧。一时间,就只听见两人略微有些轻的交谈声。   ***   “树皮呢,不是说跟你一道的吗?”   “她跟于家又没关系,请她来干嘛。”苏算梁喝了口汤,突然想起了什么,“哎,那次我们商议出京,树皮当时就说要来这里,你可知道为何?”她八卦地往她那边凑过去,神神秘秘地道,“原来啊,竟是为了个男人!”她眯着眼摇着头,“我就说嘛,当年她第一次从上饶镇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奇奇怪怪的模样。不过,这事注定是成不了,树皮这次可要害相思了。”   “你好意思说她。”苏算梁的话向来有夸大的痕迹,陆千遥跟她相识多年,自然以为她这次也不过是捕风捉影,能信上个三成就不错了,完全没放在心上。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递过去,“喏,你要的东西。”   苏算梁挑了下眉,一把掠过来。那盒盖被打开,里头躺着一支细长的玉箫,不过拇指指节长短,翠玉通透,上头还刻着精细的梅花纹,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于家那小公子单名一个箫字?你这一手一语双关玩得倒是不错嘛。”她笑得揶揄,苏算梁被她那了然的目光盯得耳根子发烫,不自在地别过脸,“胡说八道。我又不是你。没男人会死,这叫礼尚往来。”   她拿起来又去查看那玉箫镂空的管内,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猛然瞪大了眼,那壁上竟然有人神来一笔添了四字蝇头小楷——佳人如梅。   “谁让你乱改我图纸的?!”这下好了,弄得跟定情信物似的,她还怎么送出手。   陆千遥一摊手,却是分外无辜。“你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这任谁看了都不会像这笨蛋一样用礼尚往来作解释好不好。   “不行,你得赔我一根。”   “这贾大师一生同一件作品不刻第二次。她自己定的规矩,虽说是我玲珑阁请的人,可我这当东家的也不好这么勉强人家不是?”   陆千遥说来说去无一不在自豪自己的灵机一动,哪里会帮她换,就算真答应了,苏算梁还怀疑她是不是想再改几个字呢。   她有心想自己找人吧,可现在抽不出空来,这下只好将送礼一事往后挪,实在不行,她再刻个木头的给他不得了。人家袁小路那么根歪歪扭扭的簪子也能换回一大包衣服呢,她这手艺难道还有人敢嫌弃?   ***   都说三朝回门,倒也不是非得三天内回夫家,这三六九日皆算作归宁。于陆两家商议下来,陆家本族几人就先在府上住上两天,等新人回门那天再一起跟着回去也不迟,一来让于家做做地主之谊;二来回程路上也有个照应。   于箫本来客房都安排好了,男女分开各住两间别院。可如今看人陆少当家的意思是要在上饶镇上暂住一晚,她虽自称住个客栈就行,可于溪哪能真让她走,就是她愿意,陆家几人也不愿意呐。   几方协商,便将别院里最大的那一座单独留给她,陆家本族则是夫妻一间厢房,住了另一间别院,剩下两个未出阁的公子便跟于箫一起住在了络溪院。本来方璃也该是跟于箫一起的,可他才刚要发话,陆千遥就说跟她一起住便可。方璃脸色僵了一下倒也没拒绝。她们小两口都没什么意见,她们这些旁人自然就更插不上话了。   按着原计划,络溪院里头,于箫是没打算留伺候的下人,如今一来却是不得不要几个。而分去各院子的人数也得有些变化,最后在陆千遥的推辞下,便只给她们送去了三个小厮,倒是省了他许多烦事。   可谁知,当天晚上,于箫和两位陆家公子聊了几句闲话,回房洗漱完刚想歇下,却不料胡管事寻了过来。   ***   “胡姨,可是出什么事了?”   “于公子,还望随老妇去别院走一遭。这事儿,哎……边走边说吧。”胡管事一脸为难。于箫狐疑地点了点头。时候已然不早,更何况今日婚宴,众人一番兴致尽了,更加疲惫。于溪体谅众人,便早早让那些没安排的下人下去休息。她们一路走到别院,黑得见不着人影。   “胡姨,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胡管事走在前头掌着灯笼,见于箫急着问,摇着头道:“这倒也算不得大事。方才我寻了个小厮去东厢房给少正君送壶茶,那小厮大抵是闲屋里热,倒脱起衣服来了,少正君沐浴出来瞧见着实吓了一跳。少正君可是我少当家的心头肉,才大题小作让我特地来寻于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于箫脸色却瞬间一僵,什么嫌热脱衣服,这可是寒冬啊,屋里头再放几盆炭火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儿来,更何况他还是个下人。东青以东为尊,东厢房是那别院主卧,只怕那小厮以为住的是那位陆少当家,这才起了心思。   “哪里,倒是我于府御下不严。”于箫歉然地说道。如今那位少当家未请他娘亲想来是给足了面子不想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而事实却也如他所想,于箫随着胡管事入了别院,只有东厢房亮着灯,其他伺候的下人早就遣散了。   屋子里,陆千遥和方璃各坐了一处主位,都跟个没事人似地喝着茶偶尔还说上几句话,而方公子脚边不远处跪着一个小厮,衣衫不整,瑟瑟缩缩地抖着肩。听到脚步声,那小厮白着脸抬起头来。   于箫正跨进屋里,恰好与他四目相对,惊讶过后眉头就拧起来了,“你为何会在这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拿来凑数的小语。他对他早没了信任,本来就没打算让他伺候客人怕出纰漏,   谁知道他竟然本事这么大。   “奴,奴——”小语有心解释,可话到嘴边也没编个合适的理由。如果今日看了他身子的是个女子,他再怎么颠倒黑白总是处于弱势还有人相信,可偏偏却碰上个男人,他的心思还有谁会猜不到。   陆千遥这次让于箫过来一则确实是看在苏算梁的面子上不打算追究,二来却是见过这小厮跟在于箫身边,不免猜测这于家有心取悦她,若是如此,那不仅得好好敲打一番,还得劝着阿梁在没陷深之前赶紧回京,这种人家心思不纯如何结亲?不过现在看来倒是那小厮的谋划,那便好办了。   陆千遥放下手中杯盏,“这么晚叨扰公子实在失礼。只是本少见此人原是于公子身边伺候的,只怕有些事还得于公子作主才行。”   于箫脸色已然十分难看,打量小语的视线冷若冰霜:“少当家放心,这种奴才心思太大,于府亦容不下,本公子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语已知自己最轻便是赶出于府,顿时面如死灰。陆千遥眼中波光一转,却抬了抬手:“哎,如此美人,罚了岂不可惜?”   她嘴角一勾,语气暧昧。小语猛地抬头,期待地望过去。于箫皱着眉头瞥了那方公子一眼,却见对方面上波澜不惊,一点异样都没有。“那少当家的意思是?”   “本少素来喜欢美人,还望于公子割爱,将这小厮送予我。”   “这……”   “若不然,公子出个价好了。”   于箫见她铁了心要收下小语,知道她身份不凡不能得罪,只好答应。只是,最先对她那没来由的好印象是彻底一点不剩。   当着自家未来夫君的面收了个男人,这种事都做得出,还说什么心头肉呢,谎话也不会说,当别人是三岁小孩呢!那位方公子虽然面上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指不定心里多难过,这么看来不喜欢男人也未必不是可取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枫林遇险途多舛   于箫虽然答应了将小语给陆千遥,可心里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姓方的公子。于是第二天于笙和陆红裳敬完了茶,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了苏算梁,将小语的事一点不瞒地告诉了她,有那么些让她去再劝劝陆千遥的意思。   谁想,苏算梁只是挑着一边眉毛,对着他摇头。“她这哪是真想收他,你那个小厮估计要倒霉了。”谁的床不好爬,偏偏选了个这么难缠的,真是怎么的死都不知道,“你呀,别管了。那人冲撞了姐夫,姓陆的不会善了的。”   于箫一愣,细想来昨晚那位公子波澜不惊的模样倒确实更像是沉着在胸,想来是两人早已通了气。他放了心,便没再多事。   ***   一月初六这一天下午,陆千遥早早辞了行,于溪见她走了总算松了口气,本来是打算带着难得来一次的亲家好好游一游这新春里的上饶镇,可谁知,陆少当家前脚刚走,后脚天空就飘起了点点小雪。   江南这一年的冬天确实冷,可没想到竟会下起了十几年不见的雪景。于箫忆起那天苏算梁给他摘完桃子说了好一会儿那北塞风情,一时间就有了出游的心思,想起于笙明天要回门,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他只说他要跟着去云霄城,于溪这次答应得很容易,也没唠叨几句。到了晚上的时候,她把于笙喊进了书房,仔仔细细嘱咐了一番,末了,又道:“这次,箫儿定会带上那姓苏的侍卫。回头到了云霄城,你就把那契纸给她,让她莫再回府了。”   “娘?”于笙吃了一惊。于箫的心思她早就告诉了她娘亲,可过了好久也不见动静,她还以为自家娘亲隐隐有点妥协默许的样子,谁料到竟然等在这里,“您怎么突然——”   于溪瞧了她一眼,来回在屋里踱了两圈,半响才摇着头道:“箫儿的婚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找人入赘吧,这天下凡是才华横溢者哪里会甘心入赘?总觉得那女子配不得箫儿,若他心意难平,我这做娘的岂不亏欠他?”   她叹了口气,“可若真把他嫁去那些夫侍成群的大族里头,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受委屈。挑来挑去,竟是没有一个比得过那姓苏的侍卫。且不说箫儿喜欢,我观察她许久,总觉得她有些寡情,倒也不似那些好美色的。看她行为举止,想来家世也差不到哪里去,嫁得远便远些罢,若是门当户对还真算一门好亲事。只可惜——”   于笙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于溪又是一声叹:“陆家认识的人哪一个不是名门之后,高官厚禄?别说我于家攀不起,就是攀得起也无福消受啊。”   “……娘,我明白了,您放心吧。”   ***   雪点子虽小,断断续续却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天大亮才渐渐停下。于笙见天气放晴,便赶紧让人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于箫的马车就跟在归宁队伍的最后面,于笙本来是想让他跟着陆红裳一起坐,可于箫心里其实没把云霄城当最后目的地,还计划中与大队伍在中途分道扬镳呢,自然是没同意。   路上有些滑,众人怕出事,不敢加快速度。苏算梁背着个布包袱,就在于箫车窗旁,骑着马慢悠悠地走。   上饶镇和云霄城之间要经过一座小镇子,镇外头再穿过一处枫树林便能见到云霄城的大门。众人走着官道,到了枫林镇的时候,天色已暗。于笙便打算在此先住一晚,明日一早再整顿出发。   今日才初七,年岁未过,游子归家,客栈里头生意甚是清冷,房间足够,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半夜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雪夹杂着雨丝淅淅沥沥,冰寒刺骨,屋子里即便烧着炭火,那薄被仍旧捂不暖让人难以入眠。到了第二天大早的时候,天气仍然阴沉,于笙本打算再住一晚,与陆夫人商量下来,对方却道没多少路程,还不如即刻启程,到了云霄城总是自己地盘要舒服得多。   于笙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可谁知,跟于箫一说他却没同意。   ***   “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客栈厢房里,角落处两盆炭火烧得极旺。于箫钻在被子里转着眼珠,于笙就坐在床边不赞同地看着他。   于箫点点头,“我本也只想出来看看,谁知遇上这鬼天气,哪儿还有心思瞧。”他怕冷似地往上扯了扯被子,“阿姐,你带姐夫先回门呗,待过了两日我再去寻你,”   “过两日?只怕那时我们早就到家了。”   于箫从来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于溪纵着也是因那些事多不出格。可现在他想单独跟苏算梁游历的主意自己心里都清楚是过不了自家娘亲这一关,偏生又说不来谎。于笙一眼就瞧破了端倪。   “唔。”   不过她只猜到他想跟那姓苏的侍卫独处,却没料到是要去更远的地方。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到底怕他之后难过,有些心软。“罢了,你啊,莫太贪玩。阿姐在云霄城等你,早些过来。”于笙轻易答应,于箫哪还顾得了许多有的没的都点头,眼睛弯得就差眯成一条线了。   众人吃过早饭,于笙嘱咐了苏算梁几句,便领着其他人一起上路,留下了一车两马,一个车夫,一个侍卫。她是见识过苏算梁的本事,想着这么点距离她总能护得于箫安全,故而自家小弟一再说不要留人她也同意了。   一大队人马走后,于箫才姗姗来迟叫上了苏算梁陪他吃早饭。而那车夫则跟着店里的小二自行解决。客栈大堂里就他们那一桌,很快便有小二端着个托盘将他点的两碗粥和两盘配菜一一放下,最后还呈上了一壶茶。   苏算梁喝了一口米汤,瞥眼瞧见那茶壶,眉头就挑起来:“你在这儿喝茶?”她家里世代茶商,耳濡目染,这泡茶喝茶要求极高,除非真是极好的地方,否则除了家里的茶叶她可宁愿不喝。   于箫翻开一个杯盏倒了一杯,直接拿来捂手:“这不是天气冷嘛。”他小口小口抿着,“我那手炉忘在马车上了。”   苏算梁撇撇嘴:“幸好没让别人瞧见你这模样,否则你们家的茶叶可要卖不出去了。”于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吹散了些热气灌下了半杯。“喂,你说,我们下面去哪儿啊?”   “去云霄城啊,你还想去哪儿。”苏算梁趴着饭,头也不抬地答了句。于箫撅了撅嘴,拿筷头敲了下她的手臂,“你说好带我出去的,不许赖。”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抬眸看他:“这时候?”   “嗯。”   “你跟大小姐说过了?”   “唔……算说了。”   “算?”   于箫见她一脸不赞同,不自在地别过脑袋,倔犟道:“反正我要去。”他转过头讨好地看过去,“再说了,有你护着嘛,又不会出什么事。回头见我安然回来,娘她们就不会多加责怪了。”   不会才怪。苏算梁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可不得不说他说有她护着不会出事的话还真是听着妥帖。本来嘛,她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如今不过多带了个男人,难道还保不了他周全了?   ***   苏算梁一番思量,最后还是打算带他去古烁,一来江南之地略微近些,二来这时候去西北只能是去喝风的,怕于箫身子受不住徒添麻烦,倒不如就在南面待着。于箫对地方一点意见也没有,反正她说什么都乐呵呵地点头。   古烁在江南中心地带,要走还得穿过那枫林镇外头那片枫树林,只是之后不入通往云霄城的官道,转而向着小路走。苏算梁反正认得路,于箫也不再费心于此,只让那车夫去买了些粮食堆进马车准备随时出发。   于箫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还挺好,谁知上马车前却不住打哈欠。苏算梁见他睡眼惺忪,便想着明天再走。于箫却摇头只说在车里睡也一样。他坚持她也只得作罢,吩咐那车夫将车赶稳些,便在前头带着路。   上一次经过这片枫树林还是红叶似火的美景,如今腐叶满地,只剩下灰色的枝条光秃秃的受着寒风洗礼。出来的时候天气阴沉却没再下雪,待到她们过了那半片树林的时候,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雨丝。   起初还是一两点,慢慢地细细密密。天气阴寒,那雨丝随着冷风灌进脖颈里,冷得她忍不住抖了抖,一时间倒有些后悔没再劝于箫多住一晚。   她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挤一挤车厢,心念刚起,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尖锐的马鸣。她猛回头,只见那匹棕色大马仰天长啸,发疯似地左右摇晃,前蹄抬起,车厢直接往后倾倒。那车夫试图拉住缰绳反倒被那棕马一侧,重心不稳,一手下意识地拍上那左边的马屁股,可到底没站稳,人从车上滚了下来。这一借力,棕马却双脚着地,朝着右边开始没命飞奔。   变故不过一瞬,苏算梁根本没时间救急,只能看着那摇摇晃晃的车厢渐行渐远。   “于箫!”   她抽着鞭子立刻冲了出去。可再快总也比不过那发疯的马,再加上于箫还在车上,她一个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想了想,回头冲着那马夫喊:“你赶紧——”话音戛然而止,视线所及,林子里哪里还有那车夫的身影?   她眉头一拧,心下狐疑,可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想其他。她咬着牙,又抽了一鞭。耳畔寒风呼啸而过,林间穿梭,枝头锋利划破了脸颊,可她却浑然不觉,只知道此时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那马匹疯狂一阵后大抵精疲力尽总算减慢了速度,她一喜,正要驱马去追。可那喜悦还没停滞一秒,只听咔嚓一声,整个车厢朝着左面侧翻过去,车轴断裂,左边两只车轮各自滚了一圈倒在地上。车厢里,因着冲力,于箫整个人都被甩了出来。   时间就像定在了这一刻,她眼里心里只有那被抛在半空着的白色身影。目眦欲裂,脑中一片空白。她无法思考,身子却反应极快,左脚一蹬马鞍,腾跃而起,飞身去接。   “于箫——”   她在,他如何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某只终于写到这了~还有三分之一~   ps:最近打算日更几天,把这个事儿给发完~   ☆、胡思乱想定心意   柔软的触感让她瞬间安下心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往下瞥了一眼,却见两人甩出的方向正是枫树林接连的一处石坡。苏算梁本能去拽着手边所能抓到的一切事物,可那生脆的树枝如何能   承受得了她们两个人的重量,手才拽到,枯枝啪嗒一声就断了。   那石坡陡峭,她背朝下,脑袋微抬,一手搂着于箫,一手护着他的头,蹭蹭蹭,与那硌着背的石头一起往下滑。下落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可到了坡底,势头一停,她整个人虚脱地立刻瘫在哪儿,大大吐出一口气。   阴雨细细密密地还在下,她抬眼望着天,那雨丝飘进眼睛里,忍不住眨了两下眼。这个时候迟钝感觉才慢慢涌了上来,她后背只怕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全身上下火辣辣得疼。   于箫趴在她胸口,一点动静没有。“喂。”她推了推他,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她拧了下眉,甩了甩僵硬的手臂,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但见他呼吸平稳,似乎是昏睡了过去。心   思一转,便想起他出发前困顿的模样,大抵也猜出了怎么回事。   于箫喝过她没喝的不就是那壶茶吗?只怕是茶水里头被人下了药。那客栈里都是陌生人,与她们无怨无仇,想来也不会要害他。而她们这一路不过三人,就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她就说嘛,那车夫怎么就逃得这么快!   苏算梁无语地望了望那乌云密布的天空。她本来过得顺风顺水的,好像自从遇到于箫之后,所有的霉运全都加着一起来了。平白无故被打也就算了,麻烦事接踵而至也算了,现在倒好了,这坡要是再高些,她说不定连命都搭进去了。   她撇撇嘴,手肘撑着勉强坐起来,后背的衣服被磨成条,蹭破皮的长长红痕渗着血丝,雨滴落在上头,蛰得生疼。于箫被她抱在怀里,外面披着的貂皮大氅虽然被淋得湿答答,可比起她的狼狈样却明显好上不少。   她没好气地曲起手指在他额上敲了敲,“就你最麻烦,每次还跟我倔。”她叹了口气,却还是将他那大氅整整好,让他少淋些雨,这才有心情环视四处。   周围除了枯树就是石壁,她们掉下来的那块石坡虽然摔不死人,可那高度要爬上去显然也不现实。阴雨绵绵,这地方的盘横交织的老树又都长得差不多,她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道最近的村落要走多久。倒不如先去寻个地方避避雨休息休息,若不然,只怕她体力透支不说,两人都得染风寒。   她吃力地将于箫背起来,他人就正好压着她背上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避雨的地方倒是不难找,没走几步,就瞧见了一处山洞。那洞口只有半人高,她不得不将于箫先推进去自个儿再弯腰爬进去,牵动了背部,又是一番呲牙裂嘴。不过,幸好洞内宽敞,便是她站直了,那石洞顶端仍有余地。而且,此处只怕是附近村民聚集打猎的地方,这洞穴明显有人住过的痕迹。有干柴草席不说,还能看到随意摆在地上的三只破口瓷碗。   其他的先不计,有这干柴已让她庆幸万分。她将于箫放在草席上,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一吹,   那上头便燃起了火星子。她松了口气,点了堆火,身上的寒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于箫的东西全在车上,她的包裹却是随身背着的。苏算梁将那破了条口子的布包摊开来,里头有两件里衣,一件外袍,她们俩穿倒是绰绰有余。药瓶子全都碎成了片,药粉混在一起有些地方还淋到了雨,显然是不能再用,看来她身上的伤还得熬个一两天。包裹里还有两个馒头一块饼,这还是于箫让那车夫去采买的干粮,她打算随拿随吃的,如今这时候倒成了唯一能填饱肚子的。不过,不到饿得实在不行了她还真不敢吃,谁知道里头放没放药。   她将那两件有些阴湿的里衣用木杆子挑着在火上烤了烤,回头见于箫还没醒,赶紧将身上的衣裤全换了。衣服干燥宽大,贴不到伤口,一时间疼痛感也小了不少。   ***   本来以为这劫后余生有柴有火,虽然碰到小雨绵绵,总应该算不上太过狼狈。谁晓得,真正的难题竟然在这儿等着她。   苏算梁坐在草席边,双眸直直盯着那躺在一边一脸乖巧安睡的男人,心里第一次有种想将那车夫抓来抽上两耳刮子的冲动。   于箫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而且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有。那壶茶他一个人全喝了,也不知道那混蛋究竟在里头下了多少量,人什么时候会醒。   一盏茶的工夫她还能等,若是一天一夜都不醒呢?他刚才被她背着,几乎给她挡了大半的雨。她摸过他的衣袖,从外到里紧拧一把只怕都能出点水。天气那么冷,这要真一直这么捂着不受寒就怪了。   哎。她无奈地叹口气,到底还是将他揽起来先把那大氅给解了,紧接着整个人又僵住了。她这是继续脱呢?还是不脱呢?   她望着洞顶,思绪却止不住地飘远。   说起来,过了年她都二十岁了。京城里头像她这个岁数还没有成亲的除非是家中重孝否则那也必定是定了亲。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七个除了阿倾是等着舒家那位公子长大,其余倒也确实和她一样都是独身。   可是,细细想来,姓陆的那是没追上否则一年前也该成了亲;树皮嘛,人家那是情伤未愈不想成亲,正君之位却早就定下了;至于老大,外出打仗那还有时间顾及儿女情长?再说书呆吧,听说   皇上是另有安排。这么一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是真的没着没落。   她是苏家嫡女,将来是继承家业的,这次再回去,就是那男人不烦,只怕她娘亲也得要开始过问了。   她垂眸,视线停在于箫粘着额头的落发上,一顿,又移向那清淡的双眉,映入那细长的羽睫,精致的鼻梁,微张的双唇,最后,定在那白皙的脖颈间。许久未曾出现酥麻感此刻又痒痒地满溢心头。   世家出生的男子要么心机太深,要么太过木讷,见过那么多就从没让她觉得是能过日子的。倒是他,虽然总爱跟她倔,可性子率直,什么表情都在脸上,那些个小打小闹算作情趣也未尝不可。这么一比,她突然觉得再没有人比得过他,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自己。   这成个亲,她虽总说只要是个男人就成,可既然能挑那自然是挑那个性子最纯,和她最合得来的不是?最好还得对她死心塌地的。她觉得后面那条可以慢慢培养,可前面两条显然他完全符合。   而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不止一次单独跟她跑出来了,回头要是被他未来妻家知道了,还有人要嘛。这么说来,他除了自己好像也没谁能嫁了。   苏算梁下意识地点着头,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一时间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看于箫的眼神就变得不同起来。她主意一定,剩下这事儿倒是好办了。   她伸手去解他的衣带,突然想起了什么,嘴中碎碎念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啊,是你一直不醒怕你染病。反正,回头总要看的,也没必要非得等到洞房的时候,你说对吧?”   对不对,自然没人回答她。而且,有些事做起来明显要比想起来难得多,就比如现在。   她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正常女人,一个少年赤/身裸/体地安安静静任她为所欲为,要不血气上涌她还是个女人嘛。这个时候这么个地点,也不可能翻云覆雨一番,没办法,她只得一边压抑着自己那骚/动的心思,一边手忙脚乱飞快给他换上衣服。   不过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她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时辰,随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只觉伺候男人比学武还难。   ***   那车夫迷药的量下得有些狠了,于箫到了第二天巳时才悠悠转醒。他看着那陌生的石洞顶,眨了两下眼,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就是不在马车里也不可能看见石头啊。他抬手正想敲敲昏沉的脑袋,眼角一瞥,却见他身上穿着的那衣袖又宽又长,将他整个手都罩住了,明显不是原来的衣物。   于箫猛地坐起身,那好好盖着的大氅顺势滑落至腰间。他摸了摸衣襟,睁大眼睛仔细瞧了好几眼,外衣仍是他自己的,可那里衣却明显换了一套,看那长度,倒像是女子之物。他脸色一白,脑子里从他上了马车之后到他醒来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身上还换了女子的里衣,都让他乱乱的心里想到了失身这么个不详的事实。   于箫死咬着唇,右手无意识地揪着胸前衣襟,却突然碰上了一块暖暖的硬物。他一愣,低头去看,这一眼却让那原本苍白的双颊瞬间染上了红晕。   他脖颈里挂着一块暖玉,左下角还刻有朱红的小楷苏字。这玉他怎么会不熟悉,那女人当时可不正是差点拿来给他换胭脂的嘛。他抬起袖子,鼻尖凑过去闻了闻,果然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沁入心脾。   脸上的温度又烫了几分,可心里却明显安稳了下来。他这才有闲情东张西望,完全陌生的石洞,离他不远处燃着火堆,草席边放着一把匕首只怕是给他防身用的。他将它握在手里,低眉间,错眼瞧见地上似乎写着什么。凑过去细瞧,只见那处用石头划着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马上就回。   “马上就回马上就回……就不知道等我醒了再去,还弄得我那么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某只对落崖什么的有种特殊情结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   苏算梁说马上就回真不假,于箫还盯着那地上的字看,人就出现在了洞口。她发丝凌乱,脸上还有刮痕,衣服上夹泥带水,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于箫一愣,急急就问:“你怎么弄成这样?”那语气满是担心。   苏算梁抹了一把脸,“我没事,出去寻路了。”她走近几步,坐到草席边,伸手就去探他额头。她手冰冷,他额头就显得异常滚烫,试不出来真实温度,只好问道:“你可有不舒服?”   于箫低着脑袋摇了摇头,小脸红扑扑的,明显是羞的。苏算梁却以为他是逞强瞒着不说,挑了下眉,将他的脸抬了抬,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于箫没想过她这么大胆,眼睛猛然睁大,瞪得跟个葡萄似的,视线就锁着她那近在咫尺淡红的双唇,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苏算梁丝毫不觉,拧了下眉,又拿手去探自己额头,嘴里念念叨叨:“奇怪了,怎么我的还比较烫。”她昨晚觉得要娶他之后,观念一转,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动作亲密得理直气壮。   于箫本来还想问她到底要不要对他负责嘛,可这会儿被她这么一搅和,心乱如麻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他抓着袖子绞啊绞,绞够了才算回了点神,见她泰然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那心下辗转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苏算梁见他呆呆愣愣的模样,以为是在想着怎么沦落至此,便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安慰道:“你放心,我刚才去探过路了。回头走个小半时辰就能见到住人的地方。”于箫点点头,她在,他总是安心的。   这场连绵多日的雨总算停了,她刚才出去瞧的时候竟是出了大太阳,虽然地上泥泞,总不至比昨天还冷。见于箫人无碍,便道:“我们还是早些走吧,回头若是离云霄城太远,给你阿姐写封信让她派人接。”   于箫点点头,他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幸好身边有人临危不乱否则只怕是心慌得不知所措。他撑着站起身来,刚跨了一步,突然头晕目眩,整个人就要往下瘫。苏算梁瞥了一眼,赶紧一把揽过他的腰,于箫就软在她身上,慢慢又僵得跟块石头了。   苏算梁扶着他坐下来,将大氅给他披上,“你这是睡得太久,气血不足。”她解释了一句。之后却没再让他独自下地,而是背着他准备走上一路。   ***   于箫匐在她背上,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贴着她温暖的身子。这会儿脑子转了起来,心里便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这女人今天实在太体贴,说话都让他觉得温温柔柔的。倒也不是抱怨她以前如何如何不好,可至少像他刚才气血不足的情况,若是换了往常,她最起码,最起码也要嫌他烦呐,背不背的更是个未知数,哪里会像这次,竟还知道安抚他。人家对他好,他也不能不识好歹地开口就问一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吧。   他心里憋着事儿,也没注意到身下的人步子越来越沉,时不时还会顿上一会儿。苏算梁见他一路沉默,便拍了拍他的腿肚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她一来是怕他无趣,二来却是想转移转移注意力,她本来以为背上的伤算不得严重,如今一背这虚汗却是蹭蹭蹭地往外冒。   “唔。没,没什么。”于箫支吾地回了一句,右手顿了顿,缓缓替她理了理散落的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那车夫为什么要害我们?”   “不是我,是你。”苏算梁斤斤计较地纠正道。于箫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在她肩上砸了一拳,“你怎么知道你就没有得罪人了?”弄得他好像脾气多不好似的。   苏算梁被他敲得倒抽了一口气,背就僵成弯着的弧度滞了一瞬,勉勉强强忍着继续往前走。于箫下手不知轻重,从他醒来到现在苏算梁表情一直无异,他哪里会想到她身上竟是带了伤。   “我跟你说真的呢,你仔细想想。”   于箫听着她的话,脑子就浮现了三个人的身影,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问:“小语?”苏算梁却笃定地否决道,“不是他。姓陆的要是连个下人都看不住,那她也白活了那么多年。”   她这么确信,于箫就不说话了。除了那小厮,他觉得有可能的只有沈氏父子。可是,心里始终觉得将他们接进于府已算仁至义尽,而且最近都不曾见过,他都不知道他们从青岩寺回来了没有,怎么能将手伸得那么长。   苏算梁见他沉默,就知道总算跟她想到一起去了。“等回去了,赶紧跟你娘告一状。小的嫁了便罢,大的嘛,青岩寺倒是个好去处。”她向来不插手人家家事,可现在却是主意出得理所当然。   “……我不明白。”于箫闷闷不乐地将脑袋搁在她肩上,“当初他们求着我进府的时候,明明只说要个去处的。娘……虽没给他名分,可于府到底没有差着吃喝,未曾亏欠过他们呀。”   “这哪里亏不亏欠的问题。这人瞧你顺眼了,才会去计较你那恩情。瞧着不顺眼,对他再好也都是错。再说了,人家说不要名分你就真以为不要呀?”她摇着头,继续叨念着,“这叫徐徐图之。谁会一见面就把野心说出来,那不是傻嘛。”   “……”   她怕他钻牛角尖,便没再继续,“莫气了,就当养了白眼狼呗。回头欺负回去就是了。”于箫撅撅嘴,却道,“我才不跟他们一样呢。”   “好。那就让你阿姐,你娘去,不用脏你的手。”   “嗯。”   其实于箫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没什么被害的实感。马车失控的时候他昏过去了;掉下陡坡的瞬间他被护着;就是昨晚苏算梁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他仍是没看到。心里头便不屑与他们计较,只想着跟阿姐说一声就行。   ***   苏算梁预料得不错,走了半个时辰,果然便见到了一处村子,山脚下是几座空置的茅草屋,走了一小段,便见到大批大批的田地。   这个时候天冷还不到播种的季节,家家户户邻里之间便拿着个小板凳,女人喝着酒,男人领着孩子,互相闲聊。   对于这么个闲得发慌的时候,有个长相俊俏的女人背着男人从后山下来,立刻就吸引了大大小小   无数视线。只是,村里不常来外人,于箫的穿着明显就不像是普通百姓,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询问。最后还是苏算梁主动开得口问大夫在哪儿,村里人才七嘴八舌地给指了路。   那大夫据说就住在村口的一座篱笆院里。苏算梁到时,便见院门没锁,堂屋门大开,看来人势必是在。她推开门,背着于箫走进去,只见屋里一四十多岁的老妇人正坐在饭桌前撑着脸打瞌睡。   她咳了一声,那妇人猛地惊醒过来,吊着眼瞪过来。苏算梁将于箫放下来,对她拱了拱手。那妇   人本来是要发火的,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自然郁闷,只是见到于箫衣着不凡,眼珠转了转,就朝着两人一笑。   “是这位公子看病?”   苏算梁点了点头,于箫被她扶着坐下,手搁在桌上。那老妇把了把脉,“这位公子无碍,只是腹中空空,吃些东西填个肚子就好了。”   于箫被她说得臊着脸抬眸睨了苏算梁一眼,都是她说什么气血不足,结果竟然是饿的,这不是存心让他丢人嘛。苏算梁无辜地摸摸鼻尖,她又不是大夫哪里真知道嘛。   “这位姑娘要是怕他染风寒,回头老妇给你们煮上两碗姜汤便可。”那老妇人有心想好好表现表现多要些诊费,便对苏算梁道,“倒是姑娘你,老妇观你气血不畅,满头虚汗,反倒像是病中之人。”   “我不——”苏算梁刚要摆手说不用,于箫一听却是急了,一下子跳起来将她拉过去,“那,那大夫你快给她看看。”   苏算梁哪里拗得过他,半推半就地伸出了手。那妇人把着脉,眉头却皱了起来,“姑娘身上可是哪里受了伤?”   “没。”苏算梁想也没想立刻否决。   “这……”那妇人又细细对着她的面色查看了一番,眉头越拧越紧。于箫的目光就锁在苏算梁身上,一手紧紧拽着袖子,突然想起她说她们是从陡坡上摔下来的,他见自己没受伤以为她也不曾有事,如今细想下来,枫树林中那石坡他也是听人说过的。这女人只身一人如何能保证他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自己也丝毫无恙?他真是太大意了。   于箫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不经意间往背后一瞥,却猛地瞪大眼叫出声来,“你,你背后衣服上怎么有血?”那大夫一听,立刻站起来身去看,只见苏算梁那衣服紧紧贴着后背,四处斑斑点点,渗着血迹。她想转身,被于箫一拽胳膊给止住了。   “姑娘,老妇方才观你脉象,似有炎症之兆,你还是将衣服脱了让老妇看一看吧。”   苏算梁本来确实想瞒着省得于箫担心,这下是被逼无奈,只得看了。她见于箫站着不动,挥了挥手道,“你先在外面等我。”   “不要。”   她挑了下眉。“我脱衣服呢。”   于箫却咬着唇,凶狠地瞪着她:“你都看过我了,为什么我不能看你?!”苏算梁这回被噎到了,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得,他要待就待着吧,那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她妥协似地叹了口气,只让那大夫把大门关起来。   ***   苏算梁解着衣带,于箫起先脸还红红的,等到她后头要脱里衣时,背后的衣服粘着只能死拽下来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   这牵一发动全身,苏算梁自个儿每扯一下,额上汗珠就长了脚似的往下淌,疼得她呲牙咧嘴。那大夫看不下去了,干脆心一横,那将衣服狠心往下一拽。这举动根本与撕了一层皮无异,她掐着手心,死咬着唇才忍住了没发出声音来。   于箫却在看到那伤口的瞬间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白皙背上从肩膀处一路往下最骇人的是那长长四条红痕,伤口被雨淋过,全都长了脓,黄白液体被挤破缓缓往下流,与那渗出的血迹混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他眼眶瞬间红了,眼泪簌簌就往下滚。苏算梁痛得没心思管其他,听到于箫吸鼻子的声音,才抬起头来,却见他泪眼婆娑,着实吓了一大跳。她一手拿了件外衣遮着身前,一手把他拉过来,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好端端的,哭什么,我没事,不过一点小伤,我一个女人家又不在乎破相。不是,不是破相,疤在后头呢,不对,不对,大夫医术好,留不下疤的……哎,你莫哭了。”   她越是安慰于箫哭得越凶,话说得颠三倒四。于箫一把扑在她怀里,心痛得怎么也止不下那眼泪。“你怎么不早说,还背着我走了那么长的路!”他直到这个时候,心里才真正对沈氏父子起了怨恨。   “我,我本来也没觉得怎么样。”苏算梁揽着他,那哭声将她心里心慌意乱。她没怎么安慰过人,只知道生疏地拍着他,一边柔声道,“好了好了,莫哭了,我没事的,莫哭了。”   于箫情绪宣泄了一番,这才觉得在人家面前哭了一场有点丢脸,而且好像打扰了大夫整治,赶紧拿着帕子站在一边默默擦眼角。一抬头,就见苏算梁嘻皮笑脸地讨好样,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眼眶却又湿了起来。   那大夫这才有些尴尬地上前查看伤口。她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看到啊!哎哟喂,这么开放的小两口,果然是她岁数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玉箫声起乱人心   苏算梁的伤口上好药,就被于箫扶着去床上侧躺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不能再上路了,更何况于箫是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苏算梁本来想着让于笙来接人,可仔细想来又觉得她到底新婚才没几天还要理这种破事,实在算不得好兆头,改了主意就让于箫给她拿纸笔。   她趴在床上,身子探出些,饱了墨就着床边的凳子,只写了一行地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墨玉,沾着墨汁在那纸上一刻,半朵墨莲便跃然纸上。   于箫给了那老妇人五两银子,包括近几日的住行食宿。她喜得笑眯了眼,送信的事便神速地下午就找人带出去了。   苏算梁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眼看到了饭点,于箫正要叫醒她,却发现她额上滚烫,脸色酡红,嘴里还不时说着糊话,眉头皱着像是极其难受。于箫吓了一跳,急急就奔向堂屋去找大夫。   冬季白日短,酉时半光线已显得昏暗。屋里点了根蜡烛,大夫坐在床边,替她诊脉。于箫就站在旁边,见她收了手,赶忙问道:“大夫,她怎么样了?”   “无碍,苏姑娘底子好,吃过三帖药,烧也该退了。”   于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见她额上冒汗,拽着袖子心疼地给她掖了掖。那大夫见状就有些尴尬坐不住了,咳了一声,让他早些休息便出了门。   于箫点点头,却显然没把那话听进去。就是他脑子里明白她没事,心里却只想留下来陪着她。   那大夫说她身子骨好的话倒还真不算错,半夜的时候,苏算梁那烧就退了下去,只是口干舌燥被渴醒了。她双眸朦朦胧胧地张开,第一眼就映入于箫趴在床边的半面睡颜,屋里那一豆烛光,在他眼下投了一层迷蒙光影。   她愣了愣,才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要起来。可于箫睡得浅,一有动静,眼睛一睁,猛地就坐直了背。头一转,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露欣喜,“你,你醒啦!还难不难受?”他伸手要去探她额头,指尖都快触到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缩,手藏到了背后。   苏算梁挑了下眉,身子前倾去拽他手臂,于箫本能要躲,可她就算受了伤力气还是比他大。她抓过他的手,果然如想像一样冷得跟块冰似的,刚才他靠近,她就感到了寒气。   她没好气摊开手,哑着声音道:“另一只。”于箫别别扭扭地不动,被她斜了一眼才一顿一顿将左手也放了上来。苏算梁一握,拽着就往胸口贴,于箫瞪大眼,左手下意识往后撤。她却将被子一盖,他手心下一秒就触到了她胸前柔软。   咚,咚,咚。那略微有些快心跳声伴那暖人的体温一起传来,每跳一次他脸就红上一分。于箫低着脑袋,睫毛颤动。烛光下,那轻抿的红唇好似带着无限诱惑。   气氛在浓厚夜色里变得有些暧昧。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就粘在了他明灭不清的眉目间。许久没有动静,于箫偷偷抬了抬眼,这一瞥,四目相对,他都来不及看清她眼中是何色彩,一抖,又低下了头。   苏算梁这才有些回神,不自在地错开目光,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来回轻抚他滑软的手背。“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故意吓我呢?”心里却郁卒地暗骂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没自制力了?就算要娶他没错,可她是那种盯着男人发呆的色女人吗?!   “我,我担心你嘛。”于箫小小声地道。他向来自持身份,从来都觉得这种话说出口又没面子又羞人,这会儿也不知是夜色深沉,还是心境变化竟是脱口而出。只是说完,那双颊就像是冒了气似地又烫了几分。   “唔。”苏算梁被噎了一下,勉强板着脸才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她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却始终没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对了,正好有事告诉你。”   “嗯。”   她瞥了眼于箫向上卷了两三层的里衣衣袖,“我过了年正是双十年纪,还未说亲。在家中排行第三,父母健在。因是嫡女,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养活你想来是够了。”   于箫眨着眼听着她没头没脑的话,弄不清是何意思,可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却愣住了。什么叫做养活你够了?   她?养他?!   苏算梁见她呆呆傻傻的,伸手挑了下他脖子里挂着的红绳,将那块暖玉托在手里。于箫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这玉是我苏家历代家主的定情之物。”她又去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只小木盒。于箫抽出被她捂烫的手,接了过来,盒盖翻开,那里头正是她犹犹豫豫一直没送出手的那柄小巧精致的玉箫。   “喏,这个,是我给你的信物。”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于箫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确实想过问她要不要负责的事,可这不是没说出口嘛,她突如其来这么一下实在是如同夏日惊雷把他给震傻了呀。   苏算梁看他还是没反应,以为他这是不满意呢,急急又补了一句,“你都这样了,不嫁我嫁给谁去?!”她这么一说本来还有点温馨的气氛瞬间就开始冒起火药味。   于箫双眸瞪过来,“我哪样了?嗯?”弄得他好像嫁不出去一样。   苏算梁自知说错话,摸了摸鼻子没回答。于箫被这么一闹倒是清醒了些,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这是想负责?”苏算梁顿了顿,点了下头。于箫静了一会儿又问道:“只是……想负责?”   苏算梁一愣,狐疑地看过去。于箫咬了咬牙,好吧,是他要求太高!他将那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什么时候?”   “……回镇上就——”   于箫双眸一亮,猛地打断道:“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不许赖。”苏算梁下意识地点头,点完头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怎么搞得她签了卖身契一样?   于箫其实心里清明如镜。若是没有这次的事,也许时间久了,没有回应,他对她的喜欢也会慢慢淡去。可现在他脑子里重复着这几月来的点点滴滴,却突然在想,如果她不在他身边,第一次他要如何面对于箜;第二次他要如何处理沈氏;这一次他会不会早就弃尸荒野?若是没有她一直陪着,他根本无法想像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何模样。   以前吧,他对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如今却开始分不清是依赖多一些,感激多一些,还是爱恋多一些。他只知道,她想负责也罢,心系他人也好,他都不计较,只求她能一直相伴左右。   ***   苏算梁一点也不知道他心里转了这么一大圈,这会儿把该说的说了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为了什么醒的。她想起身喝水,于箫又怎么会让她带伤动手。“你别动,我来。”他走到桌前,将那茶壶拎起来,正准备倒,突然想起来这水是冷的,她哪儿能喝。想也没想抬脚就往外走,“我去烧水。”   “回来。”苏算梁赶紧喊住他,“你会吗?”   “唔。”好吧,他好像就进过那么一次厨房,“那,那我研究研究总能会的吧。”   会个鬼。等他灰头土脸地研究完说不定天都亮了。她招招手让他过来。于箫以为她还有其他吩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她却只是往后艰难地挪了挪身子,拍拍那空出来的地方,“上来。”   那沙哑的上来两字不停在脑中徘徊,于箫僵了一下后就在床边别别扭扭地绞起袖子。她虽然信物送了,亲也算求了,他也应了。可是,那也不能招猫狗似地招他睡呀,他虽然也不是那么介意,可哪有男子不矜持矜持就答应的。   苏算梁其实耳朵根子也有点烫,可见对方比她还别扭,倒觉得挺有趣,眼珠子一转道:“我冷。”   于箫一听,这下是没时间害羞了。摸着她的脸,急急道:“你怎么样?是不是又难受了?”屋子里冷,他刚被捂热的手又变成冰,手感便有些烫。他扁着唇顾不得矜不矜持了,被子一掀,噌地一下就钻了进去,都不用她抱,主动就贴了上来。   苏算梁心中喜悦却有些莫名涩意。她揽过他,“我没事,你别担心。”她拨开他的额发,双唇在他额上亲了亲,“是怕你冷,我给你暖床呢。”   ***   于箫昨天晚上过得就像在云上飘一样,心想事成不说,苏算梁对他的态度简直意料之外的软和,每一句话听在心间都像是吃了蜜似的。   那村子想来是离云霄城极近,昨天下午苏算梁送的信今天吃过午饭,于箫正蹲在一旁看着那妇人煎药,外头就传来马蹄和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他抬眸去看,只见一马车停在门外,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跳下车来。   苏算梁早上换了药,还下不来地,仍旧在床上侧趴着。那女人扫了一眼,没见到她的身影,有些   奇怪,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拱了拱手对着于箫道:“在下是云遥客栈的人,敢问苏三少可曾在此?”   于箫站起身,望了望那车厢。“她在里头呢,你有带衣服吗?”苏算梁本来那一身是穿不得了,现在里衣是临时跟那妇人借的。只是料子有些粗,容易擦着伤口,这大冬天没个炭火屋子又漏风,也不好敞着背。   “这,倒不曾。”   于箫虽有些失望,也没多为难她。苏算梁当时急着送信,就写了个地址,他也没想到那么多。“那,你先去屋里坐会儿。她喝了药,我们再走。”   “是。”那女人恭敬地点着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有没有觉得转得太生硬,或者剧情太快?   ☆、一点温情满心甜   苏算梁这伤最起码也要躺上个十来半个月,于笙新婚,她不可能带伤去人家家里扰民。于箫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想了想,便还是随着她一起住在了云遥客栈的别院里头,并且按照原计划   给于笙写了信,只说让她不用等了,早些回去便好,倒是只字未提遇难的事。   于笙接到信,脸就黑了下来。先不说她娘亲给她的任务完不成,箫儿身边就两个人,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不知归期,而且根本就没来云霄城。   若只是两三天,她对苏算梁倒是挺有信心的,可这么长时间,那姓苏的才来于家几个月,人心隔肚皮,万一箫儿出事——她怎么就一时心软同意了呢!   于笙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陆红裳坐在一旁,见状便问道:“妻主,可是出什么事了?”   于笙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将信递了过去,“你瞧瞧。”她既然娶了他,那他自此之后便是于家人,而且她现在也想寻个人说说话。   陆红裳接过,一目十行,面露讶异,他从小到大是以大家公子的标准教出来的,就是外出,没有家中女子陪着,那也定是带着小厮外加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于箫的行为在他眼中已是胆大之极。“这……”   “你说说他,真是我跟娘没管好,怎么教出了这么个任性妄为之人!”于笙恨铁不成钢地砸了下桌子,“那姓苏的来了才多久,他就这么信她?!”   于笙担心他安全,陆红裳不知道于箫喜欢那侍卫,心里却想他如此行事将来万一露了出去还如何嫁人,又是将于家颜面置于何地?只是他毕竟刚嫁,有些话却是不好说,想了想,便道:“妻主莫担心,小弟既然有信回来,自然是安然无恙。我们不若明日就启程吧。去枫林镇那客栈问问两人走的方向,说不定有些线索,到时再派人去追吧。”   于笙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   苏算梁住的厢房就在当初于箫选的院子里头,而于箫则将外间的睡塌收拾收拾睡在了那儿。那本来是小厮守夜的地方,他娇生惯养自然是睡不惯的,只是心里觉得她那伤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   而且也不愿那些小厮围着她转,没办法,只好亲自看顾着。   只是伺候病人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苏三少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让她一天到晚躺床上,动一动到处都疼的结果是她开始四处找乐子,而对象自然是时时在身边的于箫。   这天下午,吃过中饭,于箫坐到床边,一边用勺子搅搅凉,一边端着碗一口口地喂给她喝。这喂药的事儿被她逼着羞红着脸做了几天,如今倒是顺手顺脚都不用她再耍赖,面上已是镇定自若。   苏算梁撑着手半坐着,于箫将那白玉瓷勺递到她嘴边,却见她撇着嘴看着他不动,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喝药呀?”前几天还作着让他喂呢。   苏算梁眼珠一转,将那勺子含在嘴里,又把那药碗接了过来。于箫一愣,就见她咕噜咕噜往下灌,苦得皱着眉又赶紧喝了好几口水。于箫怕她呛到,又不敢去抚着她的背,伸着手动也不是,   不动也不是,心疼地小声嗔道:“又没人跟你抢,喝个药都那么急。”   苏算梁将药碗往床边的矮柜上一放,作势要躺下。于箫右手收到一半,却被她握着手里。十指交握,她拇指指腹在他手心里轻轻挠着。那又软又痒的触感让他止不住想起那天两人同塌而眠,她身上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晰,脸瞬间就烫红起来。   他抬眸就见她嘴角斜斜一扬,眼带戏虐,羞恼地在她作怪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你干嘛呢。”   苏算梁笑嘻嘻地松开他,手一伸,环着了他的腰。他侧贴着她,仰着头,双眸映着她那近在咫尺的面容。他惊得要往后躲,她手收紧了些,他就不敢动了,低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扯她的衣衽,嚅嗫道:“你别动手动脚的,牵着伤口怎么办?”   她以前从没仔细看过他,如今却每每见他这些小动作都觉得可爱异常。嘴角越发上扬,忍不住就想逗逗他,“你动手动脚就行了?这算不算只许州官放火?”   于箫一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方才那衣衽被他扯的松松垮垮,里头白皙的肌肤都露了出来。他赶紧缩回手,又觉得不对,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替她整整好。“我才没有,你就知道胡说八道。”说完,还不忘瞪她一眼。   那一眼瞪得她通体舒畅,“好好好,你都对。”苏算梁捧过他的右臂在他手腕处啄了一下,这下却不敢随便再动,只松开他,撑着脑袋侧躺好。她虽然觉得成亲前毛手毛脚调戏调戏过过瘾没什么,可大事却一定要留到洞房的。   于箫见她闹完了,拿着药碗准备出去。苏三少本来就闲得发慌,怎么会轻易放他,伸手就去勾他小指,晃了晃,“于箫,你娘给你取了个箫字,是不是还会箫乐?”   任谁听都知道她这是没话找话,于箫却好脾气地又重新坐了回去,只摇摇头,“不会。”   “那你怎的不去学?”   “唔。”于箫被噎了一下,他不是不会箫,他是应该说琴棋书画他样样都学了可样样都不行。苏   算梁挑了下眉,突然拍拍他道,“你去找根箫来,我教你。”   于箫别别扭扭地不想去,可她来了兴致怎么可能改不住,见他不愿,好话说尽哄着他去,这结果嘛,自然是他败下阵来。只是——   于箫手中握着箫,用了力气吹,可那音依旧时虚时实,刺耳得很,更不要说连成调了。他显然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像样,吹不下去了,瞥了眼苏算梁郁闷的表情,脸上有些臊,“我就说不学的,你还非要教。”   “我哪知道教了你两个时辰,你连个音都吹不准。”她摇头晃脑,困倦地打着哈气,被那魔音一阵洗脑,这会儿倒是想睡觉了。   苏算梁这话鄙夷意味太浓,明显是说他笨呢。于箫没好气地瞪着她,哼声道,“明明是你教不好,还赖我。”   她也不是真怪他,本来就是打发闲暇的,一扭头见他咬着唇忿忿不平的模样,便哄道:“是,赖我。你也不用学,反正我会,你想听我还能不吹吗?”   于箫脸红红的,嘴角勾了勾。以前,她才不会这么顺着他呢,现在倒是哄着一出是一出的。他心里甜滋滋的,觉得就这么两个人在这里多住几日也无妨。   ***   苏算梁的伤十来天好的也差不多了,于箫不说要走,她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这一待竟整整待了一个月,回到于府的时候已是二月中旬。   于笙在枫林镇的客栈里头自然是没寻到什么线索,无处可找只好回家等着被骂。幸好于箫还知道给家中报信,得知他安然无恙,母女两个也算松了口气。只是于笙劈头盖脸的那顿骂还是没逃掉,于溪则一整个月没个好脸色。   这一日,两人刚到于府,于箫就被自家娘亲给叫去了,而苏算梁却被于笙给请去了。于溪这次是真被气上了火,于箫一进书房,她手上的茶盏就往旁边砰地一放,那茶水洒了半杯,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这是离家出走跟人私奔呢!”   于箫低着头,“娘,我错了。”   于溪一下子站起身来,倒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一圈,“我问你,你上次说要去云霄城的时候是不是本来也打算跟着她四处走?”   “……”   “说话!”   “……是。”   “好,好!”于溪吸了口气,握紧手,“你知不知道你是于府的公子?你读没读过男女大防四个字?你到底还要不要脸面?!”她大概是觉得自己最后那句话说得太重,声音缓和了些,“娘知道你喜欢她,可是她呢,对你可曾有你对她一半的心思?”她捧在手心上养大的儿子却放下自尊为了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跑东跑西,她这作娘的心里着实不好受。   于箫咬着唇,想了想,小声反驳道:“她说要娶我。”   “听娘的话,这种人——”于溪正说得起劲,话到一半猛地戛然而止,眨了两下眼,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家儿子刚才说了什么,不确定地问道,“你,你刚说什么?!”她没听错吧,那女人真要成她儿媳妇了?!   于箫扭捏地扯着袖口,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她说,要娶我。”方才那声音还听得见,这次却跟蚊子叫似的了。   于溪嘴角抽了抽,表情有些怪异:“你怎么,你知道她是何人吗?”她其实想问那女人怎么就想娶他了,可这话听起来好像她家箫儿多嫁不出去似的。   于箫点头,“她告诉我了。”便将苏算梁自报家门的那几句话说了一遍。于溪拧了下眉,又问:“那苏家呢?你又知不知道?”   “……她说是做茶叶生意的。”   “茶叶?”于溪一愣,诧异过后频频点头,一拍手道,“原来是那个苏家,竟是苏家。”她也真是老糊涂了,京城苏家茶叶名满天下,上次笙儿就告诉过她,那女人似乎对茶叶很是熟悉,后来又有陆千遥的事儿,她做了那么多年茶叶生意,竟然就没往那上面想。   “娘?”于箫却是对生意上的事一直一无所知,见她发怔便有些奇怪,“娘,你怎么了?”   若是苏家,日后箫儿嫁过去,说不定她们家也能拿到同样的货源……于溪脑子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箫儿,不管她家是何营生,娘都不愿将你嫁去那种世家大族里。她说她要继承家业,那她将来要娶的就是一府主君,你可曾想过,我们于家在镇中算得上富裕,可到了京城呢?”   “但——”   “好,就算她真心实意待你。那她父母呢,也不介意你的出身?”   于箫被她问得无言以对,这种问题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于溪见他情绪低落,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箫儿,这门亲事娘不同意,你阿姐这个时候也该把她给辞了。”   于箫一愣,猛地抬起头,“娘!你怎么能!”   于溪见他还要倔,口气生硬起来,“我如何不能?我是你娘,是她现在的主子。更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次容不得你任性!”   “娘!”他咬着牙,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可知道,若她不在,我的命说不定也就交代在路上了!”于箫眼前似是又见到了她伤痕密布的后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坚定,“所以,我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哎,写伐写伐我都不忍心虐小公子了啊。。。   ☆、情思如葭终难消      于箫本来并没有想将沈氏父子说出去,毕竟事情都过去了,省得再让阿姐和娘心疼一次,而且他也有心自己处理不愿她们插手。只是如今于溪言辞逼他,一时没忍住就脱口而出。   于溪听着他零散不全的陈述,脸色铁青。于箫顿了顿,道:“娘,其实不过我们二人的猜测,并   没什么证据,而且那车夫已然不知所踪。”   她瞧了他一眼,“不管是不是,这俩人留下都是祸害。好了,这事儿你莫管,你阿姐会好生处理的。”   于箫欲言又止,想了想终是没有说,转而一边瞧着眼色一边说起苏算梁的好话来,于溪哪里会不明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次却是如何都没有顺着他的心意,还说要关了他一个月的紧闭。   于箫气得直跺脚,觉得她简直不讲理。   ***   另一边,于笙按着她娘的吩咐把契纸还给的苏算梁,只委婉地表明了于家不愿再与她有瓜葛。   苏算梁挑了挑眉,直接收下了,她既然要娶他,还留个侍卫的身份多难看。至于于笙的话却是只做没听见,要不要有瓜葛又不是她一人说了算的。   那话虽然说绝了,可于笙见她契纸拿着飞快,对自家小弟一点留恋也没有,心里就有点不爽。可毕竟辞也是她辞的,总不能倒过来问一句你怎么都不说要留下呢。于笙郁闷地瞥了瞥她,哼哼唧唧地道:“箫儿看来真不是当家作主的料,底下的人一个个都没把他当回事儿。”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其实没怎么听到她的话,心里一心在想她好像有那么点不受人待见,万一潜   了媒人过来,人家还直接拒绝那得多没面子。她想了想,旁敲侧击问:“你娘有什么,嗯,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她这话没头没尾的,于笙愣了愣,狐疑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她能干嘛,可不就是想   讨未来岳母欢心嘛。可于笙又不是她肚子的蛔虫,哪能知道她什么心思。   苏算梁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早晚都要知道,不如现在先把大姑子给争取过来。眼珠一转,“过两个月,我来你家提亲。”   于笙正喝着茶,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猛咽了一口,瞪大眼看她:“你刚才说,说什么?你要娶谁?于箫?箫儿?我小弟?!”   苏算梁翻了翻眼皮,“于府除了他,我还能娶谁?”这不是废话嘛。   于溪拍了拍额头,总算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来来回回在她面前晃了两圈,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后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她接手于家生意也有两三年了,可到底不比于溪快近半百的岁数。当时她之所以会和她娘一样不同意,不过是觉得苏算梁不喜欢于箫,倒不如早些断了。可如今既然是两情相悦,家世什么的她这个做阿姐的努力努力不就成了,也不是非得棒打鸳鸯的。   于笙想了想,摇着头道:“我娘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为何?”   “这个嘛。”于笙重又坐回她对面,“我问你,你娘后院里头有多少个男人?”   苏算梁眉头一挑,这下是听出苗头来了,嘴角一勾道:“这不难。”她本来对男人就没什么兴趣,只要她娶的那人安安分分,她愿意一辈子就守着一人。   于笙没想到她应得那么轻易,顿时怀疑起她的诚心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却也找不出说谎的痕迹,顿了顿,拍着她的肩,摇头晃脑地道:“口说无凭呐,我娘是个商人。”   苏算梁嘴角扯了一下,于笙这语气怎么听都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姓陆的那嚣张模样。“行,回头我立字据好了。”心里却想一张破纸有什么用,对他好不好最后还不是得看她嘛。   ***   于溪这次不像往常一样总是说说而已,竟真的派了人分别守在了络溪院和于箫卧房门口。于箫有心想去阻止于笙,可只要一出房门就能听到那两个小厮低着头一人一句请公子三思,明显是根本不让出去。   于箫气得直磨牙,门一关,砰砰砰在屋里乱砸一气。只可惜,这次无论他如何闹,他娘亲却是狠下心来了。   气撒完了,事情却一点转机都没有。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于箫垂头丧气地坐在外间那张圆桌前,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咚咚咚,外头传来三下敲门声,只听一小厮道:“公子,奴给您送饭来了。”   于箫啪地一拍桌子,气道:“不吃!都拿回去!谁也不许进来!”话音刚落,房门却被人直接推开。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不过关个禁闭,竟然有下人敢直接闯进来了!他愤愤转过头,“本公子都说不吃了,你耳朵——阿姐?”进来的并不是方才那说话的小厮,却是于笙端着盘子。于箫想起苏算梁被辞的事,赌气地背过身去不理她。   于笙将门关上,端着饭放到桌上。“又闹这一出,娘都见过多少回了,换个有新意的还有些成算。”   于箫身子又转了半个弧度,背影就散着怨气。于笙在他旁边坐下,瞥了眼那饭菜,“姓苏的走了。”   她一提他火气噌噌噌地往上窜,重重地哼了一声。可不是就是被她赶走的嘛!   于笙拿起只空碗,替他盛着汤:“我是说——我弟妹回京去了。”她换了言辞,可于箫却还是没反应。她斜着看了一眼,却见他耳根子红红的。于笙好笑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往他那儿一放,“喏,她让我带给你的。”   于箫这下绷不住了,猛地转过身来,心急地拿出信纸,看的时候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唯恐错过了什么。信里提的其实告诉过他了,只是这次又给了他明确的时间。比如,她来回一趟要走上两个月,准备婚事还要两个月,这么一算,要等到六月才能上门提亲。   她让他好好等着,还贴心地留了住址,只说有事没事都要给她写信。最后还特地嘱咐了一句,莫惹他娘生意,万一事不成就糟糕了。   他念着念着嘴角就弯了起来,双颊红扑扑的,哪里还看得出方才刁蛮的模样。于笙见总算雨过天晴了,忍不住逗逗他,凑过去道:“写了什么,看得你那么开心,也让阿姐瞧瞧呢。”   于箫瞬间将纸一折,护在胸前,“没,没写什么。”她给他的信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呢,就是阿姐,就是娘也不行。他想起于溪坚决的态度,有些犹豫地问道:“阿姐,你不反对吗?”   于笙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她对你好,阿姐自会帮你们。”于箫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她会的。”于笙却听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敲着他额头:“要应也是她应呀,你那么笃定有什么用。”   ***   苏算梁的信对于于箫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定心丸,每天早上一睁开眼要先读上一遍,晚上睡觉还要默背一次。每每想到就心甜如蜜,哪里还有心思生谁气了?   他饭也好吃,觉也好睡。于溪却觉得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妥协,一时想不明白自家儿子怎么就淡定下来了?她心中狐疑,又拉不下脸来亲自去看,只好把于笙叫过来想原因。她这会儿一点也不知道她家宝贝女儿早就叛变了。   “这,箫儿脾气硬,想来是故意跟您表决心信她呢。”于笙假意分析了一句,自然不能将自个儿通风报信的事儿说出去。于溪点点头觉得她说得也有些道理,拿起杯盏正想喝一口茶,脑中转过那句脾气硬,烦躁地将那杯子一放,“你说说他,性子究竟像谁。我是他娘还能害他不成?怎的反过来还比不过那姓苏的?”   可不就是像您嘛。于笙腹诽一句,瞧了瞧于溪的脸色,转而问道:“娘,其实,女儿觉得那姓苏的人还不错——”于溪瞪过来,脸色不怎么好看,于笙赶紧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箫儿着想。他心里有执念,您又强硬让他忘了,反而适得其反。若他一年能转过心思还好,可若是一辈子都转不过来了呢?您难道要把他逼上喜轿吗?”   于笙是想替苏算梁说项没错,可言辞间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于溪知道她说的不错,特别是最后那一句,如果箫儿惦记着那人一生,她宁愿好吃好喝地供他一辈子也不忍心让他就此郁郁寡欢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说说如何是好?”于溪指着她,“我可告诉你,箫儿一日不嫁这络溪院一日便是他的住处。你好生跟你男人说,以后若是敢闹,就给我在祖宗牌位前好好跪上几日。”她这是怕真有那万一,提前给于笙敲警钟。   于笙点点头,“娘,您放心吧,箫儿可是我亲弟弟呢。”她转而又道,“其实,、您不过是担心世家后院难免人不如新,若是让那姓苏的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发个誓,一来可验验她的真心,二来也是箫儿日后的保障,这,如何?”   于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个女人会不会沾花惹草全凭她一时意起,又哪里是一句誓言能止下的。可要这么说,那天下乌鸦一般黑,也不局限于富贵世家。她想起于箫那日说信她时坚定的神情,缓了缓,终是叹了口气,“也罢,我便等着她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三少要回京啦~   ☆、作茧自缚无善终   苏算梁拿到契书的当天,牵了匹马找人给秦昀带了句话连袁家都没回去,就直接回了京。于溪被于笙劝了一顿,心里下了决心倒是轻松不少,关了于箫几日,便撤了在外面看管的下人。   沈氏父子住在于家最西面的一处小院落里,左右也就两间厢房,还有一间没人用的厨房和一处杂物间。院落不大,来来回回的下人却有五六个,院外还有两个嬷嬷轮班守着。一进去,想知道外头的消息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日头很高,云雾清明。东厢房里咿咿呀呀传来婉转缠绵的唱戏声,于箜站在门外,就着那半掩的门闩缝隙便能见到沈氏穿着一身好久不曾换过的青衫,对着屋内积着灰的铜镜,发丝凌乱,面容憔悴,早已看不出是当年红极一时的那位沈公子。他一手扶着那扁平的小腹,嘴角挂着温柔得诡异的笑容。   于箜端着菜的手颤了颤,无意识地抚了抚左脸。那里除了当日与于箫相见时意外留下地浅浅一道痕,如今却还有深得骇人的一条疤。   他身后还跟着那位公公,上次于箫将他们留在青岩寺,两人自由了一段时间后,于溪就把这位送了过来,没多久,爹那孩子就掉了,至此就一直疯疯癫癫。要不是他写信想要回府,只怕那位家主早就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了。而脸上那条疤,亦是沈氏疯癫时失手留下的。   那跟在他身后的公公见他没动作,眼中鄙夷一闪而过,也不开口催促,只是眼观鼻鼻关心地低着头。就在此时,门口一个嬷嬷却领着李管事进了门,只说于溪要见他。   于箜心下狐疑,自从进了于家,他们父子二人从来都跟透明人,于家主怎么会突然找他,莫不是——   他心中忐忑,有心询问,只是李管事一路都没什么有好脸色,即便是问了,也无从得知。   ***   于溪在书房等他,于箜进去时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她身前的位置,淡声道:“坐。”于箜紧张地行了个礼。   话音就此戛然而止,于溪盯着他,沉默不言。于箜在这压抑的气氛下,额上开始冒起了汗,他悄   悄抬了抬头,却见于溪目光冰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于溪眯了眯眼,道:“于府里有个姓吴的车夫,是你们去青岩寺之后才进府里来的。只是这次随着箫儿一起出镇,他这主子是回来了,那车夫却是至今未归,你可知道她如今在哪儿?”   于箜一听她问起那车夫,脸色就一白,死命掐着手才勉强止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情绪。他扯了扯嘴角,挤出的表情却很难看,“于家主,我,我与爹爹一直住在那别院里,怎,怎会认识车夫?”他到底年纪稍轻,心中骇然,说话便磕磕碰碰。   于箫那日说没有证据,于溪却相信百密必有一疏。将那车夫的身份彻查了一番,便得知在沈氏父子进府前,曾经常进出清歌园,而之后却再未出现。如此巧合,又不是写书,怎能不让人起疑心。如今再见他如此表情,心中已是了然,挥挥手便让他回去了。   她是什么都没问,可比一一询问清楚还要让他惶惶不安。他明明告诉过那人一定要在只剩于箫一人的时候动手,她究竟是怎么办的事儿,竟让他安然回来了!   于箜自然想不到那女人拿了他的钱,要了他的人,却根本没打算替他办事。之所以会下迷药,不过是看于箫身边就只有一人,便动了劫财的心思,毕竟她到底是收过人家的东西,出府前便没打算再回去,如今自然是能多拿一份是一份。可谁知,偏偏苏算梁根本没有喝那茶,她做贼心虚,怕被看出破绽,这才故意滚下马车想要逃命。   于箜的不安很快就变成了现实,苏算梁走的第三天,他便被一顶小轿抬进了西镇一户姓苗的人家。那户人家三代单传只有一个女儿,一年前被人打成了傻子。   ***   苏府大宅在京城城南最靠近内城的地方。苏算梁回到府时已是阳春三月,帝都热得早,除了晚上入夜时春寒料峭,白天已很是暖和。   她的生辰在三月二十,往年只要在家总是大办的。只是这两年她行踪不定,夫人又不发话,府里的管事们就不知该不该操办,不过倒都提前准备着。这不,三月十五这一天,她们家三少可不就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苏府东侧门的两个守卫并没有换,上次那姓沈的侍卫被她背后说了一句毛躁之后这次再见她倒是表现得倒挺沉稳,只是拉着那缰绳的手微微有些抖。   “我娘在府里?”   “回三少,夫人刚出府没多久。”那姓沈的门卫抢着道,“想来应是去店里了。”   “哦。”苏算梁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突然想起了什么,对那两人道,“对了,你们去跟苏管事说一声我回来了。”她说完跨上马又走了。   那两个门卫紧追了两步,可人哪有马快,自然是没喊住她。面上苦下脸,心里都重复着同一句话,三少啊,您好歹进个门换身衣服再走呢。   ***   苏家虽是卖茶叶的,却并不如其他商铺似的只一间小小的茶叶铺子。她们的茗品茶楼在京城可谓独树一帜。茶楼分上下两层,一楼乃是大堂,并未摆上桌椅,左侧只有一张长台是掌柜的迎宾的地方。   二楼中央那一间足有一间商铺大小的屋子里,左右两副柜子上摆着精致的瓷罐,一进去,便能闻到交织在一起的茶叶香味,此处才是平时苏家卖茶叶的地方。而两边则各有三间厢房,碾雕白玉,罗织红纱,大气的陈列无一不衬着那清雅二字。若是再有一位煮茶少年相伴左右,正和了文人雅士最爱的红袖添香。   此时正是巳时初,茶楼似往常一样静谧,偶尔从二楼飘来几句低低的交谈声。苏算梁进门的时候,那曲掌柜正站在长台后,读着一本茶经看得入神,手边的算盘拨到一半就这么被弃置一旁。   她撇撇嘴,对这女人不务正业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走过去,敲了敲桌面。那女人翻了页书,这才抬起头,看得却不是她,而是扫了一圈大堂,见所有小二都在忙,这才笑脸迎道:“这位——”她发了两个音脸就僵住了,“三,三少。”   苏算梁瞪了她一眼,也没多说,只问道:“我娘呢?”   “夫人在里头的帐房呢。”   “嗯。”   曲掌柜探出脑袋见她撩起布帘进了后间,这才惊吓似地拍拍小心肝,嘴里一边唠叨着吓死我了,一边还是屡教不改地翻着她的书。   ***   苏家的茶叶生意,东西两处由苏夫人苏漫衿管着,而南面则由着岭南本家自行料理。因此,每年六月,苏家的主子还要回岭南本族一趟。   帐房里,苏漫衿正和她家的帐房先生一笔笔对着三个月后要用的账册。苏算梁却没有进去,只是在外等着。她甚少来这茶楼,路上来来往往的下人好奇地盯了她好几眼,心里都在想苏府何时有这种穿着的主子了。   苏算梁是被注目惯了,百无聊赖地眯眼望着那高高挂起的大太阳,脑子里只转着那亲事究竟该如何说出口呢。   一刻后,苏漫衿从屋里出来,见到自家女儿的身影只是挑了挑眉倒也不惊讶。“回来啦。”苏算梁转过头,“娘。”她这一声唤一出口,那方才还心中鄙夷的下人们着实吓了一跳,脚步一顿后越发匆匆。   “嗯。”苏漫衿点点头往外头走,苏算梁便跟在她身后,“你倒是算着时间回来的,我正想着今   年你这生辰还要不要办呢。”   “不办也无妨,反正年年都一样,也没什么好玩的。”   苏漫衿斜了她一眼,“我那是要叫你知道自己长了一岁,别整天想着玩。”苏算梁摸摸鼻尖不说话,“你年前答应我了,这次回来要接手生意的。”   “哦。”苏算梁无可奈何地应着,突然眼珠一转,对着她讨好笑道,“娘啊,这自古都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您看我真要接手生意,是不是也该先成家呀?”   苏漫衿嗤笑了一声,“怎么,转了性了,想成亲了?”她这女儿可从没主动提起过要成亲的事儿,以前那些被请来的媒公要不是被轰走了,要不是被她玩得再不敢上门,“娘倒是想抱孙儿呢,就不知你这又是闹哪出。”   苏算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女儿哪能拿这种事儿开玩笑,这次倒是真给您找了个女婿回来。只要娘应了,我回头就去人家家里提亲。”   母女两人走出茗品茶楼,苏漫衿上了马车,苏算梁紧随其后。车帘一撩,那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   苏府去。   苏漫衿眯了眯眼,“那镇子上的人家?你可莫要告诉我,他家家中贫苦,茅屋漏风,而你——”她点着她额头,没好气地道,“而你这死丫头,就瞧中人家不卑不亢,心如赤子。”   苏算梁往后躲着她作怪的手指,怪叫了一声,“娘,你当唱戏呢。”苏漫衿哼了一声,苏算梁见状,狗腿地解释道,“他们家是做生意的,在京城虽称不得富贵,可也吃穿不愁。”   苏漫衿这才有了些兴致,嘴角一勾道:“你想娶他?”   “是。”苏算梁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正襟危坐,满脸认真,“娘,我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还望您成全。”   她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么些年了,没想到竟还能见到她如此认真的一面。苏漫衿心里念着她那句再没人比他更好,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那笑容苦涩起来,摆摆袖只道:“既是你选的,家世清白,娘便没意见。不过,到底长幼有序,你要娶,你二哥便得先出嫁,莫坏了我苏府的规矩让人白看笑话。”   她答应得轻易,苏算梁喜得连连点头,一时也没注意她的异样,更是应下了平日里绝不可能应下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讲苏算梁家里的事儿了~   ☆、忘离院中苦鸳鸯      苏算梁回来得晚,离她生辰也没几天了,苏夫人下令要办,底下的人最近便开始有点忙得脚不着地。不过,那主要的当事人却是置身事外,这天一大早,更是拉了匹马就不见了人影。   辰时初,苏府东侧门处站着一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低着头翻着她鼓鼓的布包袱。那两个门卫对她显然很熟悉,沈七更是一把拍在她的脑袋上,“小东子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今天等你收工了,姐请你吃酒去。”   那丫头嘿嘿一笑,泼皮道:“那敢情好,沈姐请客小人哪能不应。”她圆滑地回了一声,将包裹里掏出五封书信递了过去。   这丫头是千素阁送信的人,自古就有驿站传信,但多是官文战报,平头百姓要传封信还得要等那恰好路过的商队。后来,东青从商的人多了起来,各地分铺往来十分不便,干脆就由各地商会联合建了一座千素阁。起初还只是用于各地铺子往来,后来便直接独立着做起了信件传收生意。   那丫头见门卫结果,说了几句俏皮话便赶着去了别家。沈七飞速地翻了翻,嘴里自言自语:“奇怪了。”另外一个门卫便凑过来,“哪里奇怪?都给谁的?”   沈七将那叠信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么几封都给三少的,而且看字迹全是一个人写的。”她仔仔细细检查了那封口的蜡,正准备往怀里塞。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可是有信件。”   两人转过身,只见一近不惑之年的女人笑对着二人。她面容阴柔,眼角处有那一颗泪痣让人过目难忘。两个门卫对视了一眼,朝着她笑着拱了拱手,“徐管事。”   徐梓木略一颔首,又问道:“方才听你们说可是有三少的信件?”沈七一愣,迟疑地点点头,就听她继续道,“三少大早上就出去了,你把信交给我吧,回头正君会给她的。”   “这……”   “怎么?你对正君还放不了心?”   徐梓木拿主子压人,沈七握着手里信却迟疑着不敢交。她可不就是不放心嘛,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三少对正君的态度简直恶劣到了极点,根本看不出来是嫡亲父女。虽说府里因为夫人和正君的关系不和,下人难免分成两派,可这到底是苏家,谁都可以得罪,家主和未来家主可得罪不得。   徐梓木见状皱了皱眉,想了想却直接去拿那一叠信。她用了力气,沈七怕扯坏了,手劲儿一松,就被直接抢了过去。“徐管事!”   “两位还要守门,徐某就不打扰了。”徐梓木态度难得有些强硬,一撩袍子,转身而去。沈七气得直跺脚,对着另一位门卫道:“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不过一三等管事,仗着正君信任,竟然敢如此行事。”   那门卫对着她摇了摇头,“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三少解释吧,徐管事有人保,你可没有。”   “哎,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   万佛寺在京城郊外,道中有一对夫妻开的茶寮,茶寮过去不久便是一处三岔路口,往右再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见到万佛寺所在的山壁。   苏算梁在前殿里头上了柱香,捐了些香火钱,便找了个小沙弥带着她去后山。苏夫人信佛十余年,与万佛寺的主持颇有交情。苏家二公子苏善林的住处是后山上最偏远的那间厢房,一住便住了整整七年,如今已是二十又二的岁数。   那小沙弥将她带到了门口,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苏算梁看着那扇陈旧的木门,手抬到半空,顿了顿,终是放下了。她倒背着手,摇了摇头。出嫁就出嫁,她给他寻个人家再找人来通知一声不就得了,干嘛还亲自跑过来,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嘛。   她撇撇嘴,这么一想,转身就准备走。只是才刚侧了个身,那木门却突然被人打开。一二十出头的小厮从里头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盆水。他瞥见人影,抬头一瞧,手一抖,那盆子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溅了他满脚的水,他却只是愣了愣地瞪大眼看着眼前人,“三,三少。”他有多久没见过苏府的正经主子了?!他还以为这辈子就要陪着公子青灯古佛地度过了!   这小厮动静太大,里头很快就传来轻缓地脚步声:“音儿,出什么事?”苏善林走了出来,顺着那小厮的视线望过去,脸色却同样僵住了。“三,三妹。”他几乎是抖着声音唤了一声,眼中狂喜。   苏算梁瞧着他有些沧桑的面容,明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却看起来足足老了五六岁。她不怎么是滋味地应了声,勉勉强强扯了下嘴角,视线下移,无意间瞥见他眼角处那颗明显的泪痣,那笑意就凝在了脸上,眼中不可抑制地泛起厌恶。   苏善林脸色一白,眸中欣喜瞬间黯淡下来。他捏紧了袖子,低下头,颤声问道:“三妹怎么想到……过来了?”   苏算梁撇开视线,“娘让我来看看。”她顿了顿,到底抬脚进了屋。苏善林把那小厮遣了下去,跟在她身后。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一张木床,一张矮几,一张竹塌,简单得根本看不出是男子的闺房。   苏善林指了指那竹塌,强笑道:“三妹将就着坐那儿吧,这里没处可招待的地方。”她摇了摇头,“不了,我过会儿就走。”   “那,那也成。我给你倒杯水。”他慌慌忙走过去,拎起矮几上的茶壶,苏算梁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开口道:“我要成亲了。”   苏善林手一顿,没想到她竟然会跟他提起这个,受宠若惊之余眼眶涩涩的,他抬起袖子暗自擦了擦眼,没回头只是欣慰地道:“那极好,娘想来定是很高兴。不知哪家的公子配得上三妹你?”   “小户人家罢了。若真是世家公子,苏家可配不起。”   苏府如今的正君姓左,曾经他娘亲官至丞相,左家更是世代封荫,直到后来牵扯进一桩贪污案,差点满门抄斩才就此没落。苏善林听出她语带讥讽,面带惨笑,她们两个心里的结,看来这辈子都解不了了。他强打起精神,又问:“那,婚期可定下了?”   苏算梁也不愿见他那故作坚强的模样,错开视线,“娘说了,长幼有序,你不嫁,我这婚事也定不下来。”   苏善林一愣,猛地转过头,“你,你刚才说什么?娘,娘说的?”他紧盯着她,唯恐错过她脸上任何一处表情。苏算梁瞥了他一眼,“娘说你到底姓苏,所以让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要求?”   他双唇轻颤,死命咬着,这次却怎么也止不住那心底的酸楚。视线瞬间模糊起来,他抬袖抹了抹,可那眼泪却越积越多,到底滚落而下。到头来,隔三差五派人向他嘘寒问暖的,还惦记着他未曾出嫁的;心中到底不忍心的,至始至终还是那位没有血缘的娘亲。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沙哑,“没有,我没有要求。”他哽咽着摇头,“但求,不辱苏府盛名;但求不负,她养育之恩。”他一字一顿地道,说完,早已是泪眼朦胧。   苏算梁瞧不得他这样,只平平应了一声好 ,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爱憎分明,有些人就算再无辜,可到底对不起她苏家是事实。她没有那么好心,能毫无芥蒂地不在意。   ***   苏府的主院名叫忘离院,据说是当年开府的老祖宗亲自题的。苏漫衿搬出主院十多年,却未曾带走几个下人,如今院子伺候的还都是当年的那些个老人,苏正君有心想换,可一来挑不出错处,二来苏漫衿保着,只得留了下来。   因此,院里往来的下人一见苏算梁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皆是满脸惊讶。实在是,自从她们家三少七岁那年跟着夫人在外住了一年后,自此要么主君派人绑着她,否则她几乎不会踏进主院一步,更不要说夫人搬进佛堂之后了。   那东厢房的门开着,苏算梁大步流星走进来的时候,徐梓木正给苏府的正君沏着茶,满脸柔情温言笑语。   她呵了一声,痞里痞气地倚在门口,那笑意怎么瞧怎么讽刺,“真是好风景,怪不得娘要搬出去,任谁天天对着只发春的猫,都坐不住啊。”她刚见过苏善林,心情本来就不好,又听说她的信被那混蛋拿走了,更加气急败坏。   她时常不在京,就算有事寻她也不会写信到家里,唯一的可能只有于箫。可如今刚到就见他们这丝毫不避讳的亲密,反而气不起来,就觉得荒诞得很。   徐梓木脸色一白,苏正君皱了皱眉喝道:“放肆,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苏算梁嗤了一声,根本懒得多理,只道:“我的信呢?”   “烧了。”苏正君平平回了一句,左脚踢了踢一旁那火盆,里头是一盆纸灰,隐隐还冒着火星子,显然是刚烧不久,“小户人家出来的男人果然不知廉耻,信都写到家里来了。苏府的三少正君我早就选好了人,你也收收心,莫一天到晚出去瞎混。”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丝毫就不曾问她愿不愿意。   苏算梁双眸一眯,冰冰冷冷地盯着他看。本以为她心里定会怒气冲天,可恰恰相反,如今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摇着头,“都说什么样的人得什么样的种。”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那上扬的嘴角止也止不住,“不知廉耻的是你女儿;私相授受的也是你女儿。可我至少比你好,还知道要把人家娶进门,给个名分。不像你,到头来人家还是我苏府的下人,除了用你的身子泄泄火,连点钱都没贪到吧。可男人如衣服,去青楼至少每天还能玩个新鲜的——”   她什么都敢往外说,竟然将他讲得连那些小倌还不如。苏正君瞥了眼那大敞的门闩,眼中怒气一闪而过,他猛地站起身来,不待她说完,想也没想一巴掌甩过去。“你胡言乱语什么!可还知道孝字怎么写?!”   苏算梁轻巧握住他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往后推。徐梓木见状,赶忙过去扶,“三少,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只是,正君终究是您的亲爹,何必如此呢?”   她啧啧两声,怪笑着朝她轻浮地挑了下眉:“徐管事放心,我娘呢,爱面子,见不得自己明媒正娶的人跟别人跑了。可我不一样啊。”她冰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嘴角一勾,“待我接手了苏家,一定给你们这对苦鸳鸯正正名。”   苏正君却一愣,猛地推开徐梓木,抬眸紧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苏算梁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冷默然打量了他许久,终究只字未言,甩袖而去。她要做什么?她能做什么?不过是要替母休父罢了。他究竟脸皮有多厚才能跟那野女人心安理得地待在她苏家的主院里?娘亲拖了一辈子都没想通,没做成的事,那就由她来做个了断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家的事某只会在短篇集里面更的~   ☆、51   于箫的信被她爹一把火全给烧了,沈七说一共加起来也有五六封。她想他定是从收到她的消息后便天天给她写,这才一入京城没几天就能收到他的信。   她心里内疚又为他如此重视隐隐高兴。一回到自己院子马上便动笔回了一封,其实内容也多是千篇一律,只让他好好等着不用担心。而苏家的那些腌糟事儿她从头至尾都没打算跟他提,自然也不会说起信纸被烧的事儿。   才一写完,她便让沈七当天就送了出去。并且严肃告诫她若还有下次,也别留在苏府了。沈七对她此次宽大处理很是感激,喜得连连点头。   ***   苏算梁只要回京,母女俩若是都得闲,那么每天的晚膳势必是雷打不动一起用的。她进佛堂的时候,苏漫衿正理着书桌上凌乱的宣纸,甩了甩算盘压在上面。听到脚步声,只抬了抬头,一边做着自己的事,一边就道:“你何苦又去跟他闹呢。”   中央那张矮桌上已然摆好了饭菜。苏漫衿信佛平日多是吃斋菜,只有她每次回来才会摆上些鱼肉。苏算梁撇撇嘴,“他故意惹找茬,我又不是软柿子。”她盘腿坐在桌前,拿起筷子没好气地狠狠戳了两下米饭。   “不过一个外人,你又何必为此生气,不值得。”苏漫衿笑了笑,似有所叹地重复了一句,“不值得。”只是最后那三个字语速极缓,不知是说给谁听。   屋里一瞬静了下来。她知道她娘亲那句不值得里头带了多少苦闷,眼前好像又回到了五岁那年,她娘亲醉生梦死夜夜不归,而她日日倔强地坐在门口,心里绝望地就怕她再也不要她们了。   她异常沉默,不似往常那般爱说,苏漫衿自是察觉到了异样。她从第二个抽屉里头拿出一卷画,一转身撩袍坐到她对面,递了过去,“你瞧瞧。”   苏算梁愣了愣,这才回了些神。那画卷打开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样貌一般,看着性子温和。“这是?”   “本来是你二哥十五岁那年要说的人家。”苏漫衿叹了口气,“也怪我,当时跟人怄气,白白耽误了他。不过这位姓廖的姑娘当日听我提了一句,倒是至今未娶,你派人上门问问吧,若是成了,我欠你二哥的也算了了一桩。”   苏算梁撇撇嘴,将那画卷往旁边一扔,“什么欠不欠的,人家亲生爹娘都不急。”苏漫衿摇了摇头,笑骂道:“他小时候对你好不好?你这丫头就是没良心。再说,他不嫁,我苏府面子往哪儿搁?”   她嘁了一声不答话。苏漫衿拿她没办法,“得,你再嚷嚷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娘被人当冤大头好好笑话一番。”说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苏算梁这才有些妥协似地咕哝了一句:“我也没说不让他嫁嘛。”   她没再继续这话题,转而说起她跟于箫的亲事。比起那些让人不愉快的话题,明显这事儿要轻松得多。更何况苏漫衿办她女儿的婚事这还真是头一次。   苏家大少苏善幸当年中了进士后不久就外放为官,没过几月家里便接到了她娶了当地绅乡嫡子的消息。而至于那两个庶女,一来嫡姐未嫁;二来她也从未放在心上。一时兴起,便零零碎碎出了不少主意,包括那聘礼多少,该用何物。   苏算梁记不下来,只好先把碗筷揽到一边,拿了张宣纸一一录下。苏漫衿见状越发绞尽脑汁,恨不得将苏府所有的好东西全都拿出来。   “娘啊,你再说下去,家里就该搬空了。”   苏漫衿挑了下眉,右手招了招。苏算梁便将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了上去。她扫了一眼,“不过动动嘴皮子你还嫌麻烦了,回头准备起来又不用你亲自去做。”她抬眸瞥了瞥,沉默半响,却突然问道,“你想好了没有?”   “什么?”   “你当真要娶那人?这可是一辈子的事,缠上了就甩不掉了。”   苏算梁一愣,眨了两下眼,才缓缓点了下头。   ***   苏家两位主子的婚事都安排到了一起,苏府的男主子名存实亡,这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苏大管家身上。她一人当了十人在忙,苏算梁又不懂嫁娶的习俗,整天还乱给她出主意添乱,实在无法,只好把苏善林的事推给了另外两位管事,而她则专心应对起苏府未来的家主。   苏善林的婚事,苏算梁知道她娘亲已经十分大度,之后只怕全都会交给下人。她想了想,怕那男人搞出什么意外,给苏善幸去了信。   苏家大少接到消息,向上呈了奏疏,得到批复后回到家时,苏算梁已经带着李管事和官媒还有一箱箱聘礼回了上饶镇。   一行人马到时天色已暗,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准备歇下。她带的东西太多,再加上并非只身一人,袁家自然是不能住,只好二十几个人全部去了客栈。   那掌柜的本来都要关门了,没想到大晚上的接了这么大单子生意,心里高兴,面上越发客气。又见那一箱箱木箱子上全部贴了喜字,便知是来上饶镇上娶人,一时八卦着问了随行的下人好几句。   苏算梁却在进了镇子后一直魂不守舍,看着东西无碍地全部搬完。一转身,没头没脑地就外走。苏管事一愣,赶忙拦住她:“三少,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明天可还得去提亲呢,这时候可不能随她性子出去瞎混。   苏算梁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唔,我去,我去找树皮。”她点点头,“对,我去找树皮,晚些再回来。”她说完,急急忙忙往外走。   苏管事赶忙紧追了几步有心要劝,就着客栈外那挂着纸灯笼,却见她耳根子似乎红彤彤的,愣了愣,心念一转,不禁笑出声来。她摇了摇头背着手老神在在地往里走。   书上不都说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   轻纱遮月,星影斑驳。络溪院那角角落落被无边夜色压得越发沉寂。东厢房的纸窗上,唯有那一豆红烛摇摇曳曳。   卧房里,于箫坐在床头,只穿了件亵衣,外头披着身单薄的宽袖绸袍。他手中拿着张信纸从头到尾一字一字地念,眉眼就止不住弯了起来。   自从他寄出第一封信起,忐忑等了一个月后才有了回音,自此便是一天一封。而现在手上拿着的是今天刚到了,虽然那落款却还是五月初七,可今天却已是五月二十五了,她说好六月会回来的,他从她走的那天开始数,一直念到现在,总算快熬到了头。   于箫恋恋不舍得将那信纸叠叠好,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个信封,仔细塞好又藏到了回去。他走到烛台旁,正打算熄灯睡觉,却突然听到外头似乎有轻微的响声。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不想那声音又响了几分,明显是抠门声。他一愣,皱了下眉。   这时候都快到亥时了,下人早该睡下,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他心下狐疑,想了想,还是撩开珠帘去向外间。那敲门声又响了几分,他顿了顿,抄起桌上的茶壶,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吸了口气这才开了门。   他怕有歹人,拿了那茶壶防身的。可毕竟若真是坏人怎会那么光明正大地敲门,心里半是奇怪半是犹豫。“你——”只是他才刚发了一个音,整个人却盯着那身影彻底呆住了。右手一松,那茶壶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身影他实在太过熟悉,就是漆黑一片,只能瞧见个轮廓,也没办法抑制那从心底泛起的熟悉感。那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一时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苏算梁也被他吓了一跳,左右望了望,赶紧将他推进屋,将门落了锁才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拿茶壶做什么?”   本来外头还有些月光洒进来,如今门一关,外间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她拉着于箫撩开珠帘就往里走,里间点了两处烛台,总算亮堂了一些。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于箫下意识地捏了捏脸颊,这才有些回过神来。盯着她的背影敲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欣喜万分地忙不迭声问道:“你何时回来的?今天刚回吗?”   “自然是今天。”她要是早回来怎么会不第一时间赶来见他。于箫听着抿着唇就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打算看看让她魂不守舍好多天的人究竟是瘦了胖了还是高了矮了。谁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让她一下子就定住了身形,原本要说的话更是彻底忘得烟消云散。眼前只晃着那人雪白的脖颈,小巧的锁骨,还有腰间要露不露的肌肤,喉咙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直直盯着他看,可视线却分明不在他脸上,而且那目光亮得像是藏了一把火。于箫愣了愣,奇怪地侧了侧脑袋,“你瞧什么呢?”他一边问着一边顺势低下头。   这一看,却是整张脸都臊得通红。他竟然,他竟然露着亵衣就出现在她面前!他瞪圆了眼,将外面披的袍子左右一扯,飞快转了个身。他现在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   于箫正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苏算梁却从身后将他抱了个满怀。她左手搂着他,右手抚过他脖颈,一路往下,探进被他裹得紧紧的长袍里,在他腰间摸了一把,“看来,是想我想瘦了。”   她的语气有些低,那声音与她以往的清亮迥然不同,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感,那有些沉重的呼吸带出的热气就撒在他耳后。他腿肚子一软,整个人无力地跌进她怀里。那种异样感让他心里慌乱又期待,颤着手就去扯她在腰间轻缓来回的四指。   “你,你别……”他嚅嗫着,语气又软又轻。像是猫爪子欲拒还迎地挠着她的心间。她呼吸一瞬又重了几分,任由他拽着手指,搂着他的左手手臂却紧了再紧,像是极力在克制。   “莫动。”她声音不稳,微俯着身,顿了顿,舔过他的耳垂。   “嗯……”他本是想应她那话,谁想却因那动作,出口却成了一声轻哼,又媚又腻。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左手赶忙捂住嘴。这下,那宽袍却全部散了开来。   苏算梁眯着眼,眸色晦暗。她右手反握住于箫的小手,十指相扣,她的双唇轻轻蹭着他的耳背。那温润的触感磨得他全身发烫,于箫眼神开始有些迷离,觉得心里空得很,有一处难受得很,却怎么也究不出原因。   她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偏生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撩/拨得了她。天地良心!这么大晚上来,她不过是想见见他,顺带让他安安心,没想着要擦枪走火啊!   苏算梁深吸一口气,磨了磨牙,突然将他打横抱起。于箫一惊,赶紧搂着她的脖子。她这么大的动静,倒是弄得他清醒了些,“你,嗯,你……”只是睫毛颤着,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成不了句。   苏算梁将他放倒在床上,一把拉过那床上的被子将人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裹成了蚕蛹。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闭着眼也不看他,一脸严肃地死命拿袖子扇风。   于箫隐隐约约知道是怎么回事,满脸通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屋里静了半响,他见她仍扇着风,眼睛却睁了开来,小眼神瞄了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哦。”他这才有空仔仔细细去看她,却发现她这次没穿那些陈旧的白袍,而是穿了件精致的蓝色锦袍,整个人除了初见时的潇洒不羁看上去还沉稳了不少,越显俊秀。他眉眼就弯了起来。   苏算梁一瞥眼就见他在傻乐,顺手在他额上敲了敲,“笑什么呢?”   于箫捂着额头,却问:“你什么时候来提亲?”   “明天。”她挑了下眉,嘴角一勾,有心逗逗他,“你就这么着急嫁我?”   “才没有。”于箫本能反驳了一句,微撅着嘴,软绵绵地瞪了她一眼,别过脸不理她。   他随随便便一个小动作,却不知道真是要了她的命。那刚才的火还没灭干净,被他这么一眼,那原本垂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苏算梁赶紧错开视线,朝着屋顶望了望,她算是明白了,她要再待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站起了身。“你赶紧睡吧,我走了。”   “那,那我送送你。”于箫听罢,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苏算梁一愣,赶忙将他按住,“你别动,你不是穿了,唔,我这么大个人又不用你送。”   她支吾带过的地方却让于箫双颊又红了几分,这才不动了。他垂着眸,双手抓着被子,小小声地嘟囔着:“那,那你说好了,明天要来的。”他复又抬眸看她,“我等你的。”   他目光依依不舍,暗含情愫。她笑了笑,俯身吻了吻他轻颤的羽睫,“好。明日你起来前我一定就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只才不会说想写洞房什么的。。。   这个应该不算过界吧~      ☆、不得七窍玲珑心   夜风习习。苏算梁出了于府,那春末凉风扑面而来,吹散她心头火热,却也让她整个人越发清醒。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静谧中偶尔似能听到细微的虫鸣。星月在云纱间忽隐忽现,银光将她修长的身影在地上映上长长的一道。一想起明天的事,她心里就有些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叫上几个好友把酒言欢肆意畅快一番。   只是,这镇上不比京城,她熟悉的只有一个秦昀。苏算梁几乎是想也没想,脚步飞快就往袁家去。她刚才上于府翻墙翻惯了,这会儿进袁家小院更是驾轻就熟。   苏算梁拍了拍下摆的灰,才走到秦昀的屋子外头随手敲了敲。她怕她睡得死吵不醒,顿了顿,还加重了力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会儿举止也没个轻重,一点都没想到自己是大半夜擅闯民宅,还扰人家清梦。   她这番算大不大,算小不小的动静没叫得人家秦四少,却把一向浅眠的袁叔给惊醒了。以至于,袁叔拿着根木棍开了房门,四目相对,苏算梁这才有些回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我是来找树皮的。”   袁叔也是一愣,哪里会想到几个月前不辞而别的人,大晚上会回来,听着她的话,也是僵着脸点点头,就飞快进了房。他毕竟少时丧妻,女儿又不在身边,不管怎样,总要避讳的。   苏算梁吐了口气,总算知道自己莽撞了,见那房门仍未开,倒是有了回客栈的心思。念头刚起,秦昀却在此时穿戴得整整齐齐开了门,只是一见是她,眉头一拧,想也没想就要关。   苏算梁哎了一声,一把挡住:“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她有那么不受待见嘛,果然还是她家于箫好啊。她脑子里又不禁浮现他衣着单薄的模样,赶忙甩了甩,阻止那蔓延的思绪。   “这话你怎的不问问自己?你当这是你家呢。”秦昀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无视她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苏算梁见状,拿了两个小杌子,一个自己坐,一个递给了秦昀。秦昀这人手上用的身上穿的都喜欢精细,瞥了那杌子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苏算梁瞧不得她这副精贵的模样,嘁了一声。只是她坐着,秦昀站着也难受,无法之下,还是用了那窄得有些硌人的小凳。   “你回京干嘛去了?”   苏算梁可不就是等着跟她说这事呢,一听她问眉毛得意地挑了挑:“我去准备提亲呗。”她口若悬河地说着自己这几个月间如何忙碌得定聘礼,定随行的下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千遥她们说一声。   秦昀眯了眯眼,“是于家那位公子?”她见她一脸欣喜地点着头,心里就道果然如此。她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和个男人牵扯那么久。只是——她看了一眼,平声又问:“你喜欢他?”   苏算梁一愣,想也没想本能摇头,“当然不喜欢。”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个男人,这也太可笑了。   “那你为何要娶他?”   “我负责呗。”她理所当然地答道,那话连贯地一丝停顿也没有,好像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千万遍。   秦昀面露了然。她就说这人怎么突然开窍了,原来竟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这么想着,嗤笑了一声:“你会为了负责就随便娶个男人?”   “我……”苏算梁张了张嘴,迟疑片刻,却故作轻松地道,“怎的不是,我又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   她视线无意识地四处乱飘,秦昀冷冷看着,只道:“你别说是,我不信。”她嘴角勉强扯了扯,秦昀继续道,“那年,千遥故意耍你,让你救了钱家那落水的公子。你若真这么有担当,为何当时不负责不说,还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   “……”   “阿梁,那位公子对你什么心思,我不信你瞧不出来。他喜欢你,你若没那心思,长此以往,他会不知道?能品不出来?你想想苏姨,再反过来想想他。”秦昀性子冷,从来寡言,却也知道没人给她把事情挑明了,没人推她一把,这人宁愿永远避着躲着也不可能自己明悟,“你可想清楚了,究竟为何娶他?若只是单纯负责那明日还是莫去提亲了,毕竟伤他一时总比伤他一辈子要好得多。”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问她究竟有没有想清楚了。只是秦昀那直白的言辞却像一把利刃将她好不容易埋好了贴上封条的心思生生刺了个洞,终于,无言以对。   她从来不敢想对他究竟是何心思;从来都未曾想过为何独独对他特别宽容,为何有那么多情不自禁;甚至也未曾敢想,为何那天她找了个负责的说法,决定要娶他时心里会大松一口气。   如果说她对他未曾有分毫动心,就是别人信了,她自己都不信。就是因为隐隐有所察觉,她才不敢想也不敢深究。   看看她娘亲,当年多喜欢那男人,心知她们苏家如今不过一届商贾,要娶丞相嫡子简直痴心妄想,竟是拿着老祖宗苏消的身份请了皇上赐婚。   佳人在侧,情意日浓,本该是锦瑟和鸣一对璧人。可到头来却又如何?什么才最可笑?她以为的两情相悦到头来不过一厢情愿,更不要说那人竟然恨她入骨,恨她挡着他嫁入贵胄世家;恨她阻了他滔天富贵的路。   而自己,在那府里,从小看到大,心中便知男女之间最要不得就是那情之一字。她本来想得极好,既然逃不过娶夫生子的命,那要娶的也必是心思纯正,安分守己之人。她可以对他无心,可他却必要对她死心塌地。   谁又会想到,离家那么多次,唯独这一次却遇到了于箫这个变数。   夜空中,云层轻缓地移动,在那光影上遮了一层朦胧的氤氲。苏算梁仰着头,眯眼望着那浓厚的   夜色,沉默了许久,才似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树皮,你知不知道这世上什么最不自由?”   秦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是纸鸢。看似随风,却总有根线牵着。一旦那线断了,飞得越高跌得也越痛。”她摇着头,语气里那迷茫散不开,却说得格外认真,“我不想那样。”   她这话何其自私,自己不愿当那纸鸢,却喜欢别人是。秦昀听出她话语间的意味,皱了皱眉,心里不赞同,却也知道她为何如此钻牛角,想了想,也只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她又哑巴了。想起于箫那满是信赖的双眸,她心中是不忍,可一想到明天,她又忍不住迟疑。   她猜不出于箫对她有几分情意,比她多还是少;即便现在多,可日后呢?   ***   苏算梁直到离开袁家也没能得出答案来。秦昀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怕出事,第二天也没去医馆,一大早就折去了她们暂时留宿的客栈。未进门,就见苏管家跟个侍卫焦急地说着什么,满脸无措,眼角瞥见她,顿时双眸一亮,急急走了过来:“四少,你来得正好。可曾见过我家三少?”   秦昀拧了下眉。“她不见了?”   “可不是。包裹都在,那客栈的掌柜的说她整夜未归,我都派人出去寻了一圈了,也没个人影。”苏管事张了张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想了想,终是一狠心道:“她昨晚去了于府,会不会——”三少啊,您都要娶人家了,就不能别这么性急嘛!   秦昀却摇头,“不是。”她顿了顿,“你带着媒公随我来吧。”   “咦?这……”苏管事一时猜不出她的心思,微愣了愣,见她背着手转身就走,赶紧追上去,“那,那些聘礼可要带上?三少的意思是怕于家主万一不答应,就直接来个先斩后奏。”   “不用。”   ***   于箫一夜未睡,心里即期待又总是不踏实,没有真实感。天刚亮,他就赶紧派了个小厮去大堂等消息,谁知道人家姗姗来迟,一等却等到了辰时末。   “还说什么我起来前就一定在了,都等了你那么久。”他嘴上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那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不顾那小厮阻拦,直接去了大堂。   他本来只是想偷偷瞄几眼,谁想刚走过长廊,就听他娘亲沉着声音喝了一句:“你们这究竟是谁来求亲?”   于箫心中狐疑,一时没忍住,装作不知情似地走了进去。“娘,我听说有人来了。”他一出口,众人的视线立刻都转向了他。于溪本来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铁青,他大早上就派人守这儿了,以为她是睁眼瞎看不到呢。   屋子一共五人,除了于溪母女俩以外,还有一个媒公打扮的男人,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最后一位却是那济世堂的秦大夫。于箫扫了一圈就愣住了,她明明昨天说会来的。“她,她人呢?”他才装了个开始就装不下去了,急急问着秦昀。   秦昀没说话,那中年女人却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在下是苏府的大管家苏近,见过于公子。”见于箫点了点头,又对于溪道,“于家主有所不知,这京里头大族娶亲通常是由一府管事领着媒公上门的,我家三少还不放心,特地请了人坐镇。”她笑着指了指秦昀。   于箫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脸一红,暗怪自己怎的如此不矜持就跑了出来。   于溪却是丝毫没领会苏近那所谓的诚心,只觉她话里话外是以于箫出身小户不懂规矩压她们一个下马威。她冷哼一声:“既然是娶镇上的人自然按着镇上的习俗办。我们这儿没有提亲主子都不来的道理。”   于箫却有些急,暗给她使颜色,于溪瞪了他一眼,才安分了些。   苏近到底在苏家待了大半辈子,就算心里知道她刚才确实是鬼话连篇,就是京城里也没那回事儿,可这会儿寻不到她家三少,场面总得由她撑着:“我家三少是真心求娶令子。这自古便有君子成人之美之说,于家主想来也不会棒打鸳鸯吧。”   “是不是鸳鸯苏管家说的不算。于某在此便把话说清楚了,她人若不来,这亲事我也应不   下。”于溪不吃她那套,说完已有了送客的意思。   苏近还要再劝,秦昀却拦住了她,只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们便叨扰了。回头与阿梁说起,日后必遣媒人再次临门。”   ***   “娘啊,你干嘛不应?”   “你还好意思问呢。”于溪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这京城我也去过,怎么从来没说过这种规矩。她这是明显轻视你呢。”   于箫撅着嘴不说话。于溪摇了摇头,“行了,反正只要她亲自来,这门亲事娘就答应了。”她如此说,于箫也不好反对,而且心里也觉得她失了约,有那么些失望。   ***   秦昀三人出了府,苏近终于憋不住话了,立刻就问:“四少,这究竟是出什么事儿了?”三少有多重视那位于公子,她一直在旁看着怎么会不知道?她实在是想破了脑袋就想不出她究竟去哪儿了。   秦昀瞥了她一眼,冷淡道:“她回京去了。”   “什么?!”   “这时候也应该没走多远,你们赶紧追吧。还有,告诉她,这事儿拖不了多久,别到时候寒了别   人的心,后悔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虐了啊~   ☆、隔山重重心不定   苏算梁确实没有走远,她什么都没带,徒步从昨夜一直走走停停到现在。苏近从于家出来,出了镇子没走多远,就见她家三少头发凌乱,沉默地站在官道旁,见了她们,只字未言,只是牵过一匹马,一跃而上,不要命地抽着鞭子。苏近那一肚子话是一句也没来得及说。   她皱着眉叹了口气,无法,只得先让侍卫将那一箱箱聘礼运去云霄城,毕竟三少是个什么心思她还不知道,万一以后还要用得到,这一来二往的难免出点事,倒不如先在云霄城的别院里头放上一段时间。   苏算梁回到家时,已是六月中旬,苏善林的婚事刚刚开始筹备。那姓廖的女人确实一直未曾娶亲,苏善辛派人上门一说,倒是立马点头同意。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婚期便定的很近,六月二十七便是选定的吉日。   苏算梁一路飞奔而回,响彻耳畔的只有那疾风呼啸声,可即便这样,脑袋里于箫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她却到现在仍旧没敢问苏近那天到底后来如何。   ***   在苏府的下人眼里,她们家三少说好听点那叫潇洒不羁,说难听就是放浪形骸。她整天都是一副无所关心,遇事也是痞笑着能过就过,只有别人被她气得跳脚得份儿,决定不可能有她被欺负还不还手的事。所以,当苏算梁失魂落魄地进了苏府,见到她一副魔怔了的样子时,府里的下人皆是满脸惊讶,实在是想不出这位三少能遇到什么事把自己弄得这般憔悴。   苏算梁没心思注意别人的目光,她也没回自己的院子,脚步一顿不顿下意识地往佛堂去。到了院门口,却见平日里守着的两位嬷嬷正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   “大少,夫人说了,这佛堂谁也进不得。您有事,让老奴们通报吧。”   苏善幸手里拿着一本册子,闻言眸子黯了黯。苏算梁见状,走过去唤了一声:“大姐。”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握着册子的手紧了紧,这才转过头去,视线无意识地集中在对方那双凤眸上。   苏府三位嫡出的子嗣,苏善辛六成的容貌都像是和苏正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善林……倒是只有苏算梁长得最像苏漫衿,也最像她们苏家的人。   “你可算回来了,我还当你赶不及二弟的亲事了呢。”苏善幸将册子递了过去,“这是我拟的宴   请名单,娘……你给娘吧,我毕竟多年未回京,外头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苏算梁接过,翻开细细看了几页。她说她对京城形势不明,可至少该请的一个没少,不该请的也一个没多,也不知是做了多少功夫。“没什么差错,就照这个来吧。”   她将册子还了回去,苏善幸垂眸接过,两人一时就沉默起来。自从苏善幸十九岁那年中了进士,自请外调,如今也有近三年未归,即便是逢年过节,她也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回来。   说起来,她们小时候玩得还挺好,自从娘将七岁的她一个人带去古烁过了一年,其后对待她们三人的差别越来越明显,她们俩姐妹的关系也开始一点点疏离。   苏算梁咳了一声,还是先开了口:“大姐,三年任期也该满了吧,这次还要外调吗?”   苏善幸点点头:“家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姐夫却是个自在性子。”她其实只是找了个借口。当年娘跟那人大吵一架时,曾问过,她跟二弟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冷笑着说生下三妹才是个错误……这样一来,她还有什么脸留下苏家。   苏算梁却是听到那姐夫二字时表情突然古怪起来,侧着脑袋想了片刻,突然拽着她就往外拖:“走,大姐,陪我喝酒去!”   ***   苏善幸三年没回京,不知道以前只是小有名气的方家酒楼如今变成了远近遐迩的戏莲楼。她也没想到,尴尬了十几年,她这个三妹会突然拉她喝酒。   那戏莲楼的掌柜显然是是认识苏算梁,都不用她们点,自动自发地就把最好的酒菜送了上来。苏算梁说是说要她陪着喝酒,可坐了一刻钟就见她一杯杯不停往嘴里灌,下酒的菜倒是一点都没动。   她一点没开口的意思都没有,苏善幸眉头拧了一下,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酒杯。“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去提亲了吗?”怎么好好地喝起闷酒来了。   这一问正好戳中她的痛脚。苏算梁耷拉着脑袋,不答话。苏善幸便品出了些苗头来,“怎么,他碍了你的事?”   那口中的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苏算梁嗤笑了一声:“是他倒也好了。”偏偏问题就出在她自己身上,“大姐,你当年外调才两个月,为何突然就娶了姐夫?”   苏善幸见她缓了过来,将酒杯子还了回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嘬了一口。“不娶怎么办?难道还任他再给我找个左家人?”   苏算梁撑着脑袋看她:“那你喜欢姐夫吗?”   苏善幸愣了一下,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问这种问题,我都娶他快三年了,孩子都能走路了。喜不喜欢又怎样?”   她没正面回答,她就听出来了,自顾自地点着头:“那就是不喜欢。”苏善幸脸上的笑便僵了一下。她又问:“那姐夫喜欢你吗?”言辞间几乎是在刨根问底。   苏善幸放下酒杯子,这次却只是叹了一声,她想她是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你没去提亲是不是?”   苏算梁垂眸不说话。苏善幸摇着头,无意识地将视线投向桌面:“你姐夫出身小户,性子难免有些小气,对钱财斤斤计较。我初与他相处,总觉得他满身市井,心中不喜。”   苏算梁抬眼瞄了瞄,却见她目光柔和下来,“我那性子也算不得圆滑,对人不满平日里言行举止也都带出来些。他又不是木头哪能感觉不到,渐渐就对我不敢撒娇越发谨慎。”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恰好撞见他暗中抹泪,看着便有些难受。到底是我娶了他,如果当时他选择嫁个身世低些的,如今说不定是被宠被敬着。心中不忍,态度便软和了些,他见我如此,竟是满脸欣喜。再后来,他那些初始在我眼中无可救药的毛病渐渐也没再觉得如何,反而有时候见他数钱的样子还挺可爱。”   苏善幸掐住了话头,瞥眼便见苏算梁拧起了眉头。她笑得淡然,道:“我是要告诉你,不是所有男人都跟那人一样,喜欢闹得家宅不宁。大多时候,你待他好一点,他对你就会越依赖。妻主,妻主,占着一个主字,无论如何,若不是到了逼不得已,没人会傻到伸手去推他的天。你啊,与其想那么多,倒不如顺心而为。”   ***   自秦昀来于府之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却仍旧没有动静。于箫嘴上不说,心里越发着急。于溪每次看见他脸色都不好,只是怕他伤心,究竟是一句都没提婚事。   秦昀见过了这么久都没动静,知道那女人定然是又钻起牛角尖来了。一会儿觉得那晚她话说得有些重;一会儿又怪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也还跟孩子似地说走就走,弄得她没来由挺愧疚。   秦昀本来表情就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如今更是冷若冰霜。李大夫对她还算挺熟,这几天也都不敢随意跟她说话,更不要说那一个个陌生的病人了。   这一天酉时半,外头已是霞光满天。秦昀拎着药箱习惯性地净了手准备回客栈。苏算梁不在,她也没必要还住在袁家,便找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要了间最好的厢房。只是,她刚走出医馆时,却在门口见到了一个意外却也算意料之中的身影。   那人在看到她后,本来有些忐忑的表情立刻一收,要强地绷起了脸。她眯了眯眼,只是背着手往前走,走了几步往后一瞥果然见他仍旧跟在身后。她收回视线,放慢了步子:“于公子来寻我可有事?”   六月的晚风已然有了一丝夏日的热度,吹在脸上暖暖的像是呼吸。上圆河上,游湖的小舟三三两两朝着码头缓缓漂浮,远远望去,倒是像极了影影绰绰的莲花灯。   于箫一直沉默,直到两人走过半曲桥,才幽幽开口问:“她是不是后悔了?”说完,便停下脚步,死抿着唇。他看到秦昀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捏着的手心里汗水越来越多。他其实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万一她点了下头那该怎么办?   秦昀却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你喜欢她什么?”   于箫一愣,脑子不禁浮现出她们有些糟糕的初遇,想起她不情不愿地带他去盼夏来,最后却替他挡了那碎瓷片;想起她拦着他去清歌园,最后却还是为他出主意想办法;还有那天她身上有伤却背着他走了一路。   他低下头,脸上有些红,“她看着冷情,实则心挺软……”于箫本来面皮就薄,在一个外人面前说起他的少年心事到底觉得羞,说了一句就扭捏着没继续。   秦昀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嘴角勾了勾,看向于箫的目光倒是柔和了几分。那人对男人是她们七个中最寡情的一个,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会以心软来评价她。   “我过几天要回京。”   于箫眨了两下眼,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这么一句是何意思。正要问就听她继续道:“你要去找她吗?她笨得很,你若不去,等她想明白了,说不定,两三年也就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来人所以更晚了~   短篇集最近在更新苏家番外~   ☆、欲寻良人心忐忑      “你真要跟着去?”柳淑淑一边眉毛挑得老高,看着于箫头一点,嘴角就抽了抽。他是告诉过他死缠烂打不错,但那女人可是求亲前一天落跑的啊。要是连浅悦敢这么混蛋,他一定招人将她绑起来毒打一顿,断子绝孙还是轻的!   “你先前不是还怀疑她们俩关系不一般嘛。”   于箫噎了一下,小声反驳道:“可她都说要娶我了。”秦昀问他要不要去,却至始至终没说那女人究竟是何意思。只是他总是信她的,毕竟那天晚上她还信誓旦旦,还那样对他,总不至于一个晚上就突然变卦吧。而且,若真反悔,为何苏管家还是上了门,这样拖着他又有什么意思?再加上秦昀话里话外哪句话也没说她不会娶他呀!   柳淑淑翻了个白眼,“可不是,临到时候,连个影子都没有。”他刺了一句,于箫脸色有点难看,却还是道:“也许是她有事呢,明明都答应我了。”   柳淑淑在他面前反手敲了敲桌:“你傻啊你,那姓秦的女人说什么?什么叫做你不去她就想不明白了,想不明白什么?成个亲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要么骗你玩玩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要么就是风流成性的混蛋!”   于箫已经努力给自己找着信她的理由,可这人偏生不让他安心,句句逼着他不得不面对心底最大恐慌。他有些恼羞成怒,“你要说这些,我就走了。”明明是来寻他出主意的,早知道就不来找不自在的。柳淑淑见他起身要走,无奈叹了口气,拦住了他,“好,不说这些。那我只问你,是不是就非她不可了?”   于箫一愣,抿着唇,脑袋一低一点,表情看着十分严肃。柳淑淑知道他是不撞南墙心不死,想了想,唤了个小厮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那小厮一听却红着脸连连摇头,被他一瞪才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厮匆匆忙忙揣着个手心大小的纸包回来了,欲言又止地递给自家主子。柳淑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见他走远了,才将东西递给了于箫。   于箫狐疑地正要伸手接过,柳淑淑却突然一把将纸包反手拍在桌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非她不可了?”他完全没了平时的轻浮模样,难得郑重其事。   于箫咬着唇,还是执拗地点着头。柳淑淑摇了摇头,这才松开手:“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没救了!”他对着那纸包抬了抬下巴,“我那天跟你说过的,实在不行就下药。”   于箫本还想去拿,一听猛地瞪大眼,伸到一半的手赶紧往回缩,红着脸瞪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那晚她抱着他,双唇磨着他耳后的情景,一时坐立不安。“我,我就是去找她问清楚,又不是……”他突然有点后悔来找他了,他怎么就忘记这人有多不靠谱了?!   柳淑淑似是无辜地耸了耸肩:“反正我要到了非她不嫁,万不得已的地步,就会这么干。”他见他盯着桌子发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没让你非得用,而且是能不用就不用,一般来说很少有女人会喜欢男人这么算计她。还有,这事你得跟你娘亲说一声,你若不说,我也会告诉她的。”   ***   于箫虽然羞得很,可临走的时候还是一狠心拿了那纸包。可这会儿那攒在手里的东西像是握着炭火似的,烫得他没心思想其他。他抵着脑袋,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也没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竟是朝着西镇而去。   六月中旬的盼夏来又一次迎来了它最热闹的时候,里面人头攒动,时不时还传来一片片叫好声。被那喧闹声一惊,于箫这才有些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正要抬头看看周围。眼前却突然有个人影压了过来,他本能要往后退,只可惜到底还被那人撞得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手一松,那纸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于箫吓了一跳,这时候也顾不得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敢撞他,做贼心虚似地赶忙蹲下身去捡,谁料却有人比他更快。他眼见着那手一揽一收,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本公子的东西你也敢拿!”只是他一双眼瞪过去时,脸上表情就僵住了。   眼前的人锦衣玉簪,手拿一把玉骨扇,一脸玩味地看着他,身旁还跟着她那个冷面侍卫。可不就是那欠揍的平阳郡主?   “于公子,真是巧啊。”平阳郡主痞痞开着口,从左到右扫了他一圈,“怎么没见到你那侍   卫?”   “与你无关。”于箫本来就不怎么待见她,再加上上次苏算梁对她的态度,这次也没觉得一郡主有多了不起。他伸出手,“把东西还我。”   平阳郡主挑了挑眉,捏着手中的纸包,突然将那封口的地方挑了开来,凑到鼻下闻了闻。于箫瞪大眼,就见她暧昧地朝他抛了个媚眼,“原来于公子喜欢这口味呀。”   “你胡说八道!”于箫涨红了脸,伸手就要去抢。平阳郡主轻巧躲过,还不忘高声道:“不过,这种狼虎之药多用了伤身。”她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静了一静。   于箫伸在半空的手就僵住了,他四周扫了一圈,果然街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见他望过来才慌忙移开目光。于箫又怒又羞,磨着牙跺了跺脚转身就走。柳淑淑是让他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他不过是去找她反正也用不着!   平阳郡主见状,玉骨扇一伸,却挡在他面前:“哎,于公子莫恼,本少那是怕你用坏了身子。”   “你!”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只白玉瓷瓶,也不顾于箫难看的脸色,递了过去:“喏,这个可是上好的,不伤身,男女皆可用,就当本少给于公子赔不是吧。”   拿春/药赔不是,她真是想得出来!于箫哪里会接,错开她就想离开,偏偏平阳郡主就是跟他耗上了,他往右走她也右,他往左她还往左,明显是不想让他走。   于箫气极,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瓷瓶:“本公子现在可以走了吗?!”   “自然。”平阳郡主笑得欢实,身子往旁边一侧还做了个请的姿势。于箫气得牙痒痒,瞪了她一眼,蹭蹭蹭就往前横冲直撞。他本要扔了那瓶子,想了想,还是往怀里一揣。   待他走远,顾平才开口平平道:“郡主,那是主君特地寻的求子方。”   平阳郡主冷哼了一声,“怎么,我要不要孩子还是他说的算的?!”   ***   虽然苏善幸说顺心而为就好,可苏算梁还是犹疑不定。苏漫衿看着她从小长到大,见她最近愁眉不展猜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她不说,她也只做不知。   苏善林的婚事将近,苏算梁帮着她大姐打下手,又要跟她娘亲学生意,一时之间忙得昏头转向,倒也没空再去想于箫的事。   事实上,一般大户人家娶亲都是一府正君在忙。苏漫衿将事情全部推给了苏算梁,苏算梁又推给了苏善幸,谁也没放心让苏正君插手,这才只好由苏善幸一手操办,而她这次回来,又没把自家夫君也一块带回来。只是没人通知那人,却不代表别人不想横插一脚。   六月二十六日这天下午,苏算梁跟着苏漫衿从茶楼回来,两人正要上那通往佛堂的拱桥,便见苏管事一脸难色地跟了上来:“夫人,三少,正君夫家来了两位公子——”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接口道:“妻主,林儿要出嫁,若是少了左家的人,岂不让外人说我们苏府不懂规矩,连亲家都不请?”   三人齐齐望过去,只见苏正君左钟云笑意盈盈地看着苏漫衿,而他身旁跟着两个少年,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靠他近的那个样貌与他有三四分相像,一双眼睛顾盼生嫣长得极好,只是嘴角微翘那笑意看着有些傲慢。而另一个则长相柔弱,一直低着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不清表情。   “妻主,这两位是我左家的公子,一嫡一庶,梁儿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我瞧着倒是门当户   对。”他说完,那离他近的少年机灵地立刻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琪珊见过舅母,见过表姐。”说完,含羞带怯地瞧了苏算梁一眼。而另一个少年见状才有些慢半拍地上前,“琪未见过夫人,见过三少。”   苏漫衿眉头拧了一下,她们两个大半年都没见了,没想到再见时他竟然送了这么分大礼,而且还是在他儿子成亲前一天。她如今看他一眼,脑子里到现在还是会一下子浮现出他跟那人赤/裸裸相拥的画面。苏漫衿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逃也似地转身就走。左钟云的表情僵了一僵,脸上的笑意慢慢又变成了往常的面无表情。   苏算梁看着左家的三个人,只觉荒诞地想笑,嘴角斜斜勾着,指着那两个少年就对左钟云道:“你觉得我眼神不好,还是脑子有病?这种男人我敢娶进门?你是要把我害得跟娘一样吗?”   左琪末没什么反应,左琪珊脸色却白了白,望着她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她恶心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又想到于箫,她要是敢那么说他,他早一口咬上来了,就是哭也哭得比这种人好看得多。她忿忿不平地想,旋即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左钟云一直望着苏漫衿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苏家的三少正君只能是琪珊,你省省心吧。”他瞥了眼面露得色的左琪珊,“接下来几天,你好好陪陪他们。”说完,便朝着相反方向的往离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写过渡章太痛苦了。。。   不出意外下一章两人要见面啦~   ☆、怒火中烧还信物      于箫要去京城,态度坚决。于溪知道他这是撞破了脑袋才可能回头,心里无论对苏算梁有何不满,这个时候却怕越劝越糟,一句反话都没敢说,而且,于箫这次的态度还算不错,至少知道要告诉她一声。想了想,觉得事情终要了解,说了他几句后到底同意了。只是这次她让伍凡带着四个侍卫两个小厮跟他一起上路。   本来于笙也是要跟着的,于箫一来觉得这事儿他阿姐插手不太好;二来却念着她正才新婚。秦昀再三保证不会出事,于溪这才勉勉强强放了行。   苏算梁虽然被要求好好陪着那两位公子,可人家不过口头上说说,她有手有脚还不会跑嘛,于是,除了苏善林出嫁那天她没办法才呆在家里,其后就一直早出晚归回来了也干脆就住在她娘亲的佛堂里。   事实上,左家两位公子在苏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住的虽是主院,可管饭的下人在她们三少特别嘱咐下,送出去的饭菜那都是隔夜要倒掉了,苏府下人都不会吃。左琪末倒是没什么反应,可左琪珊本就是嫡出,一直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忍了一天就去向他舅舅告状。   左钟云却只是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回了这么一句:“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做我苏家的三少正君?”左琪珊没办法,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只是心里到底不甘心。   这一天下午,左琪珊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左琪末直直去了苏家的茶楼。楼里的小二都是曲掌柜精心挑选的,见到两人自然服务周到,只是一听左琪珊说要找人,脸色就有些古怪。再一听他姓左,直接面无表情地道:“我们茗品茶楼不招待姓左的客人。”说完,就找了四个壮妇将他架着扔了出去。   左琪珊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只觉这苏府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可偏偏那三少正君的位置又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无法之下,所有怨气全部发泄到了左琪末身上。   ***   “三妹。”   苏算梁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刚要进府,回头一看,却见她大姐穿着一身官服正从外头回来。“大姐你去吏部了?”   苏善幸苦笑着点点头。苏算梁挑了下眉:“出什么事了?”   “走吧,进去再说。”两人进了府,两个门卫将东侧门关上后,苏善幸才有些郁闷地道,“今日   我去吏部碰巧遇到了太女殿下。她说京官倒是有空缺,外城却是要等好久。”   苏算梁就算对政事一窍不通,也知道那位太女说的是反话,是有心要用她大姐呢。“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你姐夫接来再说吧。”苏算梁耸耸肩,只哦了一声,她向来也不管这种事。苏善幸转而却又问起了左家那两位公子,昨天那两人被人从茶楼里轰出来的事她也有所耳闻。“你要是那么不待见他们俩,直接叫人送回去不就得了,何必动这些手脚,岂不白让人家看笑话。”   苏算梁却嘴角一勾,冷哼了一声:“他当苏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呢,既然那么想待就待个够好了。”   她明显是想要把那两人往死里整,苏善幸摇摇头,没再多劝。   ***   今天的帝都六月就已经有了入夏的味道,烈阳高照,下午外出,走不上几步就得出一身汗。秦昀一路到京城都是按她平日里的速度走,完全忘了这次还带着个于箫。偏生她性子寡言,于箫跟她也不熟,就是马车坐得再不舒服也没敢像对苏算梁那样直接跟她提出来。   一行人到了京城已经是七月初了,天气阴沉,乌云密布。于箫撩着车帘望着望,正想说是不是要下雨了,那雨点子扑通扑通就往下砸。他们一路就只有一辆马车,于箫和两个小厮坐在车内,其余人都骑着马。于箫本想说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话到嘴边就见秦昀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他不知怎的那话就哽在喉咙口不敢说了。   苏府自苏善林的婚事后才不过沉寂了几天,访客又一直络绎不绝。这次却不是冲着苏府的名声来的,而是冲着苏善幸来的。也不知是谁将那天太女殿下的话露了出去,这下子谁都知道苏家大少要升迁,一时间官场中人多有结交之心。   苏善幸这下是彻底无奈了,如此一来,她是进退两难。   这一天早上,两个门卫在小屋子里正闲聊,突然听到门外敲门声,说话声一停,沈七啧啧摇头道:“大少最近可真忙,下这么大的雨还有人上门找。”   另一个门卫拿了把伞就扔给她,笑骂道:“哪那么多话呢,去,赶紧开门,别让人家等久了。”   沈七哎了一声,撑着伞打开门,眨了两下眼就愣住了。只见大雨倾盆间,那骑在马上的女子衣服头发全黏在身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看着十分狼狈。她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以及五个同样淋成落汤鸡的侍卫。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她们家三少还认得!   “秦四少。”沈七赶紧将手上的伞递了过去,“我们家三少去茶楼了,您要先进来换身衣服吗?”   “不用。”秦昀摇头,只冷声嘱咐了一句,“把她叫回来,有人找,我先走了。”说完,她拉着缰绳掉了个头,竟是就准备离开。   于箫自从那马车停了下来,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谁想到秦昀两三句话就要将他一个人留下了。他本来就够紧张的了,让他一个人面对苏府众人不是要了他的命嘛。这下也顾不得其他,撩开帘子就探出头来。   “哎!”他唤了一声,那马蹄却欢快地踩着地上雨水,溅起层层水花,一晃就没了踪影。于箫整   个人就僵住了,一转头,只剩下他和沈七两人大眼瞪小眼。   如果说秦昀的到来让沈七有些意外的话,马车里头的这位公子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们家三少向来不惹风流债,就是有人找上门最后也被修理得连连求饶,可这次这个,是人家秦四少带来的呀!   “这位公子,您请稍等,小的进去通报管事一声。”沈七心里没个底,面上却显得很沉稳,又对着那随行的五个侍卫道,“这几位也先来檐下避避雨吧。”于箫点点头,望了眼苏府高高的围墙,缩回了马车里。   沈七让人去请了苏管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听秦昀的吩咐去找苏算梁。不管她们家三少回不回来,至少她得去报个信不是。   于箫坐在车厢里,双手紧抓着衣袖,呆呆望着车顶,脑子里空白一片。之前,他凭着意气跟着秦昀一路来京,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怯了。他见到她要说什么?见不到又该怎么办?她又究竟想不想见他啊?他贸贸然就找到她家里来,她会不会生他的气?   一个个问题冒出头,他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苏管事没来,却先迎了主院的徐管事。于箫听说是苏正君身边的人,也不敢怠慢让小厮扶着下了马车,只是心里紧张,脸上表情一直绷着。徐   梓木对他和蔼的笑了笑:“您是于公子吧?”   于箫没想到她竟知道,以为是那女人跟家里提过,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们正君想见您一面。”   于箫心里刚因她的态度放松了一些,这下整个人又绷了起来,正君……那不就是她的爹爹嘛!嘴上不好拒绝,只好半分期待半分忐忑地跟着她走。剩下的那个门卫出口欲拦,可哪里拦得住,只好急得赶紧再派人去报苏管事。   ***   徐梓木没有带于箫去主院,而是带着他进了大堂。   于府是一座三进宅院,在上饶镇上无论是设计还是大小都已经算得上出挑,可到了这儿,却也不过是苏府略大一些的别院罢了。烟雨朦胧里,放眼望去是数不尽的亭台楼阁,蜿蜒相连的假山碧池,整座府邸带着浓厚的历史韵味。   于箫走过那朱漆长廊,眼前映着这座奢华又古朴的府邸中的一角一落,心里却半点没有欣赏的兴   致,最初的那份期待忍不住一点点地往下沉。脑子不可抑制地重复着他娘亲那天问他,她父母会不会介意他的出身的话,那时他还信誓旦旦,这次却再也不敢那么自信了,他好像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于公子,到了。”   于箫被徐梓木提醒了一句,这才回过神来。大堂里,右边的那张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细眉微挑,神情冷淡。他手上端着碗茶盏,优雅地拿着茶盖去着热气。身旁还跟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其中一个与他长得倒有三四分想像。除了这三位主子外,里里外外还守着五六个下人。   于箫对着他行了一礼。他带着的五个侍卫都淋成了雨,再加上到底见的是一府正君,女子总要避嫌,因此只跟着两个小厮。   左钟云只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于公子倒是好手段。”   于箫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何意。   “先有书信,现在又干脆找上门来了。我入府这么多年,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豁得出脸面的男人,想来家中也多是些鸡鸣狗盗之徒。”   左钟云话说得极难听,连他家里人都骂上了。于箫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如此,本来脾气就不好,脸色瞬间一沉。只是到底念在他是那女人的亲爹,咬着唇没反驳。   左琪珊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不忘见缝插针道:“舅舅,您瞧他这一脸阴沉的模样,长辈一说还作脸色,可见家教如何。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表姐怎会喜欢,舅舅你还见他做什么?不过都是些骗财的。”   左钟云淡淡斜了他一眼,接口道:“树大招风。”他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无一不是在赞同那骗财一说。   于箫狠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出言不逊,这就是苏府的待客之道吗?”左琪珊哼笑了一声,“还当自己是客,看来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你!”于箫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磨牙瞪着左琪珊半响,到底还是忍下了。只是这会儿被激怒得反倒不紧张了,一下子找回了平日的气势,看着左钟云就道:“今日不过是想见见贵府三少,既然她不在,本公子改日再来。”心里却想那混蛋女人敢让他这么被欺负,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慢着。”左钟云见他要走却出声叫住了他,给徐梓木使了个眼色。徐梓木心领神会,不多时,便拿了只檀香木盒回来,递到于箫面前。于箫狐疑地看着她,没有接。   左钟云道:“这里是十万两银票,于公子来一趟不易,总得拿些东西回去,这些就当作你来回路费吧。至于梁儿,你这模样给她做侍倒是勉勉强强,不过也得等她娶了少正君再说,除非——”   他顿住了,于箫一双眸子早就冒起了火,根本没等他说完,一掌甩过去。那木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盖子被砸开,里头那一叠厚厚银票顺势跌了出来。给他钱让他滚蛋不说,竟然还敢说让他做侍,简直欺人太甚。他大概是脑子坏了,才想到上京来找她!   苏管事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于箫摔盒子的这一幕,吓得小心肝直跳,赶忙上前:“于公子,您没事吧?”她谁也不问,冲进来就直寻于箫。左琪珊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苏管事,这做奴才的从来都向着主子,你倒好,竟是对个外人忠心得很。”   苏府里里外外大小事都是苏管事一手操办的,这府里谁真把她当成下人了?左琪珊倒好一口一个奴才,苏管事都懒得理他,只是对着于箫道:“于公子,三少过会儿就回来,您看老妇先替您安排间客房如何?”   “不用。”于箫心里怒气冲天,面上却看着平静,冷冷瞪了那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男人一眼,突然从脖子上扯下块玉佩来,递给苏管事,“告诉她,苏家的三少正君本公子不屑当!”她送了他两样信物,这会儿就是在气头上,也没把那柄玉箫拿出去。   苏管事定睛一看,瞄到那朱红色的苏字,哪里肯接,连连摆手。这可是苏家历代正君的信物,不管有没有三书六娉,拿着这玉的,那才是苏家后院真正的主人。三少都给出去了,她哪敢收回来啊。   左钟云却在看到那块玉时脸色大变,猛地拍案而起,指着于箫就喊道:“大胆贼人,竟敢来我苏府行窃。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抓住他!”他话音一落,众人皆愣了一瞬。屋里那几个下人倒是反应极快,纷纷向着于箫围去。   于箫一惊,本能往后退,身后那两个小厮赶紧挡在他面前。   苏管事眉头一拧,怎么也没想到左钟云会突然发难。张了张嘴,正欲发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脚步匆匆,她还没来及得回头,只闻一声怒喝:“我看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只当年定的主角是左琪末~   ☆、犹疑不定伤人心   “我看谁敢!”   众人顿时将目光全部集中到门口,苏管事回过头,果然见她家三少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去报信的沈七。那几个本来要动手的下人这会儿动作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算梁视线扫了一圈,却直直朝着于箫走去。她紧张地上下瞧了他好几眼,急急问道:“你有没有事?他欺负你了没?”   她不问还好,一问,于箫对上她担心的目光,心里委屈地不行,一把将手里的玉佩拍到她胸口,微撅着嘴就道:“你把你的东西收回去,我才不稀罕。”只是那话却没方才的气势凛然,怎么听都有些撒娇赌气的味道。   苏算梁又不是二愣子能听不出来他什么语气嘛,一把握住他的手,手一蜷,那块玉就顺势又捏回了于箫手心里。她转过脑袋,目光冷冷盯着站在主位前的那个男人:“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咬得清楚。苏管事一听,立刻指着那几个不动的下人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苏府的三少正君也是你们可以抓的?!”   三少正君四个字一出口,那几个老男人哪还敢动手,匆匆往回退,一瞬就将左家三人挡着的身影露了出来。左钟云瞳孔微缩,抿着唇不说话。大堂里气氛极冷,那两位对视着的主子在半空中相交的视线都似能闻到火星味,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左琪珊却死盯着她和于箫相握的双手,心里泛着酸,凭什么他身为左家嫡子她一眼不瞧,偏偏眼里就只有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他一时没忍住,开口讽刺道:“在别人家里当众打情骂俏,于公子倒是极放得开。”   他话音刚落,却发现所有下人看着他的眼神竟像是在看个“英雄”,就是苏管事也不例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个不怕死地竟然在正君和三少吵架的时候还敢开口。左琪珊被看得窘迫不已,又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心中恼羞成怒。   苏算梁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她一点都不惊讶左家的男人脑子有病,这不一个两个都这样。于箫本来被他一句话激得气愤不已,不想那女人却拉了拉将他挡在身后,眼里就只映着她那修长的背影,一时间嘴角禁不住弯了弯,又像是觉得自己太过好说话似地立刻绷起了脸。   苏算梁弯下腰将那一叠银票捡了起来,顺手晃了晃,再抬眼时已换了一副痞里痞气的笑:“十万两,你这是在打发乞丐吗?我家箫儿口味大着呢,没拿到苏家半壁江山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于箫一听却伸手就在她腰间拧了一下。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呢,他何时想过要她的钱了!苏算梁吃痛,差点没撑住那气势,嘶出声来,回头一看,就见他正恼怒地瞪着自己。她摸摸鼻子,小声道:“我不是真说你。”于箫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她。   苏府的下人谁曾见过她家三少这么赔小心,偏生对方还一点不领情,一时都惊讶地回不过神来。   左钟云冷冰冰的视线终于有所变化,他刚才看到那块玉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三女儿可能存了几分真心,如今又见她如此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皱了皱眉,声音却依旧平平,“既你知道这人贪得无厌,怎的还敢让他进门?就不怕你娘的家业被他败坏尽了?”   苏算梁嗤笑了一声:“这可没办法,我娘什么样的品味,我也什么样的品味。”她挑眉讽刺地看着他,“还是说,苏正君自命清高,从来不屑富贵?那倒是好了,本少给你十万两,你接下我娘老早写下的那张休书,如何?”   左钟云没应她的话,脸色却很难看,他怎么忘记了她伶牙利齿从来不顾颜面,什么都敢往外说。屋里头那些不知情的下人皆低着头,眼观鼻鼻关心,脑子里却都炸开了锅。她们只知道夫人主君不和,没想到竟然是人家死皮赖脸不肯走。   于箫这会儿后知后觉知道她要针对谁了,只是想到那人是她亲爹,又觉得她这样说有点过分。他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指挠了挠,苏算梁侧过头。   于箫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要劝吧他又不知他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女人看着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想了想,道:“我要去客栈,你,嗯,你陪我。”只是后面那句说出来总有点羞人,低着头也没敢看她。   他双颊绯红,看得她有点心猿意马。苏算梁一下子也想不起左钟云来了,颠颠点着头,留了个回头算账的眼神,拉着他就往外走。   苏三少要走,家里没人敢拦。左琪珊心里不爽想跟上去,却被左琪末拉了一把。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他,却听他小声道:“三少正在气头上,如今你去岂不是自讨没趣?于公子再如何论出身也不如你,想来苏夫人也不会同意。正君的话她不听,夫人的话也不听吗?”   左琪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才没追上去。左琪末暗自松了口气,苏家的浑水他一点不想趟,只求能安然离开。   ***   于箫被两个小厮扶着上了停在苏府门外的马车。他说要去客栈,苏算梁却觉得不安全,怕那男人做手脚,直接让那车夫驱车去西街。   夏日的暴雨下了一会儿便停了,如今虽是天色阴沉,却比来时凉爽得多。   伍凡从一开始就对她颇为不喜,再加上上次提亲的事儿,如今还要于箫亲自上门,见她哪儿哪儿都不爽,朝那车夫抬了抬下巴:“去南街,寻家客栈便可。”又转而对着苏算梁道,“伍凡自会保护公子安危,无需三少费心。”   苏算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从方才在那随行的侍卫里见到这女人的身影时,她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这会儿听了她冷冰冰的话,那点小吃味终于慢慢扩大压抑不下去了。她以前不在意,不代表她现在能容忍一个暗中爱慕他的女人跟在身侧。   苏算梁走到车厢边,敲了敲:“于箫,你说呢?”问完还不忘给伍凡递了个示威的眼神。伍凡沉默,目光渐冷。   于箫从里头探出头来,扫了她一眼,却低低道:“去客栈。”再抬眸,便见她刚勾起的嘴角微   垂,沉下脸明显很不高兴。于箫双手搭在车窗上,脑袋搁在手背上,垂着脑袋也不看她,只是嘴里咕哝着:“没名没分的,我干嘛要跟着你。”   于箫有意无意地一句试探,她脸上的表情却立刻僵住了。长久没有得到回应,他拿眼角去看她,却见人家怔怔望着地面,根本就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更别说是一句解释。于箫心里不是滋味,一把摔下那车窗帘幕,怒道:“去客栈!”   伍凡瞥了她一眼,朝那车夫点点头。只听一声“驾”,那马车摇晃了一下,渐渐朝前驶去。她这才抬头,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车厢,眸中纠结。   两人方才就在东侧门外,门口两个侍卫从头到尾看得有滋有味。沈七见她还呆呆站着没动静,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三少,要,要不要派人追呀?”   苏算梁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说呢?”   沈七憋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哪里能知道这位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呀。苏算梁却叹了口气,一把拍上她的后脑勺,“去,给本少牵匹马来。”那语气怎么听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感。   ***   于箫挑了间不大不小的客栈,里头生意还算不错,一楼坐堂里围了三四桌人,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住客来来往往。于箫给自己要了间上房,付了定金,视线下意识地往后一瞥,果然见到那跟了她一路的女人背着手走进来。   那掌柜的似乎认识她,找了个小二给他带路后,就立刻迎了上去:“三少真是稀客呀,您怎么来了?”   苏算梁点了点头,朝着那有些面善却记不起名字的女人拱了拱手。南街上多是商贾,认识的不认识的总也有一面之缘。   于箫轻哼了声,与她四目相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直直就上了楼。只是耳畔还是不可避免地飘进那女人指着身后跟着的下人不厌其烦地对那掌柜的吩咐,什么给他做菜要用她苏家的厨子,送东西也要用她家的小厮,就是晚上守门她还带了三个侍卫。   于箫面上看着没什么反应,进屋的时候门却没有关死,留了细细一条缝。苏算梁将一切安排妥当,追着上了二楼,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顿住了脚步,停了好一会儿,到底推门进去了。   屋里,于箫坐在圆桌前,暗含期待的目光在扫到她的下摆时赶紧别过脑袋。余光里,那女人迟疑地走进来,磨蹭着坐到他对面,视线在他身上转过了一圈,又飘向别处。   苏算梁很尴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她想见他是没错,可见到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句不言总不是办法,想了想,还是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来了?”   其实,于箫见她跟来,心里也不是那么的生气。只是见她沉默,有点赌气,一听她问起,脸色就好上了许多。“秦大夫带我来的。”   “哦。”她应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伸手捞起桌上摆着的茶壶,倒了一杯凉水就往嘴里灌。她的视线始终不在于箫身上,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地只听得到她咽水声。   有个话题是她不愿揭开,可于箫却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她一直装哑巴,他终于顾不得矜持,盯着她眼睛就问:“你是不是……后悔了?”那声音微不可查地有些抖,同样的话他问过秦昀,可那时毕竟不是对着她本人啊。   苏算梁一惊,那还在喉咙口的凉水呛得她猛咳了两声,一边咳一边连忙否认:“没有!”于箫那悬起的心就落了一半,赶忙站起身来扶着她的背顺气。   “那你那天为何不来?”   “唔。”   于箫站在她身后,她微垂着眸看不清表情。“是不是,嗯,是不是你爹娘不应,觉得我不好?”   “……不是。”   “那,那是那天出什么意外了?”   “也……不是。”   于箫拼命给她找着理由,每一个她明明都可以就当哄着他点头,偏偏心里又不愿骗他。于箫脸色沉了下来,搁在她背上的手一紧收了回来。“那好。”他冷着声问她,“那你告诉我,你究竟何时娶我?”   苏算梁抬起头,他双眸直直望进她眼里,执着而固执地逼视她,那看似冷冽的目光里隐隐带着期盼和不易察觉的软弱。她张了张嘴,又抿了起来。   她沉默,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她起身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一闪躲过。   “滚。”他冷静地看着她,低低说了一声。   “于箫。”   “滚。”他声音又沉了一分。她心疼地凑近他,他却一步步往后退。   “于箫……”   他眼中神色终于闪过一丝痛楚,想也没想随手拿起手边之物,猛地朝她扔去:“苏算梁,你给我滚!”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都不知道咋圆回来了。。。   ☆、欢喜冤家闹不休   哐当一声巨响,只听瓷壶迸裂,瓷片四溅。   于箫刚才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发现自己拿的是茶壶,直直就朝着她正面扔去。苏算梁下意识头一侧躲过,可那随后飞来的碎片却是始料未及,转手抬袖一档,两片碎瓷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扎进了手心。   于箫一惊,眼尖地看到那血迹沿着手腕落了一滴。脑子就想到当初在盼夏来见于箜时,她护着他的情景,那句你没事吧几乎要脱口而出,厢房的门却猛地被人大力撞开。   “三少,您没事吧?!”   “公子,你没事吧?!”   两声担忧的惊呼传来,屋内两人同时转过头,只见伍凡和沈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视线扫过具是一愣。还是伍凡先反应过来,眉头皱了皱,走到于箫跟前,“公子可曾受伤?”   她那担忧的表情和语气丝毫不掩饰,苏算梁心里就不爽了,撇撇嘴道:“他当然出不了事,哪次善后不是——”她脱口而出的浓重醋意才发泄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这才意识到这话太不合气氛了。她明明打算好了要施苦肉计的,怎么突然脑抽就嘴贱了呢!视线往下一瞄,果然见到于箫双眼冒火地瞪着她。   “唔,于箫——”   她往后退了一步,他蹭蹭蹭走到她面前,磨着牙道:“你救本公子救后悔了是吧?!”   “没,没,怎么会!”她连连摇头,于箫却完全没听进去,死命将她往外推,“好,好,你给我滚,赶紧滚!本公子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路上就是遇上也绕道走!”   可他力气又没人家大,费了半天力,她就往后挪了两小步。苏算梁看着他气得涨红的小脸,有意想去拽他让他冷静冷静:“于箫,你听我说——”   于箫却一甩袖,“好,你不走是吧,不走是吧。”他咬牙切齿地往后退,左右扫了两圈,突然三步并两步地朝着床边走去。苏算梁眨了两下眼,正想跟上,他突然抱着枕头就朝她脸上扔。   起先还只是软枕,后来见她还赖着,卷起被子就朝她身上摔。那床薄被在半空中就全散了开来,像层网似地往她身上盖。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惊之下,连连往后退。眼看那被子落地,她人被逼着出了屋,正想再进去,就听于箫喝道:“关门!”   砰的一声,只留了她一鼻子的灰。   大堂里很静,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这个锦衣华服却狼狈不堪的女人。   客栈里的人鱼龙混杂,方才听那掌柜的言辞,有些人精早猜出来她是何身份,毕竟帝都姓苏的富贵人家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   只要是个女人,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轰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没人觉得她还能不甩袖而去。沈七瞄了眼她家三少黑得能滴墨的脸色,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步,这位于公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   然而,事实上,苏算梁深呼吸了一口气,却突然上前猛拍了三下门:“箫儿,是我错了,你生气归生气,莫气坏身子,我心疼——”她疼那个音还没完全落下,哐当一声,又有什么将那门砸得摇摇晃晃。   众人倒抽了一口气,惊疑不定之下觉得这女人实在是太能忍了吧。沈七却见她家三少嘴角一勾,像是很满意的样子。她能不欣慰嘛,他有反应至少比故作平静要好得多。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哪次他越安静之后不是狂风大作?   她又敲了敲门,这次话却说得很认真:“于箫,你给我些时间,你也冷静一番,我们到时再谈。”说完,一回头,却见沈七直愣愣的目光,震惊同情崇拜复杂之极。她耳根子一烫,没好气地拍着她的脑袋,“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少哄男人啊。回府!”   “哦,哦哦。”她可不就是第一次见嘛!   ***   那女人说让他给她时间,可她却一点都没给她空间。一天之内,从早到晚三顿饭点只要他下楼总能看到她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儿,朝他笑得一口白牙。   他要上楼吧,身边伺候的苏府小厮就道:“三少正君啊,三少一大早就来了,还特地让府里的厨子做了您爱吃的,您就赏个脸坐下吧。”   这话听着好像他多无理取闹似的,明明是她不对啊!   好,坐就坐,反正他冷着脸那女人说什么他都不应就对了。谁知道,过了几天,掌柜的还悄悄跟他说:“三少正君呐,您妻主是真心疼您,一个女人丢了面子也不放在心上,这世间也算少有,更何况还出身名门。”   他红着脸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赶紧逃回屋去了,只能无力地愤愤砸了两下枕头。就知道找人游说他,谁是她的三少正君,谁是他的妻主?!她明明就没想娶他,不对,他还不想嫁她呢!   京城里头闲人多,没事儿就爱八卦八卦,特别对象还是名声显赫之人。苏家的地位虽不及陆家,可奈何八王爷对她就是亲睐有加,再加上苏算梁人也长得不错,在许多男子眼中,苏家三少正君的位置绝对是块香饽饽。   可如今,人人趋之若鹜的位置不仅被人占去了,那人偏生还不稀罕,而对方又是明显未出阁的打扮,这么大条的事情怎能不风传。一时间两人的名声皆是毁誉参半。   这一天一大早,苏算梁前脚才踏出自家的院子,后脚就被她娘拎去了佛堂。苏家都知道苏夫人宠三少,平日里是一句重话也没有,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把她叫进去训了一个时辰,直说苏家从不做毁人清誉的事,让她赶紧去于家提亲,把人早早接进门了事。   苏算梁摸着红通通的左耳出了佛堂,还没走几步,就见苏善幸早等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刚被娘臭骂了一通,大姐不是也要来凑热闹吧。”   “你呀,这是活该。”苏善幸倒是一点不隐讳自己的幸灾乐祸,“怎么,想不通要不要娶人家,就逼着自己娶?”   苏算梁愣了一下,勾了勾嘴角,“还是大姐懂我。”她摇了摇头,“本来这念头确实一闪而过,只是后来想想,我一女人,这般作为也太难看。”于箫将她轰出去的那天晚上,她辗转一夜都未曾睡着,“他什么性子,我自问还算知道七八分,又怎会与那人一样。他能为我上京,我又为何不能赌一次。就算,”她顿了顿,望着远处隐于长廊小筑间的忘离院,咬了咬牙,“就算最后真是重蹈覆辙,我也认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他。苏善幸挑了下眉,也没打算让她一夜醒悟,她这三妹在感情之事能说出一个赌字还真是实属不易。“既如此,你还做那些无谓之事干什么,赶紧上于家去啊。”   苏算梁却无奈地一耸肩:“你不知道,他正跟我赌气呢,我就是去提亲这次人家也不定会答应。”事实上,她言辞间也跟于箫承诺过婚事。只是这次,她一提,人家就立刻恼羞成怒,把她给轰出来了。好吧,她确实是活该没信誉。   ***   苏算梁一回京,跟着苏漫衿学生意本来就很忙。自从于箫来了之后,白天几乎茶楼客栈两点一线地跑,每次回来皆是夜色浓重。左琪珊还算知道脸面,不敢光明正大地夜间来个“偶遇”。   只是,那天左琪末说要他耐心等着,可最近关于苏家三少的谣言传得满天飞,偏生苏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连舅舅也根本不管。他心中焦急,甚至想去找于箫,可人才到客栈就被苏府的侍卫拦下来。回来后,是没人跟着追究没错,就是那天晚上不知怎的,腹痛难忍,拉了一夜,躺了三天下不来床。   左琪珊站在这条通往东侧门的必经之路上,一会儿脸色阴沉,一会儿咬牙切齿,表情说有多怨恨就有多怨恨。一抬头,却见遥遥走来个熟悉的身影,他嘴角一勾,赶紧将所有怨气一收,走了过去。   “表姐。”   苏算梁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只做没看见,直直就往前走。左琪珊紧了紧拳,跟在她身后,“表姐,你这几日皆是早出晚归的,真是,真是,辛苦。舅,舅舅——”他一开始还说得挺利索,只是苏算梁越走越快,他本来步子就小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在后面追,说话便气喘吁吁。   她避他如蛇蝎,视若无睹。左琪珊心里有些发急,停下步子,一跺脚,突然冷声道:“表姐,你这般对我,就不怕舅舅对那男人不利吗?”说完,果然见到方才还疾走的人猛地顿住了身形。   他心里酸得很,又有点得意。只是那女人缓缓转过身,眼中映入她的表情后,唇边的笑意却有点维持不住。   她一开始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紧接着,那双凤眸渐渐弯起,唇角一勾,目光微沉,而那笑容轻浮不羁却让他无端一抖。“表弟,你这是威胁我?”她走进他,微俯下身,表情晦暗不明。他整张脸就笼罩在她投下的影子里。   左琪珊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却被她一把捏住了手腕。他吃痛,忍不住责问道:“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算梁冷哼一声,猛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了几步差点绊上一跤。她斜斜一笑,“说起来,我这做表姐的,还真是没好好尽过地主之谊。表弟躺了那么多日,也该出去走走了,正好碰上七月的庙会,倒是巧啊。”   ***   “三少,这,这不太好吧?”   艳阳高照,沈七跟在苏算梁身后走在沿街商铺屋檐下的阴影里,听着苏算梁的嘱咐,一脸犹豫。她本是门卫,只是苏算梁平日不怎么在京身边无需人跟,这会儿出门不带人却有些不像样。见她还算机灵,便破格调到了身边。   “不好?那行,你给本少出个主意,满意了就随你。”苏算梁随口应了一声,却根本没回头看。   沈七噎了一下,只好喏喏应下。心里却觉得毁人家清白这事儿实在做得有些过了,也不知道那位表公子是怎么惹到自家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已经不忍心虐她们了...   ps:下章有福利~      ☆、第五十九章 火中艳梅含苞放    苏算梁提起庙会,倒是想起了之前被她无意间弄出个情敌的八殿下萧茹倾来,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内疚,于是就让沈七去送了信,意思是让她带着人家舒公子出去走走。 那掌柜的也是个有心人,自从于箫住进来之后,除了以前的那些住客外,几乎算是半关门的状态,没再接新客。 一连十天,苏算梁几乎日日都来。这也就算了,耳边还天天有人说三少怎样怎样,三少正君怎样怎样,于箫又不是木头,一点不心软也没可能。可她言而无信这事儿终究是个疙瘩,一时间只是冷着她。 这一日辰时,于箫洗漱完,正想下楼吃早饭,却想起了敲门声。他还以为是那女人在楼下等不及了,毕竟往常这时候他下去总能看到她坐在四方桌前等他吃饭的身影。他轻哼了哼,故作矜持地顿了顿,才冷淡地道:“进来。” 只是,那推门而来的人却终不是心里念着人。伍凡端着饭走进来,一眼便扫见他似是有些失望的目光,那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她脚步缓了缓,才走进去。“公子,该用饭了。”说罢,便毕恭毕敬地将那碗红枣粥和一叠芸豆卷放到桌上。 于箫坐到桌前,视线却有些心不在焉地往那没关严的门外飘:“怎么是你送来的?”那女人给他留了三个苏府的下人,一个是四十多岁的男人,负责他的伙食,还有两个专门伺候的小厮,这种活平时明明都是那两人在做。 “属下有话要说。” 于箫抬眸看她,她低着头冷着脸却恭敬有加,和那人完全不一样。那女人就是相同的姿势,可骨子里的张扬不羁哪一次在他面前收敛过?他略一颔首,示意她继续。 伍凡拱了拱手:“公子,不知何时启程回上饶镇?” “唔。”于箫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那天他吼出那句滚时确实心伤得再不想见她,只想躲回于家。可是,她看着似乎总有难言之隐,否则又怎会说出给她时间的话?再加上她之后几乎是放下身段有意讨好。他心里瞬间有些纠结究竟要不要再信她一回。 他低下勺了一口粥,双唇抿着勺子,想了想,只道:“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下意识地要回答,眨了两下眼,才发现那声音不对,不仅声音不对连语气也不对。伍凡说话微沉又总带着下人的谨慎,怎么会像刚才那样直直反问不说,那清亮的声音更透着些轻浮的味道。 他双眸一亮,抬起眼果然见那女人推开门,勾着嘴角朝他笑,手里还拿着个食盒。他又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不对,赶忙沉下脸别过脑袋不理她。 苏算梁也不在意,径直走到桌前,看到那盘还没动过的芸豆卷,眉头一挑瞥了伍凡一眼。她打开食盒,从里头也拿出一盘芸豆卷放到他面前,又接二连三摆了四盘糕点。末了,将伍凡方才带进来的那盘一捞却收进了食盒里。 她若无其事地坐到他旁边,厚颜解释了一句:“家里做的比外头的好吃。”那意思却是将于箫和她划在了一起,而伍凡不过是个外人。实际上,她心里对她困住于箫不让他下来的行为表示很不爽。 于箫自然不知道她一桶干醋吃了好几天,不过对她的小动作倒是挺受用。虽然照旧瞪了她一眼,没给什么好脸色,可至少心平气和地吃了她带来的东西。苏算梁见状,得意地朝着伍凡挑了挑眉。缓了缓,开口问:“今天京城里有庙会,我带你去好不好?” “……” 他没反应,她挑着眉细细观察他的脸色:“七月三天的庙会也算京城一景了,人多不说,各色摊子也不少,我带你去可好?” “……” “真不去?” “……” “不去?” “……” “那我一个人去了?” 她问了好几遍,对方终于有了点反应。只可惜,于箫磨了磨牙,突然将碗勺砰地一放,伸手就去推她。“你要去就去,别再这里死皮赖脸的,本公子不稀罕!” 她每次来,十有八九都是被他轰出去的,这次也自然不例外。苏算梁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有些受挫地摇摇头,懊恼地下了楼。自然也没留意到于箫在她迈了两下步后,突然愤愤砸了一下门,小声碎碎念:“再多问一句,你会少块肉啊……” *** 她在客栈坐着反省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在她心里,于箫一直是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以为这次哄一哄也该过了。那天她要他给她时间,可事实上她一晚上就定了主意。 但问题是,现在亲事两个字完全成了禁语,她有心想说,可一提他就生气。这会儿更是带他出去玩也不受待见了。莫非——是她逼得太紧了? 她胡思乱想,这会儿倒是有点怀念起不在京城的陆千遥。对于感情一事,她们七人里姓陆的排第二那就没人敢排第一了,偏偏人家这时候根本不在京城。而身边剩下的那三个,她扳着手指头数,树皮一回家就被她家里逼着,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芷阳一天到晚就知道诗词歌赋;至于阿倾——得,她都指望着她给出主意呢。 完全没个方向,最后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先问上一问再说,起身便去了安乐王府,顺带也想看看阿倾跟那位舒三公子怎样了。至于结果,她们三个一窍不通的人聚在一起,果然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点建树也没有。无奈之下,她心不在焉地逛了会便打道回府了。 她这天没去陪他吃晚饭,虽然遣人去说了一声,于箫却坐在大堂生闷气,这女人竟然真的就一个人去了。他憋屈得很,也没注意到客栈来了人,而那人一眼扫到他,嘴角勾了勾。 “于公子,好久不见。” 于箫抬起头,面前正站起这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袭淡蓝色广袖长袍,下摆处绣着一对墨碟,整个人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他优雅地坐到他对面,笑着道:“在下唐突来访,于公子不介意吧。”他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将带来的东西摆上了桌,“这是我戏莲楼的新点心蜜莲糕,于公子不嫌弃可以用上一些。” 于箫眨了眨眼,这才认出是当初有一面之缘的方大公子。“方公子怎么会来?” 方璃笑了笑。“苏家三少苦追神秘少年的事,外头都传遍了。”于箫一愣,脸红了红。“外头都是乱说的,没那回事儿。”他在上饶镇自由惯了,霸道惯了,就是外头有些风言风语的于溪也不会让他知道,而这次苏算梁又把客栈堵得滴水不进,他根本就没往坏处想。 方璃一愣之后,杏眸微弯。原来人家根本没听出他话里有话呀。不过,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好像有点知道那位片叶不沾身,万花丛中也不过的苏家三少为何待他就特别了。两人还真是像呐,不都是少了那么根弦嘛。 于箫被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的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方璃收回目光。“说起来,于公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我本以为阿梁会带你去庙会看看,还怕白走一趟呢。” 他方才还在郁闷这事儿呢,一听撅撅嘴就哼道:“谁要她带着去。”他小声咕哝了一句,那赌气的表情任谁都瞧得出来口是心非。 方璃有些好笑:“即如此,那不知于公子可愿赏脸?我本也是要去的,奈何无人能陪,一人形单影只,倒不如两人一起。”好吧,他承认,那女人不在,他似乎有些无聊。 盛情难却,更何况于箫对他也不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点头应了。方璃便说明日午时过后再来寻他。 于箫身边的人大多都是直脾气,柳淑淑看着好像总爱算计人,实际上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主。可这次这位方大公子却是面上温文尔雅,可行事作风分毫不差,每句话都好像是早在心里转过一圈,滴水不漏,恰巧就是他最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那类人。 *** 帝都七月的庙会一共三天夜市,眼看着第二天也快过了,左琪珊悬着的心终于着了地。那天苏算梁虽也是一脸痞笑却无端让人觉得慎人,那眼神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当天晚上,苏算梁却派人来请他。他想推脱,偏偏来人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若不应就好似要将他绑也绑了去。无奈之下,只好拉着左琪末一起。 外头夜色浓重,苏府门外那条街多是住处,戌时半,各家各院早就熄了灯,唯有远处隐隐传来人群喧闹声。苏算梁等在东侧门外,左琪珊一出来,就见她整个人融在暗色里,只能看清大概轮廓。 他下意识地扯着左琪末的袖子,僵着嘴角道:“表姐,这么晚了,庙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去吧。” “表弟不知道吗,所谓风花雪月自是夜黑风高才有气氛。”她没甚感情地回了一句,催着他们上马车。沈七望着两人的背影面露同情。 马车哒哒而行,每一声都像是踏在他心尖上,车厢里,左琪珊紧拽着下摆后背一阵阵地冒冷汗。左琪末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气氛不对,这下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问:“四哥你是不是哪里惹到她了?三少看着有些奇怪。” “你,你也觉得?”他见他点点头,差点哭出来,只得一五一十地将那天拿于箫威胁他的事儿说了一遍。左琪末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都拧成了结。 他忍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被这蠢货拖累至此。“你怎的如此冲动,且不说左家如今在京毫无地位,你难道不知道这里苏家?你觉得三少她好欺负吗?” “那,那该怎么办?”左琪珊心里只顾着忐忑,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左琪末方才口气冷硬得丝毫不像往常那般软懦的模样。 “还能怎么办,只得静观其变。” *** 庙会的夜市通常是从酉时起一直闹上两个时辰。苏算梁她们去的确实是晚,一路红绳串着的灯笼赢的赢买的买只剩下了两三只,人群三三两两地往回走,人影稀疏,热闹过后只余一片清冷。 左家两位公子异常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没走几步,却见她突然顿住了脚步,正觉奇怪,忽闻她高声唤道:“阿倾。”前头不远处一玄衣女子转过身来,微愣了愣,拉着身边那少年走了过来。 苏算梁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随后朝着那女人暧昧地抛了个眉眼,又对着少年拱了拱手。那少年夸张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你不是那天买天哥哥簪花的女人嘛。” 她扯了扯嘴角,“舒三公子,你可真是好记性。”她这次回京的时候确实买了点“特产”,可明明她们俩在白家小公子的及笄宴上遇到过好不好,她存在感有那么低嘛。 萧茹倾却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年,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她昨天还跟她们探讨那位于公子的事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两个?“这两位是?” 苏算梁撑着她的肩,嘴角痞痞斜着,讥讽地扫了他们一眼,故意高声道:“哦,还不是苏家那位主君嘛,非往我房里塞人不可。” 左琪珊脸色有点难看,被左琪末扯了一把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闭口不言。萧茹倾摇了摇头,却劝道:“他怎么说也是你爹。而且,你确实也不小了。” 那人也不是第一次给她塞人,阿倾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劝她。苏算梁撇撇嘴,没好气地拍了她一掌,习惯性地道:“你可别跟我说这些。男人嘛,玩玩就好,娶回家就是个麻烦。”最后那个音刚落,她突然想起了于箫,“不过——”正打算再补一句却猛地听到扑通一响,东西落地的声音。 苏算梁侧过身,那掉落在地上的纸灯笼被火舌吞没,冉冉而上窜得老高。摇曳的亮光映着那人黯淡的双眸衬得整张脸有些苍白。 有时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 “于箫。”苏算梁急急走到他面前,赶忙解释,“我刚才那话不是那个意思。哎,我那是——”可偏偏他这次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映着她焦急的面容,里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横眉冷对,怒气冲天,那才是她熟悉的表情。可现在他却安安静静,一根刺都没亮出来。她一下子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箫。”她伸手想抓他,他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手便顿在了半空。他抬起头,嘴角微微弯着:“我想回去了,你送我好不好。”他不怎么经常笑,可对着她的时候那笑容总是抿着唇肆意万分,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硬挤出来,眉头微蹙,笑着却像是在哭。 她胸口紧了紧,下意识地就点头。他转了个身,她跟在他后面,配合着他缓慢的步子,眼里只有他微微垂眸的模样,甚至都忘了左家那两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看究竟是谁带他来的。 两人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暗处再也看不见,众人这才有些回过神。萧茹倾朝着从方才开始一直站在于箫身旁却被忽视得干净的男子点了点头。 方璃行了一礼,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本是好意请于公子出来,倒没想到如今弄巧成拙。” 舒忆扯了扯她的袖子:“阿倾,我也觉得事情要糟糕。” 萧茹倾勾了勾唇,却只道:“福祸相依,弄巧成拙也无妨。” *** 客栈大堂已经没有人在走动,只有长台处放了盏烛灯,一旁掌柜的正撑着脑袋打瞌睡。听到脚步声,猛然惊醒,抬起头,见到她倒是愣了愣。毕竟这时候太晚,虽然知道于箫是苏府的三少正君,可毕竟还未出阁,她也从未留宿。 苏算梁显然也是这个心思,张了张嘴正欲开口,于箫却一转身,侧着脑袋对她笑:“你陪我上去说说话好不好?”他还是那副软绵绵的模样,让她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他方才跟着方璃出去,因为对方早就带了侍卫,他便只跟了两个小厮,这会儿只让他们都下去,只身和她上了楼。 屋里很暗,唯有那微微敞开的纸窗缝隙处钻进了些许银光。苏算梁走到桌前,就着月光点了灯,呲的一声,豆大的烛光猛地驱散了半室的暗色。与此同时,却听咔嚓一声脆响突兀传来。她转过头,正好瞧见于箫落锁的动作。 “于箫?” 他不答话,捏着手闷不啃声地走过来,脸上表情倒是冷冰冰的没了方才诡异的笑意。他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壶,一手拿起了个倒扣的茶碗。袖子宽,那茶碗被他圈在里头,只听见茶水簌簌往下流的声音。 过了会儿,他将茶杯递过来。苏算梁接过,低头看了眼,又抬眸去看他。只见于箫抿着唇,固执地盯着她。 她磨了磨牙,心一横,终是一饮而尽。就他刚才那拙劣的手法,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在里头下了药。罢了,她上次给他下过迷药,这次就算是一报还一报吧,总不至他下毒要害她吧。 于箫看她喝了,总算松口气。苏算梁将那茶杯扔在桌上,叹了口气,“哎,我刚才那话真不是有心说的,你莫——”她一路都想解释,可看他的样子根本听不进去,这才忍到现在。只是那误会两个字正含在嘴里,模模糊糊地发了个音,却突然戛然而止。 她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死死锁住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于箫垂着脑袋,指尖一顿一顿地伸向自己的系带,咬了咬唇,飞快一拉。外衣散开,他一步步朝她走进,一手又去解里衣。烛光下,只映着他酡红的双颊和紧抿的双唇,那表情却似幻亦真,模糊不清。 她脑子顿时空白一片,眨了两下眼,眼睛瞪得越发大。他走一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于,于箫。”她抖着声音唤了一声。他步子顿了一瞬却还是固执地靠近她。里衣也被他揭开了,绣着大朵红莲的亵衣松软地贴在胸前。精致的锁骨裸/露在外,细腰欲遮未遮。 她咽了咽,终于退无可退,背脊一半抵着墙,一半抵着窗。于箫本还想去解那亵衣,到底羞窘难耐,没敢动手,就像他只是解了衣带,却还是穿着外衣。他双手握紧又松开,脑袋又低了几分,抖着手伸向她的腰带。 玉饰被他扯下不爱惜地扔在窗台上,系束一拉,腰带顺势滑落而下。他的指尖隔着里衣不小心碰到她的腰。他手一缩,而触碰的瞬间却让她小腹处涌起一股异样的热流,紧接着是无法压制地燥热感铺天盖地而来。 她不是没开过荤,秦楼楚馆要算起来还真是去过不少,这种感觉实在算不得陌生。该死的,他什么不好下竟然下春/药! 她总算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明显不稳,黄昏的光线里,那双眸暗沉,渐渐染上情/欲。里衣到底被他扯开了,里头就剩下一件束胸的白色宽绸,已然算不得衣。 于箫这次总算还知道回她,仰着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直以来,你身边从来没有别人,所以我也总以为我不介意你只是负责;不介意你眼里没有我。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不是这样。”他语气努力保持着平稳,眼眶却事与愿违地泛起红。 印象里,他在她面前哭过三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那天沈氏腹痛她不信他,还有一次是因为她受伤。到头来,次次都是因为她。她到底有多混蛋,竟然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心里头酸涩蔓延开来,甚至抵过了方才燥/热,她下意识地开了口,“不是负责——” 他却锋芒毕露地接过,“那是因为什么?喜欢我?是不是?!”他逼视着她,眼中没有丝毫退缩,烛光揉进那双眸子里,亮得有些慑人。 “是。”她点着头,心疼地看着他。“是喜欢你,不是其他。” 结果,她一女人那么点心意都不敢承认,到最后竟还是被他逼着开的口。不就是两字嘛,她究竟窝囊到什么地步才避而不谈?! 那一声是毫不迟疑,让他从上次提亲没见她开始就一直憋在心底的情绪终于全部爆发出来。他抽出手,抓着她的肩膀狠狠一口咬下去,一边呜咽一边骂道:“我不信你了,再也不信你了!苏算梁,你就是个混蛋!” 他下嘴跟他打人一个模样,都是发了狠劲。她嘶了一声,将他揽进怀里,低着声道:“对,我混蛋。” “你混蛋,混蛋,就知道欺负我,我再也不信你了。”怀里的人边哭边,对着她发泄似地拳打脚踢了好一阵后,大概是没了力气,总算消停了下来,挂在她身上顺着气。 而他胸口一起一伏就正好蹭着她两处柔软,那触感在脑中瞬间放大,扑面而来的处子香味,让刚被混乱压下的燥/热瞬间又起。她觉得她要出事了,上次不用药,她在他面前自制力就极差,更何况是这次。 “你刚才,那茶里下了什么?” 略带沙哑的声音传进耳畔,那微重的呼吸他熟悉又陌生。于箫听她问起,整个人就是一僵,他还以为他做得挺隐蔽的,原来她早知道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下春/药这种事,他又不是柳淑淑,怎么可能直言不讳。 于箫装哑巴,却察觉到她搂着他腰间的手挣扎着松了开来。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苏算梁,你要敢去找别人,我就咬死你!”他横眉倒竖,偏生脸上还挂着泪痕,怎么瞧都有些搞笑,又有点可爱。 可她现在却顾不得这些,事实上她真的有点忍不住了。她右手抬着他的下巴,隐着火团的双眸映着他张牙舞爪的表情:“你确定?待会就停不下来了。”于箫顿了顿,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突然觉得有点慌,下意识地要往后撤。 “现在,也来不及了。”她俯下身,他轻抿的双唇被她含在嘴里,那舔/允的动作霸道又粗鲁,却在下一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瞬间又轻缓起来。舌尖探入他微张的唇齿,划过他不知所措的舌身,抵着他的舌尖,顺势引他纠缠。 她的左手隔着衣服拂过他的细腰,探进他早就敞开的衣物,炙热的手心缓慢地抚着他的腰身一路往上流连过那光滑如水的背脊。 他身子一颤,她手指已经灵活地将他背部和颈部的红绳拉扯开来,亵衣落下,裸/露在外的皓肌还未来得及与空气相触,已被她左手一按,紧贴着她滚烫的身子。 银丝自唇畔垂涎而下。他何曾被这么吻过,哪里懂得换气,鼻息越来越重,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搂着她脖子,一手无骨地抬起正想拍她。她却似有所觉地松开,双唇贴着他的唇角往下,舌尖舔过他的喉结,啃咬着那小巧的锁骨。在他腰间揉捏的左手已然探进他的亵裤,右手抚过他修长的脖颈,食指指腹在他胸前打转,揉搓上右边那硬起的红豆,而她已然埋首,双唇辗转着不甘寂寞地另一颗。 寂静里,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夹杂着她粗重的呼吸,下一秒却顺着她游走的双手变成了声声娇/吟。 柳淑淑提到春/药的时候,他知道脸红,但对于情/事,于箫其实一点概念都没有,唯一有的一点普及还是苏算梁那天晚上夜探于府时情难自禁留下的。带着一点悸动一点异样还有一丝期待,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那女人,那女人会舔他那里,手会伸向下面,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下/身却异样兴奋起来。他甚至在配合着她的动作想要更多的安抚,这样的认知瞬间让他觉得他要羞赧至死了! “不,嗯,要……你,你别……嗯……”他垂着她的背,含糊不清的软语飘来,却不知道这无异于添了一把火。她身子一僵,呼吸又加重了一分,热气撒在那红亮的茱萸上,让他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她已经尽量地克制血气上涌,将前戏做足,可这会儿她觉得那欲/念要压不下去了。她一手去解自己的裤带,一手褪下他的亵裤,微微往左边挪了挪身子,抵着那窗台,按着他压下自己。 下/身一点点含住被她握着手里的挺/立。于箫刚才还只是羞,这下却知道怕了,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没来由的恐慌,慌里慌张地推着她,本能就想往后撤。“你,你放开。”他语带哭意,眼中却熏染了情/动的氤氲。 可都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她怎么可能放了他,更何况她可是忍了一身的汗啊。她抬起头,与他脖颈相交,双唇贴着他的耳畔,低语道:“乖,忍忍。” 她身子一点点往后仰,又按着他的翘臀压向自己,一用力,她收紧了下身,总算全部没顶。 鲜红的血迹顺着结合处自她大腿内侧蜿蜒而下,烛光里,那白皙的肌肤与嫣红交叠相映,如同覆了雪的冬日艳梅。后知后觉,他这才觉得下身钝痛感阵阵而来。 “疼。”他要退她按着他不让,却也没敢随便动。 “乖,忍忍,一会儿就过了。” 还忍!又让他忍!为什么痛的就只有他!他心里委屈得不行,粉拳一下下就砸在她背上。可这就几乎等同于隔靴搔痒,她痛倒是不觉得,就是越发心痒难耐欲/求不满,偏生他又是第一次就怕伤了他。 她一直只是搂着他,轻抚着他的背。那钝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下/身包裹着他的炙热让他难受地扭起了身子。苏算梁总算松了口气,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手搂着他的腰。 水渍拍打的啪啪声响起,两人舒服的呻/吟声缠绵缭绕。于箫仰着头眼神迷离,双手相交搂着她的脖子,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嘴边泄着破碎细语:“慢,唔,慢点……嗯,快,再,唔,再快点……” 她这到底是应该快还是应该慢啊!   ☆、第六十章 一纸休书断情意    那药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得来的,燥热缓了一阵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她直到四更天才勉勉强强放了他抱着他睡了过去。 第二天巳时半,客栈里脚步声来来回回,熙熙攘攘。于箫是被一楼大堂里的喧闹声吵醒的,朦朦胧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略有些泛红的锁骨。他愣愣地眨了两下眼,视线往上,只见那白皙的左肩处一排深深的牙印,都被咬破了皮。他又僵硬地往下看,腰间被人搂着,他的大腿搁在她的腿上,脚尖勾着她的小腿—— 天啊!他抽住的脑子总算有些回过神来。昨天!对,就是昨天!她一句玩玩让他瞬间心中绝望,不知怎的,耳畔就一直绕着柳淑淑那句给她下药,给她下药。结果……他想起昨晚他哭求讨饶,高吟低语的放/荡模样,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于箫撑着就想坐起来,腰间却瞬间传来一阵酸麻感,他手一软,又倒了回去。他动作也不算小,身边熟睡的女人总算有了点动静。 那搁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收了收,他瞪大眼就僵着不敢动了。苏算梁睁开一只眼,便见怀里的人弓着身子埋着脸,只知道拿着头顶对着她。 “箫儿。” “……”他沉默了半响,才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我喜欢你。” 于箫没想到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个,心中一悸,小脸瞬间红通通的。他往她身边贴了贴,一下一下不自在地扯着两人缱绻发丝。“你昨晚说过了。” 他小声嘟哝了一句,声音微哑。她唇角勾了勾,叹气似地揉着他的腰:“难不难受?” “有点。” “还有,”她故意拉长了音,他好奇地抬起头来看她,正好撞进她怜惜歉然,柔光似水的眸子里,一时怔住,“那天没有来,对不起。” 比起一大推似是而非的解释,那句对不起就如同早春时节初闻花香,沁人心脾,抚平了他多日来郁闷在胸的情绪。于箫指尖颤了颤,突然伸手碰了碰她肩上的那排牙印:“我咬你一口算是扯平了。还有,你以后不许这么骗我了。” 他红肿的双唇微微撅着,双颊酡红,吴侬软语,目光软绵,整个人像极了冬日里开得正盛的艳梅,惹得她心里一阵酥/痒,忍不住缓缓朝他靠近。她那种亮得吓人的目光他怎么可能不熟悉,睫毛颤了颤。他心里有些期盼,双手缓缓搂住她的脖子,双唇往前送了送。 呼吸交缠,空气里昨日的旖旎滋味还未散去,暧昧蔓延,眼看着她的唇畔柔软地触到了他的下唇,他的翘臀突然被她轻捏了一下,紧接着那点火的手就探进了他的双腿间。 于箫一惊,条件反射地伸手猛推了一下。 扑通—— “……” “……” 苏算梁本来就靠着床边,他又用了力气,一时不察,连人带被滚了下去。伴着哎哟一声惊呼,紧接着是片刻尴尬又恼人的沉默。 于箫无辜地看了看自己那双闯祸的手,眨了两下眼,差点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撑起身,勉强绷住脸,抖着声音问:“你,你没事吧?” 苏算梁揉着屁股,黑着脸坐起来,没好气地道:“你来试试就知道有没有事了。”表白也表白了,谦也道了,亲热一晚后睁开眼想亲亲人家,结果竟然受到这种防狼似的待遇,要是让人知道了可不得被笑话死。 她郁闷地瞥了他一眼,可一看之下眉头却挑了起来。她猛地转了个身正对着他,嘴角斜斜勾了起来。他一/丝/不/挂地坐在床上,如墨青丝散在脑后,衬得那肌肤越发白皙似雪,再加上他身上四处 都是昨夜欢/爱后的暧昧痕迹,怎一词香艳了得? 好吧,香泽没亲到,有这一室春光养养眼摔一跤也算值了。她手肘撑着床沿,手背抵着下巴,眼带戏谑:“箫儿,你这模样可比昨天还诱人几分。”说完,还不忘给他抛了个媚眼。 于箫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他大惊,左右转着想找东西遮遮。可她们两人的衣物全被她扔在了窗台四周,床上哪里寻得到。于箫又急又臊,被她笑得恼羞成怒,伸手捞起个枕头就朝她脸上砸去:“不许看!” “唔。”手法精准,正中门心。 苏算梁闭了闭眼,一把抱着那成了凶器的枕头,突然觉得有点欲哭无泪,先被推下床又被枕头砸,他真的是第一次吗?看来,她以后的日子有点不好过啊。 于箫去扯她的被子,苏算梁拉着被子爬上床,伸手就在他额上敲了一下:“昨晚还没被折腾够,今天这么精神。” 于箫瞪了她一眼,红着脸将自己从头到尾裹成了蝉蛹,脚尖点了点她的膝盖,嘟着嘴道:“你快 起来,帮我拿衣服。” 苏算梁对他这副半是别扭半是撒娇的模样倒是挺受用。“别穿了,我让人给你打水,洗洗再换身新的。”她正想站起身,门外却在此时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于箫一惊,往床上一倒,将被子一 撩连脑袋都埋了进去,准备装尸体。 苏算梁有些好笑,正想着淘汰几句,门外那人却纠缠不休地还在敲,又急又响。她皱了皱眉,喝了一声:“吵什么,去拎捅热水来!”话音方落,那敲门声一滞,外头瞬间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 苏算梁裹了件外袍走出去开了半边门,她一眼扫过,就见沈七站在门口扯着嘴角朝她笑:“三少。”只是她左眼瘀青带红,嘴角还破了,笑起来怎么瞧怎么诡异。苏算梁皱了下眉:“你怎么回事?” 沈七瞄了眼伍凡,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三少一夜未归,她今天一大早就拿了换洗衣物过来。谁知道才刚问了掌柜的一句三少是不是在这儿,那掌柜的暧昧一点头,于公子身边这侍卫的拳头就招呼过来了。 苏算梁瞥了眼伍凡隐忍着怒气的双眸,有点心虚又有点得意。她轻咳了一声也没理会,只问沈七道:“你带衣服来了没?” 沈七嘿嘿一笑,将包裹呈了上去。苏算梁拿过,一甩又将门关上了。 *** 于箫对着梳妆镜一下下缓慢梳着头发的时候,苏算梁继他之后沐完浴正穿着束胸。她回头无意瞥了眼,就见于箫停着手上的动作,呆呆愣愣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苏算梁勾了勾唇,拿过屏风上的外衣,走了过去。 “怎么,昨夜还没看够?” 于箫瞪了她一眼,却在下一秒弯起了眉眼,“你替我梳头好不好?”他哪里没有看够,只不过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从来没有这么静谧却又分外安然的气氛。 苏算梁将外衣系好,接过他手中的梳子,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可以是可以,可我没做过,你要是疼就说。” “哦。”铜镜里,她垂着眸眼,动作小心翼翼又带点笨拙。于箫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只觉甜蜜得心都要化了。 顺完发,她将那木梳放在一边,歪着头瞧了瞧,一边回忆一边将他的头发自两边都挽起来些,顿了顿,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于箫也没指望她能梳什么发髻,这女人要真会了那才有问题。 “别弄了,回头该没法见人了。” 苏算梁笑了笑,从背后搂着他,俯身吻了吻他的耳垂。“你要真想让我梳,回头你教我。我学,肯定比你学箫快。”于箫嗔了她一眼,在她手上拍了一下,“那是你没教好,我教的,你自然学得会。” 她顺势扣住他的小手,指腹在他手心打着转,“箫儿,你打算何时回去?”她看他一双眸子瞪过来,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赶你。你想在京城多待一会儿,那我便带你四处走走。若是想早点回去,那我正好去提亲,顺带把婚期定了。” 她松开他,突然从床上放着的一堆衣物里拿了条亵裤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上面还留着他初次的精/血,“这事儿啊,宜早不宜迟,万一——”她的目光在他平坦的小腹处留恋了一圈,贼笑了一声,“有了呢?” 于箫看到那血迹的瞬间,脸红得都能滴血了,慌忙错开视线,嗫嚅道:“哪有那么巧的事……”他觉得他昨天干的那件蠢事该要被她笑一辈子了。 *** 苏漫衿搬出主院十几年了,从没再踏进过忘离院一步。除了平日里重大场合不得不需要正君出面,她从来不会主动见他。 左钟云看着那出现在厢房门口的女人,惊得合不拢嘴,下意识地站起身,眼中从开始的诧异渐渐染上了热切的欣喜,“漫,漫衿……”这两个字他多少年没叫出口了,颤声而出竟然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苏漫衿皱着眉头,冷冷扫了眼待在屋内的徐梓木,“你先出去。”徐梓木看了眼左钟云,见他点头,才有些担心地关门走出去。 “妻主今日怎么来了?”他的表情已然恢复了以往对着她时温顺的模样。她眼中的厌弃丝毫不掩饰,让他就是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那份喜悦还未蔓延就已沉了下去。 苏漫衿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个木盒,放到他面前。他手一抖,那盒子十二年前她曾给过他,里头是封休书。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你,你答应我让我留下的!” “是,我是曾答应。那你可还记得我当初说了什么?”他紧了紧拳,她继续道,“当年左相入狱,你求救她一命让你留在苏家。你说你会改,也再不敢插手苏家的生意。我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终是不忍心。” 她顿住了,他嘲讽地看着她。“苏漫衿,你既要休我何必找这种借口,我自问这么些年从来未曾食言过。” “是吗?那茶楼里那位姓杨的师傅呢?”她话音刚落,左钟云脸色就僵了僵,“不是你左家的下人吗?你以为你自己做得够隐蔽,我查不到吗?” “你污蔑我。不是我,我没有。”他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袖子一甩,那木盒就摔在了地上,“我不走,你休想让我走!”他摇头,歇斯底里地指着她大喊,“苏漫衿,你言而无信!你当初说过要宠我一辈子,信我一辈子的!你怎么可以休了我?!”他满眼通红,望着她的眸子里恨中带怨。 苏漫衿可怜地看着他,“你决定了是回左家还是另寻它处,便与苏管事说吧。”她不愿再待,转身推门而出。 左钟云不甘地追了出去,咬着牙道:“苏漫衿,你给我站住!”然而,这一次,她留给他的,却只是匆匆离去的背影而已。   ☆、第六十一章 夜探闺房解相思    苏算梁说婚事宜早不宜迟,于箫虽然觉得不会那么巧,但毕竟定下来了心里才安心,她说何时自然也随着。 苏算梁陪他吃过午饭后便立刻回了苏府找她娘。只是途径通往主院长廊时,却见苏管事领着五六个四十多岁的壮男人往忘离院方向去,一时觉得奇怪,一问之下,才得知她娘亲竟然在她不在的时候做了如此一鸣惊人的壮举。 佛堂位于苏府最北面,往来下人极少,树木环绕,气氛最是幽静。屋子里,苏漫衿照旧坐在那张临窗而摆的书桌前,挽袖抄写佛经。苏算梁进来的时候,就见她神情淡然,面上毫无波澜,好像与往常的所有日子皆无不同。 “娘……”她唤了一声却没再继续,欲言又止地走进屋里,往那软垫盘腿一坐,沉默地撑着脑袋地打量起她娘亲来。她是念叨着早点把那男人休了省得弄得鸡犬不宁没错,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不知怎的,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的目光实在是太怪异,苏漫衿就是想忽视也无视不了,无奈叹了叹,背对着她终是先开口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憋着做什么?” “……没有,只是没想到您突然就想通了。” “娘今年四十了,大半辈子都过了,对于有些事,爱恨也都淡了。更何况——”她抬起头,七月夏风扑面而来,耳畔蝉鸣时续时断。她微微勾了勾唇,眉间皱褶舒展,整个人像是陡然间卸去包袱似放松下来,“我们苏家代代都长寿,剩下那几十载难道还要我跟他绑在一块不成?他愿意,我可受不了。”她语气轻快,言辞间倒还知道开起玩笑来了,那模样一时间竟似恢复了几分她当年肆意的性子。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心里方才那堵得慌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管怎样,她总是向着她娘的,恨那人也是事实。“那您怎么还留他在主院?还让苏管事带人看着?让人送他们回左家不就得了?” 苏漫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却道:“他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心有不甘非得闹得人尽皆知才罢休。家丑不可外扬,你大姐官职未定,这时候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再说了,你娘还要脸面呢。”她搁下笔,“反正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苏算梁耸耸肩,无甚所谓地哦了一声,转而便说起了她今日的正事。她们上一辈的事儿本来她也管不来。 苏漫衿瞥了她一眼,从书桌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个信封来,一转身,坐到她对面,却没接她的话,转而挑着眉问道:“你昨晚住哪儿了?” “唔。”苏算梁噎了一下,编起话来倒也顺溜,“昨晚跟阿倾看庙会去了,闹得晚干脆在王府住了一晚。”好吧,虽然客栈里头人人都知道她住哪儿了,可这会儿不是不能实话实说嘛。 苏漫衿哼了一声,也不揭穿她,“这可是你第二次跟我说亲事了,再反悔,这事儿我可就不由着你瞎胡闹了。”她的意思便是最后纵容她一次,若再敢有下次,于家那位公子她也甭娶了。 苏算梁哪敢有意见,连连点头,更何况这次她是认真的。苏漫衿见状,这才将方才拿的信递过去,“喏,回头,你去提亲的时候把这个给亲家。” 那信都封了蜡,也不好打开。苏算梁心里好奇,苏漫衿却直接就当没看见,继续道:“还有,婚期就定在来年开春吧。” “这么久?” 苏漫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久什么?你怎么不去抢呢!人家嫁妆不要准备?再留上一年也算不得长。” 苏算梁撇撇嘴,勉勉强强地应了声是。要是真的能抢她还宁愿抢呢。 *** 苏算梁决定第二天就走,毕竟于箫也出来有段时日了,于家母女俩只怕心里都念着,回头要是因此没给她好脸色那得多得不偿失啊。走得匆忙,东西备起来就得多花时间,她让沈七去跟于箫说一声晚上不过去,便跟苏管事商量起出行。 只是,有些事,食髓知味。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全是于箫娇软巧笑的模样,翻来覆去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可念着想着的又何止她一个,厢房里,于箫埋着脑袋在她睡过的枕头上,闻着那上面残留的味道,只觉得今夜寂寥分外难熬。 屋子里漆黑一片,唯有窗户缝隙处散进些许银光。床上,布料摩擦声悉悉索索传来,于箫翻了个身,眼睛睁得大大点,戌时半,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突然想起那时那女人夜探于府的事儿,心里不禁隐隐有些期盼。 这念头刚起,脸上热气就冒了起来,他双手一把拍上脸颊。明明他自己都睡了十六年了,她就陪他睡了一天,他干嘛今天老念着她,还知不知道羞了。 他正怒其不争地暗骂自己,那紧闭的房门却在此时传来轻微的响声。他一愣,一屁股坐起来,紧接着被子一掀,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噌噌噌就跑到过去。到了门口,这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起自己怎么如此不矜持,顿了顿,才开了锁拉开门。 只是他还来不及细看,来人进来的瞬间猛地将他打横抱起,脚一踢,就把门关上了。于箫惊呼一声,就着那略显晦暗的月光,这才看清那熟悉的面容。 “你干什么?”他没好气地在她肩上捶了一下,连个声音都没有,可不把他吓个半死。苏算梁却三步并作两步地将他抱到床上,于箫撑着想坐起来,她整个人就已经压上来了。 指腹磨着他柔软的红唇,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剩下的话却已然被她吞进了肚。于箫脸上热气未散,如今更是又烫了几分,昨日欢愉的场面历历在目。 双唇相缠,她轻柔地舔吻着他的唇瓣,深允着如同在品尝香甜的蜜桃。他睫毛颤了颤,双手缓缓缠上她的脖颈,闭上了眼。香舌探出,他微仰着脑袋,笨拙地回应着。 暗色里,飘荡着满足的叹息,她松开他,埋首在他颈项间,湿润的双唇贴着他香肩,右手在他光滑的背上轻抚。于箫止不住地轻颤,扭着身子软绵的身子无力地推了推她,嗫嚅道:“你压得我重。” “乖,让我摸摸。” “……我还难受。” “我就摸摸。” “……”好吧,她确实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可她难道不知道他会有反应吗?!于箫又羞又恼,伸手就去抓她作乱的右手。“不许摸。” 她终于撑起了身子,他往左一滚,掀开被子一下子钻了进去,背对着她不做声。苏算梁嘴角勾了勾,脱了外衣也睡了进去。于箫睡觉的时候,亵衣外头就穿了件无带绸袍,她手一伸就把他捞了过来贴着他的背,顺手探进他的亵衣在他胸前蹂躏了一把。 于箫赶忙抱住她的手臂,一下子转了个身,嘟着嘴小眼神委屈地看着她:“你还动。” “好,我就抱着你。”她这下倒是说到做到,只是揽着他,一下下抚着他的发。反正豆腐也吃过了,嘴瘾也过过了,她本来也没打算真做下去,毕竟万一真有个万一,她可不想他大着肚子上花轿。 “你不是说不来了吗?”于箫被她抱着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轻声问道。 “我这不是想你想得紧嘛。” “哼。”就会说好听的,他才不信她。 “箫儿。” “嗯。” “我娘说,让我明年开春才娶你。” “哦。” “你想不想早点嫁给我?” “才不想。” “可我想早点娶你。” “……油嘴滑舌。”好吧,虽然他听着心里甜滋滋的。 *** 苏算梁不是第一次留宿客栈,第二天一大早,伍凡看见她从于箫房里出来,脸黑得都能滴墨了。这一次,她没迁怒沈七,直接招呼上了罪魁祸首。 苏算梁刚踏出房门,伍凡一拳头砸过来。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头一侧,身子本能就要往后退,突然想起了于箫还在穿衣服呢,赶紧一手挡着她,一手飞快将门给带上了。 她沉着脸,磨了磨牙:“打了苏府的侍卫本少已然宽宏大量不计较,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伍凡甩开她,冷然道:“这一拳是替公子打的。” 苏算梁嗤笑了一声,“他不需要你替他出气,真是生气了他自己就会动手。”这人那点心思也就于箫脑子缺根弦才看不出来,她挑了挑眉,示威似地道,“以后,就算真要替箫儿打抱不平也不用你这侍卫出手,本少自会护着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算梁没有再回府里,苏管事早上去她院子里不见人,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去哪儿了,大车小车地就拎着人去了于箫所在的客栈。   门卫前脚将她送走,门都还没来得及关,后脚,苏府的东侧门外却极巧合地停了一辆马车。   车撩被人撩开,里头由着小厮搀扶着下来了一个已近不惑的男子,额发覆眉,竟还是未出阁时的打扮。两个门卫奇怪地对视了一眼,毕竟这么大岁数都还没嫁的,实在是罕见得很呐。   “这位……公子,您找谁?”   那男子朝两人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绣帕递了过去,温雅地道:“我寻你家夫人,她见了自会知道。”   其中一个侍卫接过,低头一看,只见那白色锦缎上大朵大朵艳色牡丹下,绣了一个晴字。   ***   苏算梁本来是要和于箫上同一辆马车的,谁知道苏管事却亮了一口明晃晃的白牙笑着让她独坐另一辆,只说夫人交代过,三少正君还未出阁,男女还需避讳。这么一句弄得于箫闹了个大红脸,羞窘得一路上都没给她好脸色,再加上苏管事态度可以说得上强硬,她根本没机会跟人家亲热亲热。心里一时有些憋屈,忽然怀念起在上饶镇的日子,那个时候就她们俩,想走哪儿走哪儿,谁管得着!   伍凡自她那天一席话,就变得异常沉默。只是她平日里本就寡言,再加上于箫的全部心思都在一个人身上,倒是一点都未曾察觉。   这一日大早,于箫正坐在枫林镇客栈大堂里吃早饭,苏算梁就撑着脑袋看他,视线围着他不停移动的筷子转悠。   她的目光实在是有点诡异。于箫终于察觉过来,一抬眼,就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于箫红着脸放下筷子,小声嗫嚅了句:“你不吃饭盯着我干嘛。”   苏算梁瞄了眼桌上四叠空空如也的盘子,嘴角扯了扯。“箫儿,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食量很大?”   “唔。”他当然知道他吃得多啊!昨天晚上不仅满满大碗白米饭下肚,半夜竟然还被饿醒了又填了一盘点心。可是,就算这样,她怎么能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于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将她刚喝了一口的绿豆粥抢了过来,“你小不小气,回头我还钱给你还不行嘛。”   苏算梁见他生气,立刻腆着脸哄道:“我养你是应该的,这不是怕你大夏天吃太多,胃难受嘛。”   ***   八月初的江南,骄阳似火,人声鼎沸中又带着姹紫嫣红的别样媚色。于溪这日还在跟着于笙念叨着箫儿怎么还没回来,要不要让她去京城看看。李管事却一路焦急地跑进来说公子回来了。   于溪和于笙两人对视一眼,双眸一亮,双双迎了出去。于箫是跟着苏算梁一起进的府,身后还跟着苏管事和一个官媒。于溪一眼扫过大堂,却只做没看见,拉过于箫上看下看,一阵嘘寒问暖。苏算梁脸皮倒是厚,人家不理她,她还摆着笑脸时不时插上一句话。   于溪被她插科打诨,话说到一半,脸色越来越沉,还是于箫看不下去摇摇她的衣袖,她才勉勉强强往主座上一坐,有意谈起亲事。只是一转头,却先对于箫道:“你回院子去。”   “娘。”   他明显不情不愿的样子,让于溪心里又是无奈又是火大,瞪着眼道:“进去。我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于笙有意无意地给他使眼色,于箫瞧了苏算梁一眼,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出了大堂。   于溪这才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这个拐跑她宝贝儿子的女人来,看哪儿哪儿不爽,重重地哼了一声。   人家这是对她明显不满已久,苏算梁难得有点忐忑,站得笔直拱手行礼也是分毫不差:“上次晚辈不知轻重,只遣家中管事前来提亲,还望于姨能不计前嫌,原谅晚辈。”说罢,朝着媒公眨了两下眼。   她说得倒挺诚恳,可于溪心里一直计较着自家儿子追着她满地儿跑的事儿,哪里可能让她轻轻松松过了关,见那媒公要开口,一抬手止道:“行了,上一次该听的都听过的,没什么好说的。”   那媒人僵了一下,苏管事擦了擦额上的汗,正想着事情好像有点糟糕,便见她家三少满脸堆笑地连连点头,“可不是,这再一再二地也繁琐,我跟箫儿本就是天作之合,看来于姨也是此意。”她拿过苏管事手中的生辰八字就递了过去,“儿媳见过岳母。”   “……”   天作之合?还儿媳还岳母?!于溪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弯曲人意的女人,脸黑得跟炭似的,偏偏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偏生她家箫儿就喜欢这混蛋了,她这做娘的想往死里拒绝都不行。   于笙见状,更是默默无言,心里憋着笑。   于溪无奈,收了她的生辰帖子,可到最后也没说究竟是同不同意。苏算梁还想着在于府客房住上几天,可于溪直接送了客,又不能真胡搅蛮缠,只好留下她娘的亲笔书信,灰溜溜地带着人去了客栈。   苏算梁走后,于溪这才没好气地拆了那信,读了一遍,却突然沉默起来。半响,竟憋出了这么一句:“她娘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   于笙被她脸上半是郁闷半是欣慰的复杂表情弄得心里奇怪,“娘,怎么了?”于溪只将信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吧。哎……”   苏漫衿其实也没写什么,只是将她苏家三代,代代皆是锦瑟和鸣。唯有她年少不知事,曾有过两三年风流往事,只是后来也醒悟了,家中侍人早已散尽。   又说知道小女性劣,算不得能托付终身的良人,只是见她情根深种,为人父母,终究心疼,故而厚颜来求。若是有缘,日后必然待令子如亲养,小女若一日有负于他,终其一生不得再入苏家大门。   那信言辞切切,句句肺腑,正中她心里最担忧的事,除了用心良苦竟让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苏府门外男子的那块手帕并没有送到苏漫衿那里,而是在她有意无意的指示下被送进了忘离院。他没有在外面等多久,府里的管事就迎了出来,直接将人带去了主院。   他从来没来过苏府,只以为那管事是要带着去见苏漫衿,可是到了洞门外,却见院门口守着五个老男人,更像是在看守着什么人。   那男子微微思量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刘管事可是带我去见夫人?”那姓刘的管事笑眯眯地回道:“夫人说,你们兄弟俩多年不见,该要叙叙旧的,她稍后再见你。”   男子表情僵了一下,往前迈的步子瞬间停了下来。他抬眸,望着那块忘离院的匾额,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过了会儿,才有些回过神来,只是比起初始相见时的温婉总像是蒙了一层灰似地黯淡了不少:“她可是想让我做什么?”   刘管事不过是位二等管事,对于苏漫衿和左家的事一点不知,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夫人明明是体贴之举,怎么到了他这儿就好像成了别有所图了呢?她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忘离院里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两人侧过头,只见左钟云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手中紧捏着一块帕子,身后还跟着徐梓木。四目相对,左钟云惊恐地瞪大眼,下一秒,蓦地疾走过来,扬起手就将那块帕子往他脸上扔,眼中怒气蔓延:“左钟晴,你居然还没死?”   “……”   他抖着唇,目眦欲裂,“哈,哈哈,你竟然还活着!她竟然将你这个贱人藏了那么多年?!”他凄惨地一边大笑一边往后退,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可笑。   左钟晴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何苏漫衿明明答应他要一直瞒着的,为何突然安排了这场兄弟相见。   “阴魂不散,真是阴魂不散啊。当年,你抢我的姻缘也就罢了,如今竟要抢我妻主,难道还要我把苏家正君的位置拱手让给你吗?!”   左钟云笑着笑着,猛地双眼一睁,突然朝他扑了过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怎么还有脸勾引她?!她怎么可以背着我——”   左钟晴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根本来不及后退,那双如蛇般的手就掐向他的脖颈。幸好徐梓木眼疾手快地拦着他,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因为呼吸不畅猛烈地咳嗽起来。   刘管事哪里想到会出这种事,大夏天的吓得汗珠一层层地往下掉,眨了眨眼,赶紧带着左钟晴走了。左钟云被徐梓木半搂半拖了回了厢房,又哭又笑,嘴里只一直重复了一句话:“苏漫衿,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   于溪虽然心里早就答应了苏算梁的提亲,只是到底气不过,一直拖着她。苏算梁在客栈里寂寞地待了两天,没得到回应,也见不到于箫。这一天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一大早便带着苏管事和那媒公再次上了于府。   事实上,于箫心里也着急,再怎么样他人都给她了,万一他娘亲不答应,那该怎么办?不过,这一次,于溪倒也没避讳着于箫,虽然仍是没松口,但跟苏算梁谈天说地瞎扯了一个上午,面上不情不愿地把她留下吃了顿饭,顺便叫上了于笙夫妻俩。   岳母试儿媳,自古以来就一个字——酒。于溪平日里爱品茶,倒是不常喝酒,这一次却让人特地准备了一大壶白干。谁知道,才将酒杯递过去就被于箫拦下了:“娘,她不能喝酒。”   于溪上下打量她一番:“你不会?”   “我——”苏算梁正想说无妨,其实她闻着那味道肚子的酒瘾就被诱了出来。只可惜,于箫皱着眉头根本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她胃不好,喝不得酒。”   于溪一默,嘴角抽了抽。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没嫁人呢?心里还有她这个娘亲吗?!她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苏算梁眨了两下眼,觉得这个节骨眼上不好把岳母给得罪,正想去接,就被于箫狠瞪了一眼,一时间手顿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气氛一时有点冷凝,苏算梁正不知所措时,李管事却突然带着个人匆匆忙忙走进来。于溪愣了愣,“怎么回事?”   “这……”李管事刚开了开口,她身后跟着的那年轻侍卫猛地抹了一把脸,急急朝着苏算梁道:“三少,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家兄弟的事在短篇集里有讲~   ☆、半生孽缘一朝散      那侍卫说苏漫衿是误食了砒霜,虽请了大夫开了方子用甘草洗过胃,可她走的时候人来没有醒过来。   苏算梁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火急火燎地就要回去。变故突生,关于亲事,于溪也没再拖沓,只说婚期就定在明年的三月二十,剩下的事情就算要商量也用不着她,让苏管事留下就行。   苏算梁回到京城已是八月下旬,夏末秋初,白天依旧酷暑难挡,晚风却渐渐凉爽起来。忘离院外仍是有人守着,苏漫衿中毒的事本也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府里几个管事知晓。可上头的人整天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下人们来来回回难免心情沉重。   她进苏府的时候已经入了夜,才刚入门,一转头,就见个人影朝她冲了过来,手里提着只纸灯笼。她定睛一瞧,才认出是谁。刘管事见她风尘仆仆而归,差点当场老泪纵横。“三少,您可回来了。”   已是戊时半,夜色浓重,苏府蜿蜒长廊中灯盏五里相隔,光影摇曳。苏算梁皱着眉头直直就往佛堂走,急急问道:“我娘醒了没有?”   刘管事掌着灯笼跟在后头。“醒是醒了,大夫说还要再吃几贴药疗养一阵。”   苏算梁大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关心起其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语气极冷,明显是憋着怒意。其实她来的路上已然做了多种推测,想来想去唯有可能的也只是和那个男人有关。   刘管事擦了把汗,絮絮叨叨说起了左钟晴入府那日的情景:“……哎,老奴也就知道个大概,那位姓左的相公后来被夫人安排着住进了佛堂,还特地让老奴去主院说了一声。紧接着,没过两日,夫人就出事了。那大夫说,是在左相公的饭菜里下了砒霜,也不知怎的竟是夫人吃了。后来我一查,就顺势查到了徐管事。”   她顿了顿,瞄了瞄苏算梁的眼色,其实她觉得那想害人的不是姓徐的哎。“老奴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让人把她抓了扔进了柴房。”   苏算梁挑起一边眉,脸色有些古怪。“你说姓左的那个人叫左钟晴?”   “正是。”   “那砒霜是哪里来的?”   “是秦家医馆里头的,有个小伙计据说见过徐管事去买药。”   苏算梁嘴角无语地抽了抽,原本焦急地脚步突然慢了起来。她拿过刘管事手中的灯笼,朝她挥了挥袖子:“行了,你别跟着了。”她就不信这管事活了大半辈子能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来,先不说主院守了那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竟让里头的人还能把手伸到外面,就是要下手,哪有人会蠢成这样还去那么大的医馆里头招摇过市?   她心里虽然猜到了事情原委,只是到底没亲眼有点不踏实,一路朝着北面走去。佛堂所在那院子灯全灭了,苏漫衿住着的那间东厢房里飘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她敲了敲门,过会儿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只是就着月光,看那开门人的身形竟是个男子。她觉得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到还是那人先认出了来,笑着道:“是梁儿吧,还真是许久未见。”   苏算梁冷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加理睬,只往里走。七岁那年她娘亲带着她去古朔别院住过一年,当时照顾着她们起居的便是这个男人。这人眼中暗藏的情愫她小时候不懂事并不懂,现在可算是心明如镜了。不过,左家的男人,她一个也不喜欢。   苏算梁撩起珠帘进了里间,苏漫衿听到声响已然披了件外袍点上了灯。左钟晴知道她们母女俩是有事要说,带了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苏算梁见他走了,这才没什么好脸地道:“娘啊,你怎么拿这种事开玩笑。”   “做戏要做全套,我出了事儿你还在外面瞎混像样吗?还有,我要是不找人叫你,你是不是乐不思蜀根本不打算回来了?”   “唔。”好吧,她确实本来打算在上饶镇上多待段时间,婚期定的那么久,她得隔上多少时间才能见到他呀。苏算梁心知在这话题上她是占不了什么便宜的,眼珠一转,问起了府里的事。“娘,你打算把徐梓木怎么样?”两人都知道她并非主谋。   苏漫衿眼中冷光闪过,只道:“你明日就去问问他,是想下半生在狱中度过,还是安安分分地走。”   她把左钟晴叫来,以牙还牙是其一,其二却是想散得一干二净,免得伤了苏府的名声。左钟云当初两次想害他,这一次受了如此刺激,怎会不动手?本来,如今该关在柴房的应是左钟云,只是徐梓木中途察觉,而她,也到底想着给他留些颜面。   ***   这事儿做得并不严密,左钟云第二天听到苏算梁的话后脑子一转也猜了个大概。他担心了她近一个月,谁想最后竟然是被算计了。不管心中多恨,可他向来吃穿精细惯了,再如何怎么可能忍受那阴暗的牢房。当天便带着他初嫁过来时陪嫁的那些下人和那两位左家的公子悄然离开。而徐梓木直到被刘管事放出来,才知道他人早已经走了,甚至都未曾提过她一句。   二十余年的纠缠,一朝散尽。苏漫衿站在佛堂内的长廊上,闻着那院子里阵阵桂花香,心里难免萧瑟。   身后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儿又静了下来。她等了好久,可身后的人却只是一直沉默地陪着她。苏漫衿暗叹了声,终是先开了口:“当年答应替你瞒着的,抱歉。”   左钟晴垂眸笑了笑:“夫人助钟晴良多,如今能帮上忙我已很高兴。”他以前总叫她嫂子,如今称呼换了,看似距离远了,他却欣喜万分。   苏漫衿点点头,那句抱歉只是解释食言罢了,可心里却没真觉得歉然。“你在古朔可还好?”   “府里管事都很照顾我,有吃有喝,自是好的。”   “嗯。”她看似漫不经心了应了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转而却道:“只是,苏府如今与左家再无瓜葛,你又未嫁,我想,古朔那别院许是不合适你久住。”她声音极淡,最后那句言辞看似委婉,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左钟晴猛地抬头看她,双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在那间别院住了近二十年,早就把自己当成了苏家人。就算她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也罢,就算她心里从未有过他的位置也好,他没有不甘,他愿意就这么默默地在有她回忆的地方过上一辈子,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要离开。   “夫人,我——”   苏漫衿抬了抬袖,止下他未完的那句话:“缘起缘灭。钟晴,对我而言,你与他都要了结。”   ***   左钟晴走后,苏府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忘离院里,那人留下的东西烧的烧,扔的扔,紧接着便开始重新归置起明年开春要用的新房。苏漫衿早就想让苏算梁接手生意了,如今各事已了,总算都能空出时间来。   苏算梁在算盘账册堆里忙得连死的心都有的时候,于箫则在上饶镇里悠悠闲闲地过着日子,除了整天总要想她老半日外,一切都很平静。   这一天,于箫正坐在络溪院里那张玉桌前,品着一盘桂花糕,对面是许久未见的柳淑淑。   其实他当初一回来就想去找他的,结果到了柳家却听说他去了云霄城。今天再见,他虽然还是那副招摇张扬的模样,却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袍,整个人看上去清雅了不少,不听他说话还真以为这人是转了性子呢。   柳淑淑撑着脑袋,目光暧昧地在他身上遛了一圈。“说说?”   于箫被他那了然的视线盯得脸早就红了,侧过脸别别扭扭地装着傻,小声嘟哝了一句:“说什么?”   他这副模样简直就是不打自招。柳淑淑挑了下眉,笑得一脸得意,“看来我给你的东西是用上了。”他话音刚落,果然见他双颊又烫红了几分。   于箫做贼心虚似地左右瞧了两眼,见没人听到,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小声点。”   这么说来就是没否认了。柳淑淑啧啧两声,得到了答案倒也没再羞他。“对了,我要成亲了。”   于箫愣了愣,“谁,连浅悦?”   “那当然,除了她还能有谁。”   柳淑淑好像就是专程来跟他汇报一声似的,说完没多久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于溪还当笑话似地给他们讲,说柳家这小子总算有人要接手了,不过婚期倒是跟他定的时间就差了五天,这么算来他们于家是没空去参加柳淑淑的婚宴了。   于家人少,以前于箫他爹还在的时候,饭厅里一张四角方桌正好围了她们一家四口。如今陆红裳嫁了过来,倒是正好补足了那空着的位置。   于笙一边听着她娘说着柳家的事,一边给于箫和陆红裳各盛了一碗鱼汤。   那汤煲了一个半时辰,成色奶白,汤面上还飘着红橙橙的枣子。陆红裳朝她腼腆地笑笑,勺了一口,正想往嘴里送,可往常的鱼香今日不知怎的就觉得腥得很。胃里一阵难受,他赶紧拿起帕子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泛起恶心。   于笙被他的反应给弄懵了,赶紧拍着他的背让人去请大夫。一错眼,却瞧见她娘亲惊喜的表情,这才有些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道:“莫不是——”   陆红裳红着脸只顾低着脑袋。于溪点点头:“红裳嫁过来也有半年多了——”只可惜,她欣慰的话音未落,只听呕地一声,瞬间打破了这温馨的气氛。于溪脸色一僵,转头一看,只见于箫捂着嘴猛地站起身,疾走几步,扶着门就干呕起来。   “……”   “……”   “……” 作者有话要说:  苏漫衿的事终于结束了~   ☆、双喜临门唯剩惊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都是……都是有孕之兆,且……且皆有两月的身孕了……”   于溪想起方才那大夫看着于箫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那火气蹭蹭蹭地就往上窜。本来的一点惊喜这会喜是全没有了,就惊得差点心都跳了出来。于溪拍案而起,于箫身子就抖了抖。   “你!你!你!”她点着他的脑袋,一连说了三个你字。于箫方才一阵难受干呕,眼泪都逼出来了,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眼睛红红的。又委委屈屈地低着头,怎么瞧着都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那些重话就哽在了喉咙口。   于溪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来,摇着头又无奈又心疼还自责得很:“娘当初就不该心软让你去京城,你爹要是知道我把你养成这样,非指着我鼻子骂不可。”   于箫听她提起他爹,心里有些不好受,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摇她的袖子:“娘啊,你别难过嘛,我知道错了。”   于溪却只顾着叹气,也不理他。她这表情像极了当年他爹走的那两三年光景时的模样。于箫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拿眼神像于笙求救。其实,刚才那大夫说的时候他自己都懵了,那女人随口一说没想到竟会这么准。可反应过来后,心里还挺欢喜的,一时之间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于笙的视线在她小弟和自家娘亲俩之间游离了一番,到底还是开口劝道:“娘,箫儿这次是做得不对,可至少婚事定下来了,让苏家早点来娶也就是了。”她虽然觉得于箫这次有些胡闹,但孩子是他未来妻主的,这事儿也就不算糟糕。   她这话也不知触到于溪哪根神经,气不打出来,瞪着她就磨牙道:“娶什么娶!你去,现在就去,告诉那姓苏的管事,我们箫儿不嫁了,她爱娶谁娶谁,从此之后两不相干。”   她连两不相干都说出来了,于箫一听就急了。“娘,不嫁她我嫁谁啊!更何况,这事跟她没关系,是——”   他差点就要把下药那事儿给坦白了,于溪却没丝毫给他说话的机会,见到他这会儿还维护那混蛋,怒从中来:“怎么没关系?啊?!”她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喝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这种事你一个能行吗?!”   于溪显然是气昏了头,有点口不择言。于笙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缓了缓,沉着脸对于箫道:“箫儿,娘这是为你好。大户人家最要脸面,你这样嫁过去会被人家背后说一辈子的,她要是真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在成亲之前这么对你。”   于箫嘟着嘴不说话,可不赞成的表情太明显了。只是怕自己说太多他娘更生气。于溪怎么会看不出来,吸了两口气抖着声音道:“好,好,瞧我养的好儿子。”她站起身,“总而言之,这门亲事就这样了!你给我留在于家,我养不了你一辈子,还有你阿姐!”说完,一甩袖,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厅。   母子俩脾气是一样又臭又硬,于箫觉得他娘实在不讲理,一跺脚也气哼哼地也回了络溪院。只留下于笙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不过神来。   “妻主……”   “哎,你放心。娘那是刀子嘴豆腐心,就是现在正在气头上。回头孩子一天天大了,她也不可能真拆散人家小两口。”   ***   于笙是没去苏管事那里,但她第二天还是被于溪叫了过来,站在大堂里就被苏府这位未来亲事夹枪带棒地说了整整半个时辰,只道婚事是没戏了,让她哪儿来滚哪儿去。苏管事起先是还听得云里雾里,后来东拼西凑总算是猜了大概。   她当然不可能答应于溪退亲的,只说婚期可以提前,可话没说完,就被人家不客气地给轰了出去。苏管事在苏家干了一辈子,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这么不受人待见,苦着脸就回了客栈,赶紧找人给苏府送信去。   三少哎,您就不能忍忍嘛,她这把老骨头可要被您给折腾散了哟。   ***   九月十七日这一天,苏算梁从茶楼回来,就接到了两封信。一份是苏管事写来的,一份却是于箫寄来的。她只以为苏管事是跟她汇报亲事进程,根本没当回事,倒是急急拆了于箫这一封,一看之下,嘴角就僵住了。   她又飞快拆了另一封,一目十行,脸上表情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担忧,最后烦躁地抓起了头发。要不要这么一波三折的,她怎么想成个亲还这么难呐。   苏漫衿最近一直很逍遥,生意全部推给了苏算梁,白天就寻着她那些老友下个棋品个茶风雅一番,晚上则去梨园瞧上一出戏,每天回到府里天也差不多黑了。她还是照旧住在佛堂,忘离院过了一年就要易主了,她也懒得再搬,更何况住了那么些年也习惯了。   这一天晚上,她哼着调子背着手进自己院子的时候,却见佛堂的灯亮着,里头烛火通明,狐疑地推门进去,就见她家女儿盘腿坐在矮桌前,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响声,猛地抬起头,一眼瞧见她,双眸一亮,朝着她讨好地笑。   苏漫衿养了她二十年,这人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一瞧就知道是有事要求她。“你别给我这么笑,我告诉你,家里的生意日后就全交给你了,没商量的余地。”苏漫衿以为她这是要偷懒呢,一开口就先掐住了话头。   “娘,不是生意上的事,我最近一直跟着曲掌柜好好学呢。”   苏漫衿坐到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地品了口,斜眼看她:“那什么事儿?”   苏算梁摸摸鼻尖,这才把苏管事的信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苏漫衿一手拿着杯盏一手甩了甩信纸,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心里还以为她这是心不死,毕竟当初那婚期定下的时候,她就嫌太久。谁知这一看之下,她手一抖,整杯茶就撒了一半。   “娘。”   “……就上一次你没回来住?”   “嗯。”   苏漫衿将杯盏砰地一声往桌上一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是要跪祠堂还是家法伺候,自己选一样。”   “……祠堂。”   “那现在就去,没我吩咐不许出来。”苏漫衿见她磨蹭着不动,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还罚错你了?不服气是不是?!   苏算梁睁大眼连连摇头,赶忙否认。默了会儿,又不死心地瞥了她一眼,“娘,那亲事——”   “延后。”   不提前还延后?!“娘啊,这一延后孩子都生了啊?”   “苏家的婚事向来京城里办一场,无息山庄那儿办一场。你让他大着肚子陪你跑来跑去?”   苏算梁这会儿不说话了,心里隐隐猜到里她娘的打算。回头先在本家把婚事办了,反正那里请的都是自家人,然后再在京城补办次婚宴,拜堂就不拜了。这样一来,也好有个说法,堵上那些闲来无事的主夫们的嘴,也不至于委屈了他。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一半,又腆着脸笑:“娘,那我想去看看他。”   苏漫衿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会儿她还纠缠不休,脸彻底黑了,想也不想就否决:“不许。”   苏算梁一听就急了,“可他怀了我的孩子,他娘又那么生气。身上不舒服,心里还不舒坦,我不在他身边那他得多难受啊。”   “现在知道心疼了,那你早干嘛去了?”   “……”   “你给安安心心地待在京城,什么时候把家里的生意弄顺了,什么时候把人娶进门!”   ***   苏算梁当天晚上就听话地去跪了苏家祠堂。这还是她自十三岁那年去明月楼闹了一宿后第一次被罚,想想都觉得丢脸。第二天,沈七偷偷来告诉她,苏漫衿一大早就带着大夫产公,拎着大包小包的补药说是要出远门。   虽然没说是去哪儿,苏算梁心里一转也猜得到,总算放下了心。不管怎样,那孩子可是她的孙儿,能不稀罕嘛。   于箫本来饭量是变大了,谁知道自从那天吐了之后就一直不舒服,看什么都想吃,偏偏吃什么都想吐,小脸瘦了一圈,心里委屈得不行,这才写信给她诉诉苦自然也是念着想见见她。   于溪其实也没生他几天气,见他害喜得难受,心疼得不得了,哪有时间置气,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孕夫。   十月初的天总算凉爽了起来,没了夏日的酷暑,那晒在身上太阳也暖洋洋,舒服得很。这一日,于箫刚睡完午觉起来正喝着红枣粥,于笙推门进来。他一瞧见她,眼神就是一亮:“阿姐!”那当初写的信还是于笙给他送出去的。   于笙看着他这副模样总算有点体会到她娘亲的无奈感了,有意逗逗他,只道。“人没来,也没消息。”   果然,于箫眸子一暗,粥也不喝了,嘟着嘴哦了一声,小脸就垮了下来。于笙嘴角撇了撇,摇摇头,也不再瞒他:“她是没来,可她娘来了。”   他眨了两下,消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于箫突然站起身,急匆匆就进了里间,没头没脑地就来了一句,“我,我去换件衣服。”   哎哟喂,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她娘啊!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大家要记得看文案哦~还有两章左右应该就差不多了~   ☆、喜诞麟儿重相逢   于箫的衣衫多是清淡色为主,换来换去其实还是那模样,于笙在外面等了他整整半刻钟见他还在里头挑,颇有些无奈地提醒了一句,他这才不甚满意地作罢。   于箫忐忑不安地随着于笙去了大堂,初次见婆母,紧张在所难免,可他更担心的却是他娘没个好脸色,万一也像上次对苏管事一样把人家轰出去了那该怎么办。   谁知道,进去一瞧,气氛不但没他想的那么糟糕,甚至两人还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他娘亲那双眼睛亮得脸上就写了四个字相见恨晚了。   事实上,于溪对苏漫衿的印象一直很好,再加上那天说悔婚也不过一时气话,毕竟她家儿子的清白也被人占了,箫儿待她又是一心一意。她也就嘴上反驳反驳,到最后还不得气闷地随了他吗?   只是,于溪没想到,这一次那小混蛋没有来,苏漫衿反倒出马了。听到李管事的传话,她心里头还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应对。即怕自己做得太过将来箫儿嫁过去要吃亏,心里又不想这么便宜了人家。谁想到,苏漫衿一进来倒是先郑重其事地跟她道了歉,送了东西,又说婚事她想好办法了,绝不至于让于箫受委屈。   如此细致的处事让她连个板脸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之后闲聊间,她对茶道的见解几乎与她八九成相像,一时间让她好一通后悔怎么年轻的时候没去京城那茗品茶楼走一趟呢。   苏漫衿正听于溪说得起劲,无意间一瞥眼,就见于箫脸色古怪地跟着于笙走进来。于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止了话头。苏漫衿笑盈盈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打趣道:“哟,这就是我家梁儿的心上人呐。”   于箫被她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扭捏了会儿,才小声唤了一句:“苏姨。”   苏漫衿应了一声,给站在她身旁的苏管事使了个眼色。苏管事立刻从袖口里拿出个红木盒子,打开盖子递了过去:“三少正君,这是我们夫人给您的见面礼。”   于箫愣了愣,见他娘亲点了点头,才伸手接过。里头躺着一大一小两只翡翠镯子,大的那只显然是给他的,而小的想来是给那未出世的宝宝的。   “这算不得见面礼,应是歉礼。梁儿做出这种混帐事,养不教母之过,我也难辞其咎。来之前,我就罚过她了。”   于箫听到她被罚,有些心虚地眨了两下眼。怎么好像到头来,事情是他做的,结果被骂的是她,罚的还是她。于溪要是知道他的心思,只怕要气昏过去了。就算开头真是他挑起的,可占便宜的不还是她吗?!   苏漫衿来于府话里话外都不曾提过亲事,除了替苏算梁道歉外,其他时候跟于溪和两个小辈说的也都是些闲话。   于溪待她跟她女儿是完全不一样,不仅留了她吃,还留她住。本来于家的人都以为大户人家出来的自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当初陆红裳刚嫁过来的时候习惯还是难改,没想到,苏漫衿倒是没那规矩。于溪听她说是因为家里人少,心里就不住点头。人家是好人家啊,怎么就生了那么个小混蛋呢。   于箫却因为苏漫衿从头至尾只提了苏算梁一次,心里念着,饭桌上,没吃几口饭,忍不住小眼神一会儿瞄她一眼,一会瞄她一眼。于家几个都注意到了,苏漫衿怎么可能不察觉,心里就觉得有点好笑,看来于家这位小公子是被她女儿吃得死死的。   想了想,就对于溪道:“本来,梁儿接到信就想过来的,是被我拦着了。那丫头太急躁,来了也就只会添乱,我就让她在京里管生意,顺带磨磨她的性子。”   ***   “三少,又抄重了。”   曲掌柜偶尔一瞥眼,就见苏算梁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低头,果然看到那订单簿上的货单又抄错了。哎,这都是今天第几次了,自从夫人走后,三少就跟丢了魂似的,一天里头半天都在出神。   苏算梁挑了下眉,也没心思再抄什么单子。将笔往砚台上一隔,撑着脑袋,皱着眉头,从上到下就盯着曲掌柜的脸仔仔细细地瞧。曲掌柜被她盯得止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三少,您能别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吗?”   苏算梁咳了咳,反手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三姨,叔当初怀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样?”曲掌柜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是这个,狐疑地瞄着她。   苏算梁侧过脸,耳根子微微有些红。好吧,她虽然是想知道,可问出了口还真不是一般的丢脸。“不说就算了。”   曲掌柜撇撇嘴,掀了掀眼皮回忆道:“也没怎么,刚开始吃什么都吐,还特爱吃酸,然后脚肿抽筋,晚上还老睡不着觉。”就知道缠着她,弄得她第二天眼睛底下都是青的,“脾气还不好。”老捏她腰,到现在想想她还肉疼。   曲掌柜说来说去其实都是常识,她原本就问过大夫了,心里自然有数。只要想到他怀着孩子会辛苦,自己又不在身边,热了冷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委屈了怎么办?   这么一来,心里头越发焦躁,当天晚上回了府,在卧房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那担心的情绪终于到了最高点。她随手理了两件衣服,就打算偷偷溜去上饶镇。   她也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去了,正打算走那翻墙的老路。谁知道,那里老早就有人等着她呢。苏算梁看着刘管事胖胖的身影从暗色里走出来,嘴角就抽了抽。   “三少,夫人再三交代,您得待在京城。”   “哼。”   “三少啊,三少正君有夫人看着出不了什么事。再说啦,夫人哪句话说假的,您若对苏府的生意半生不熟,到时候少正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门呢。”刘管事见她若有所思,眼珠转了转,似是无意地小声嘟哝了一句,“到时候说不定小主子都两三岁了。”   “……”   好吧,这话还真是有道理啊。   ***   苏漫衿带了两辆马车的东西,住到于府后,就日日和于溪一起在洛溪院外面一边下棋一边顺带看着他。   于箫被她们喂得原本瘦下去的脸蛋整整圆了两圈,照着铜镜细眉就揪了起来。回头他再见她会不会就胖了一圈?   他自顾自地烦恼,一开始还因为苏漫衿而束手束脚,想给她娘亲留个好映象。渐渐地,眼见着秋去冬来,那女人是除了隔三差五送点东西,写封信来没错,却真的一直没出现。   他晚上一个人睡不着觉,就整夜整夜地念着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读着她的信,心里那委屈才少了一些。   ***   于箫性子其实有些别扭又有点矜持,所以像一般男子爱说的软语他向来不屑一顾,就是心里难受给苏算梁写去的信那也是剑拔弩张的,骂她念她想她,想她念她骂她。   苏算梁一看就就知道他肯定是不开心,恨不得立马就飞到他身边,只是刘管事说得不错,她娘还真的有可能压着她的亲事。   事后想想却也有些明白了,当年她祖母放下生意一走了之,娘亲和那人新婚后的三年一直是聚少离多。她是怕她们重蹈覆辙,试试于箫,同时也给他提个醒。   十二月初五这一天,陆千遥终于抱得美人归,方大公子回绝了近两年,终于还是被那姓陆的给祸害了。苏算梁还没来得及羡慕嫉妒呢,紧接着四、五两个月,阿倾和老大的婚事又接踵而来。而她也终于开始淡定不下去了。   五月二十五这一天,于箫一大早起来,吃力地扶着腰洗漱完,早饭正吃到一半,突然觉得下腹坠胀,紧接着阵痛缓缓袭来。于箫眨了两下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拽着一旁的小厮慌慌张张地道:“你,你快,去喊我娘,唔。”   产房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就在络溪院里头收拾出的一间小厢房。这一次,陆红裳倒是没跟着凑热闹,于笙怕他见血犯恶心,只让他在屋子里待着,自己急急忙忙就赶去了络溪院。   于箫被送进了产房,紧接着苏漫衿带来的三个产公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外头还候着两个大夫。   而于溪和苏漫衿两人则老神在在地坐在那玉桌前,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看到于笙急得满头汗,于溪还板着脸不客气地训了一句:“多大的人了,这么点事就这样,回头你夫郎要是生了怎么办?”   于笙无语地点点头。您经历过,可她是第一次嘛。事实上,于笙就是再慌,可到底比不上于箫。   他年少丧父,未婚有孕,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脑子除了那清晰的痛楚,真真是乱得跟团浆糊似的。他慌,慌得很,手脚都在抖,脸色惨白。   陪在他身边的产公察觉他不对劲,笑着安慰道:“三少正君莫紧张,我们接生的孩子算起来百八十个不止了,定保您大小平安。您先吃点东西养些力气吧。”   于箫耳畔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去,见他端着碗鸡汤递过来,手一推,头一侧就朝着窗外喊:“娘!”   他语带哭意的一声唤,于溪手一松,那杯盏哐当掉在了地上,急急冲到窗口,敲了敲:“娘在,娘在,箫儿别害怕,别害怕,不会有事的。”哪里还有一点刚才淡然的模样。   “我要见她。我想见她!”   “这……”于溪为难地转头看向苏漫衿,那小混蛋在京城呢,她上哪给他叫人去啊。苏漫衿嘴角扯了扯,也走了过去,只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是吩咐了刘管事拦住那丫头,可是也嘱咐了只需看到三月啊,她想着她怎么可能坐得住,应该老早上路了才对。只不过,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今天呐。   她一时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当初她就该把那小兔崽子早点拽过来,连夫君生产也迟到,该罚她跪半个月的祠堂!   “娘!”   屋里,于箫那一声声都似落在于溪心尖上,她这下终于掩饰不下去那急躁的心情了,原地像个无头苍蝇似地转着圈。苏漫衿有点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把苏管事叫过来,附耳吩咐道:“你去,赶紧让人去官道上迎迎,看看——”   她话未说完,苏管事一瞥,却突然满脸惊喜:“三少!”   众人齐齐回头,络溪院洞门处,苏算梁风尘仆仆而来,发丝凌乱,眼中充血,看来是披星戴月地赶路而来。她扫了一圈,连声招呼都忘了打,没头没脑地就要往产房冲。   “三少,您不能进去。”自古男子生产,血气都言污秽,女子向来是进不得的。可她这会儿脑子里就只挂念着一个人,想也没想,就把那拦着的人一推,踉踉跄跄撞门而进。   于溪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才有些反应过来女子进产房不合规矩,下意识地去看苏漫衿的脸色,却见她面上淡淡,看着似乎不怎么高兴。   她心里一紧,正想着怎么开口,苏漫衿倒是察觉到了,笑着安抚道:“她男人累死累活替她生孩子,进去陪着那是应该的。”   ***   “箫儿。”   于箫哪里不知道刚才不过是自己任性为难他娘亲罢了,谁想到那心心念念的人竟然真的会突然出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下一秒眼泪簌簌就开始往下流。   苏算梁吓了一跳,几步跨到床边,蹲下身心疼给他擦眼泪:“箫儿,你别哭,莫哭了。”于箫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见她咧嘴嘶了一声,猛地狠狠一拳一拳就砸在她身上。“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苏算梁任由他打,伸手抚着他的脸,贴着他的额亲了亲:“对不起,我不好。箫儿乖,莫哭了。”她温言安抚,可那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哄小孩。于箫这会儿有了主心骨总算回了点神,红着脸瞪了她一眼,转而又牵着她的手,小声嘟囔道:“那你不许走,在这儿陪我。”   “好,好好,我哪也不去。”她这时候还有什么不答应,更何况于箫还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连连点头。   于箫心一安,自个儿擦了擦泪,往她那里挪了挪,又撒娇道:“你要是敢不陪我,我就不生了。”   “好——唔。”   “苏算梁!”她刚才是好习惯了,话音未落就反应过来,正想补救呢,于箫一听却已经横眉倒竖地看着她,撑着就要坐起来,“你敢不要孩子,我跟你没完!”   苏算梁赶紧一把抱住他不让他动弹,“我哪里不要孩子了,我就是担心你害怕才特意赶过来的,两天没睡觉了。你乖乖的,别乱动。”   她确实是满脸憔悴,于箫哼哼两声,嘟着嘴不理她,其实心里早软了。苏算梁暗自抹了把汗,他可真够精神的。   那屋里两个产公看了一出戏,见她们总算情绪稳了下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方才拿着鸡汤的男人见状,立刻将碗递了过去:“三少,三少正君生产前还得填点肚子,留些力气。”苏算梁接过,自己先抿了口,见是温的,才小心翼翼喂给他喝。   于箫这次倒是很听话,一下子半碗汤就没了影。苏算梁还要再喂,于箫却突然抚着肚子痛苦地大喊了一声,她手一颤,剩下半碗就洒在了床上。那站在床尾的产公伸手探了探于箫的下/身。“哟,这是要生了。”   另一个对她道:“三少,您让让。”   苏算梁眨了两下眼,直到那男人推了她一把,这才呆愣愣僵着身子退到一旁。于箫喊叫声每传来一声,她脸色就白上一分,眼前就只有那一盆盆血水晃进晃出的影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他会那么痛,要留那么多血。她突然觉得刚才她应的没错,这孩子以后还是别生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成亲啦~   ☆、岁月静好洞房夜(修)   于箫最后是痛昏过去的,意识朦胧之际只留下那女人满脸焦急,拿着袖子给他擦汗的身影。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卧房里,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屋子里漆黑一片,想来外头是入了夜。   于箫想翻个身,下身迟缓的痛意却在此时传来。他皱了下眉,平躺着不敢动了。苏算梁却睡得浅,一下子就惊醒过来,撑起身子就去摸他的脸:“难不难受?饿不饿?渴不渴?”她一脸焦急地连问了三句,还不待他回答,又匆忙下了床把烛灯给点上了,嘴里一边碎碎念:“你知不知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也要晕过去了。”   苏算梁本想给他先倒杯水,摸摸那茶壶发现是凉的。虽然天热,可也不知他能不能喝,不过小心点总也错不了。她转过身,“我让人去再烧壶水来,顺带给你拿点吃的。”一回头,却见他定定看着她,眉眼都弯着。   苏算梁走过去,敲了敲他的额头:“傻乐什么呢。”于箫伸出小手与她食指相扣,拉着她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还是暖暖冲她笑。他才不告诉她,是因为她一直都在,因为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   苏算梁被他这乖巧的模样弄得心软得都化成了水,忍不住俯下身,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满足地叹了口气。只有这般触着他的温度,她才能暂时忘了那六个时辰难熬的画面。他真是,快把她吓死了。   “我们就要一个好不好?”她低低的声音传来。于箫起先还以为她是不喜欢那孩子,可那语气间那浓浓的怜惜和心疼让他瞬间明悟。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可是,我爹就有我跟阿姐两个,你也不是独女。”   他是想告诉她,他愿意替她生孩子,痛一痛也没什么。苏算梁却微微抬起头,拉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胸口,双眸望进他眼里,“我到现在心跳得还很厉害,是不是?”   她略快的心跳声咚咚咚顺着手心传进他心里,“你生一个我就去了半条命,再生一个你干脆给我把剑我抹脖子算了。箫儿,我昨日就一直想告诉你。”烛光下,她双眸里映着他模糊的面容,光晕交杂着他第一次见到的认真,耀眼得让人一时挪不开眼,“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替苏家繁衍子嗣,我娶你,只是想让你高高兴兴陪着我过一辈子。就算没有那孩子,就算你一辈子也不能生,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她直到昨天才总算体会到为什么她们苏家向来子嗣不兴。   于箫羽睫颤了颤,垂下眸。他想,就是娘亲也不会对爹爹说出这样的话;这世上也许再也找不出一个女人会对他说,即便没有孩子我也愿意娶你。他眼眶涩涩的,鼻子酸得想哭。可他昨天在她面前已经梨花带雨过的,实在有够丢脸。他咬着唇,掩饰似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孩子呢?”   “被你娘抱去玩了。”她那话像是在说玩具似的,于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说话的?”   苏算梁撇撇嘴,“我跟你说正事,谁让你不答的。”   于箫抿着唇,憋了憋终是没憋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幼稚。”   “幼——”稚?!她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二十年,她活了整整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她是为他着想好不好?!苏算梁坐直身子,黑着脸,双手抱胸颇不是滋味地看着他。于箫还特有恃无恐地捂嘴笑,让她心里好一阵郁闷。   于箫笑完,用膝盖点点她的腰:“你生气啦?”   他这幅软绵绵又有点调皮的模样让她哪里生得起气。“……哎,没有。”苏算梁挫败地叹了一声,“我给你弄吃的去。”   于箫点点头,她站起身朝外走。正打算撩帘出去,耳畔却传来他有些沙哑却在这个夜晚格外清晰的话:“我嫁你,也只是想让你开开心心地陪我一辈子。你要孩子,我便替你生;你不要,我亦无妨。为你,所有事,我都心甘情愿。”   ***   苏算梁回来的时候,于箫已经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见到她们家的小丫头。那么小小的一团,被她双手像竖抱枕头似地抱着,小短手小短脚就缠在她身上,小脑袋搁在她肩上,睡得正香。   “你这样抱,她会不会难受?”于箫撑着要起来,苏算梁坐到他旁边,“你躺着,否则我现在就把她抱走了。”   于箫撅撅嘴,这才老实地不动了。只是目光就黏在孩子的脸上,小鼻子小眼睛,小眉毛小嘴巴,都皱在了一起,明明也看不出什么样,他就觉得像她,心里暖洋洋的。“取名字了吗?”   “取了,我取的,叫苏念。”   “哦。”于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伸手摸着她软软的小脚丫,脸上露着满足的笑。   苏算梁掀了掀眼皮,“你怎么也不问问,为什么取这名?”要不要这么无视她?   “为什么?”   “我是想着,以后,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看着小念儿,就知道我在想你了。”   “……”于箫这下终于收回了心思,只是瞬间被她一句话闹得满脸通红,垂着眸,双手一下一下扯起被角。干嘛突然就说那么羞人的话嘛,他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好不好。   苏算梁刚才说的时候还生着闷气呢,语气不怎么好,一点也没有甜蜜的感觉。可他现在这样的模样还是和了她原来的预想,只是,说完却比想象还要尴尬,就是她,也难得脸有些烫,视线游离地转向纸窗。   两人沉默着,气氛暧昧。只是也不能一直不说话,苏算梁清了清嗓子,正打算随便找个话题,突然觉得挂在她身上的小丫头动了动。她低下头,就见小念儿不知何时醒了,抬着小脑袋瞪着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她一喜,赶紧转头对于箫道:“快看,这丫头醒了。”于箫望过去,却见小丫头脑袋一点,又重新倒在了她娘亲肩上,睡了过去。“念儿好像很爱睡。”   “你娘说,她昨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没睁过眼,这么懒也不知道像谁。”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   苏漫衿呆了两天就启程去了无息镇,又让苏管事回京城去。苏算梁这次要留下,她也没说什么。小念儿一开始真的是个极好带的孩子,就像于溪说的那样,这丫头就知道睡觉,吃喝拉撒到点了自动会睁开眼瞄你一眼,其他时候就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任你怎么逗她对你就是爱理不理。   但是,到了三个月大的时候,却完全换了个模样,只要有人与她对视,就咯咯地笑个不停,还喜欢抓人家头发,揪得生疼。你扯她小手吧,她就无辜地瞪眼看着你,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九月初的时候,苏漫衿来了信,说婚事定在来年的元月初十,让她们路上别着急,慢悠悠地来。上饶镇到岭南走得慢,就要近两个月的路程,更何况这次路上还带着两个小的,三个女人一商量,觉得还是早些出发的好,九月末,便携家带口离开了于府。   无息山庄就在无息镇最北面的山头上,从镇口没走多久遥遥望过去,就能看到那像是连着天蒙在云雾里偌大山庄模糊的影子。听听看看,几人到时,已是腊月隆冬。于家人暂时被安排在了镇上的小院里,只等着一月后大婚再被迎上山去。而苏算梁则带着苏念熟门熟路地回了山庄。   元月初十这一天,从庄内到山脚下一路连着长长的红绸,三里一隔挂上了红灯笼。无息镇上的人都知道商家要娶亲,早早都等在了主街上,想看看那十里红妆的热闹场面。   辰时不到,于箫就被两人公公拉了起来,换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脸上也被抹了厚厚的胭脂,连眉毛都画了。他以前从来都是素颜,这么一弄,总觉得脸都不是自己的了,别扭得很。刚想照个镜子看看吧,就听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地鞭炮声,紧接着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新娘来啦!”   于箫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公公赶紧拿了婚扇往他手里一塞,另一个就推着他往外走。他本来挺淡定的,毕竟娃都生完了,不过就是走个仪式罢了,这下却被他俩弄得也开始紧张起来。   于箫以扇掩面一步步地踏着铺在地上的红绸往外走,苏算梁骑着高头大马等在门外,瞧见他的身影,嘴角就止不住扬了起来。她今日穿着红袍,整个人衬得比以往更加精神,这么一笑,旁边那些未出阁的公子们皆红了脸,那些观礼的主夫们小声赞着新娘长得好。钻进于箫耳朵里,上轿前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是他双眸波光流转,格外媚人,那一眼直瞧得她心神一荡。   ***   苏算梁本来以为姓陆的她们不在,今日的婚宴她蒙混过关应该很容易。谁知道还漏算了一个大表姐,不就是她当初在她成婚的时候没给她挡酒嘛,要不要这个时候跟着别人一起来灌她,还是小姨知道疼她,及时喊了停,这才让她没喝醉了进洞房。   婚房外头还守着那两个公公,于箫一个人待在屋里,满室灯火通明,他按照吩咐静静地坐在床边,眼睛四处打量,一手摸着有些酸涩的手腕。拜过堂后,她匆匆进来喝了交杯酒,喜公撒完帐,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句话,就被那个什么大表姐给勾肩搭背地揽着走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明明秦大夫都嘱咐了让她别喝酒的。   于箫正担心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探出头去,就见那女人背着身推门进来,后头似乎还跟了一大堆人。他赶紧又缩回了脑袋,就听她道:“谁敢闹,明天看我怎么收拾她。”话音未落,外头就响起一片起哄声。她倒是潇洒,门一甩,将噪音全部隔绝在外。   苏算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却疲惫地四脚八叉地往床上一趟,大叹了一声。于箫侧着俯下身看她:“你是不是胃难受?”   她转过眼,这才有空仔仔细细瞧他。他向来清淡,青衫玉带走在那墨色天成的江南岸边,总像是白雪间的一朵幽梅。可今天,红唇皓齿,浓眉艳妆,像极了那簇拥着的大朵大朵妖娆红莲。   “嗯,你给我揉揉。”   “哦。”于箫听话地揽着袖子,小手在她胃部轻缓移动。屋子烧了两盆炭火,他又穿得多,一动鼻尖就渗出细小的汗珠。   “箫儿。”   “嗯?”于箫抬起头。烛光昏黄,她目光灼灼,就映着他影影绰绰专注的侧脸。他手顿了顿,又低下了脑袋,下一刻耳畔就响起她略带蛊惑的声音,“箫儿,洞房花烛夜你可知道要做什么?”她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腰,一揽,他便跌进她的怀里,整个人半压在她身上。   于箫挣扎着想撑起身,腰间却被她扣得死死的,他红着脸捶了她一下:“你先放开我。”   苏算梁嘴角一勾,坏心在他耳边吹着气。“箫儿,春宵一刻值千金。”于箫身子颤了颤,人就软了一半,“你,你先让我沐浴嘛,出了好多汗。”他无意识地揪着她的衣襟,撒娇地道。   苏算梁眉头一挑,眼珠一转,突然就乐了:“原来你是想来一出鸳鸯戏水啊。”她不配合都不行呐。于箫被她一句话说得又羞又恼,烫着脸嘟嘴瞪她,他刚才那话哪里不对劲让她听出了那四个字?   苏算梁咧着唇,在他红唇上香了一口,“水里好,我还没试过水里呢。”她搂着他就要坐起身来,于箫赶紧按住她的肩,压着不让起来。“你,你别这样,我是说真的。”   他顿了顿,突然将脑袋埋在她颈项间,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闷闷地嗫嚅声:“你让我先去洗嘛。姐夫,嗯,姐夫教过我了,虽然不是第一次,我,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他红唇张阖,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轻得像是呢喃,可她还是听得分明。更要命的是,她之前还只是逗他玩,可他最后那句害羞带怯的保证,无疑就是催化剂,让她心底的欲/火蹭蹭蹭地往上窜。她收紧了揽着他细腰的手,却一直沉默。   于箫有点紧张,忍不住抬头看她:“妻,妻主?”偏生还一点都不懂她的心,软软地喊了一声。   “箫儿。”她伸手抚着他的下唇,双眼微眯,眸色暗沉。随着她指腹游移,他的唇就像着了火似地烫热一分,“可我现在就想,怎么办?”那虽然是问,可她根本就没给他回答的机会,霸道地开始品尝那甜腻的唇脂,舌尖描绘着他的唇形,又探进齿间,戏弄着他的香舌。她的手抚过他的身子,一路往下,指尖轻巧一拉,那本来就易解的三层嫁衣全部散了开来。   于箫闭起眼,任由她长驱直入。其实那澡洗不洗也无所谓,虽然那次在客栈□□愉他是印象深刻,可临到时候还是紧张,所谓沐浴不过是想做个心理准备罢了。   她松开他的唇,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于箫仰着脑袋,她俯下头,正打算舔吻过他细滑的脖颈。可谁知,却在此时,那该死的敲门声竟然猛地响起。   于箫一惊,迷离的视线一下子清醒过来。苏算梁黑着脸,撩开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这才怒气冲天地爬起来去开门。谁这么不长眼,这种时候也敢来打搅,肯定是没过成亲。   确实是没成亲,应该说连牙都没长齐呢。苏算梁一开门,就见那奶娃娃哭得小脸通红,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要多可怜就多可怜。那抱着苏念的奶爹不安地看着她,磕磕绊绊地解释道:“三,三少,小主子一直在哭。奴才,奴才怎么哄也不听,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   他话音未落,于箫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来,“怎么了?”   “三少正君。”   于箫一眼看到小念儿那模样,心疼得不行,赶紧接了过去,转过身就朝里走。一手给小丫头擦眼泪,一边轻声哄她。从头到尾,连个眼角都没留给站在门口的她。那奶爹看着苏算梁黑得似能滴墨的脸色,低着头也没敢说话。   过了好半响,里头传来小念儿没心没肺的咯咯笑声,苏算梁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朝那奶爹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她关门走进去,于箫坐在床上,挠着痒逗小念儿玩。苏算梁郁闷地走到两人旁边,撇着嘴唤了一声:“箫儿。”今天可是她们的洞房啊。她没敢说出口,可那满是怨怼的语气于箫能听不出来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小念儿换了个地方,身边没个熟悉的人,害怕也是难免。你这是怎么做她娘亲的。”   她哪里人生地不熟了?!她前几天可都是一个人睡的,根本就没哭没闹,明明就是故意挑时间嘛。苏念像是知道她娘亲心中腹诽,眼珠滴溜溜地转,突然翻了个身,笨拙地朝她爬了过来。嘴里咿咿呀呀,就好像是在叫娘一样。   苏算梁脸色终于绷不下去,一把将她抱起来,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亲亲她的小脸蛋:“你这小坏蛋,就知道坏娘的好事。”话音刚落,苏念咯咯地笑了起来。   ***   这一天,她们一辈子就那么一次的洞房花烛夜终究不是交颈鸳鸯,春光满室。于箫躺在最里面,苏念小小的身子挤在她俩中间,小手攒在他爹爹的头发,眨巴眨巴小嘴,睡得香甜,而她,侧躺在最外面,伸手将这一大一小护在怀里。   红烛一夜燃到天明,没有皓腕冰肌,没有旖旎靡靡,唯有相濡以沫,缱绻缠绵间晕染的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   后面还有五六篇后记,明天不一定更的出来~   下面帝都七少系列会暂时放一放,某只准备写一篇婚后温馨向的一对一女尊文,暂定9.1 开坑~有兴趣的亲可以收藏某只的专栏哟~      ☆、后记一   “娘啊!”   苏算梁刚回府就听到她家小丫头杀猪似地大叫声,风风火火地逃命似地跑过来。她往前迈了几步,一把将她捞起来。苏念瞪着眼睛,夸张地拍着小胸脯,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后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算梁抬头望去,只见于箫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假山处,手中拿着戒尺,气势汹汹地跟过来,气得涨红了脸。   “苏念,你给我下来。”   苏念撅着嘴,小脑袋往她怀里埋,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道:“下来就被打,念儿才不傻呢。”苏算梁好笑地拍拍她的小屁股走过去,“小念儿又怎么胡闹了?”   于箫气喘吁吁,恼怒地瞪着苏念道:“你自己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倒是能耐啊,把雨松的头发给剪了!”苏算梁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于箫瞬间有迁怒的意思赶忙绷起脸,沉着声道:“念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不可以这么捣蛋知不知道?”   “哦。”苏念抬起头,乖巧地应了一声。她就知道娘亲疼她才不会动不动就打她手心呢!再说了,她那是不喜欢爹爹身边那个小厮看娘的眼神,才替天……唔,为民除害!   苏算梁挑了下眉,又问:“你把他剪成什么样了?”苏念捂着嘴偷笑了会儿,举着小手撩起自己的额发沿着眉心比划着斜剪了一刀,颇有些得意地弯着眉眼看她娘亲。   苏算梁撇撇嘴,她还想看热闹呢,结果就这么点小手比。转而对于箫道:“箫儿,我骂过她了,你也莫气了。念儿还小嘛,再说,头发剪了还可以再长,你打了她自己可不心疼。又不是要了他的命,那小厮也太小题大做了,回头给些银子就罢了。”   于箫气闷,轻轻揭过也叫骂?还给给银子呢,她什么时候这么财大气粗了!于箫沉着脸,将那戒尺一扔,赌气道:“好,好,我小题大做!以后,你自己的女儿自己教!”说罢,一甩袖转身就走。   自家夫君都生气了那还得了。苏算梁赶紧将苏念放下来,快步追上去,去拽过他的手。于箫想挣,奈何她握得紧,又得寸进尺地大庭广众之下揽过他的腰。他又不好在下人门前当众给她没脸,红着脸瞪她。算梁凑过去厚颜想哄人:“你别看念儿平日里胡闹,可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说不定真是那小厮惹了她呢。”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于箫火气又上一层。   “苏算梁!”她说来说去还不是纵着她,“念儿都五岁了,再不好好教就跟你一样,唔……”于箫本想说和你一样长歪了,幸好话到一半及时止下了。苏算梁却眯了眯眼,危险地看着他:“我一样什么?”   “没,没什么。”   苏念迈着小短腿跟着她爹娘身后,就见她娘紧接着磨了磨牙,黑着脸道:“于箫,你现在嫌我不好了是吧?”心里欢实地想,哎哟喂,这是吵架了呀。   “我没有。阿梁,你别生气嘛。”   她爹爹那么大个人还跟她一样摇着她娘的袖子撒娇。苏念小手捂着眼睛偷偷从缝隙瞄,唔,好丢脸呐。   “哼。”人家服了软,她娘亲还不领情,一甩袖气闷地往前走。结果——   “苏算梁,你再走一步试试看!我这就带着念儿回娘家!”   “……”   娘啊,你就不能别那么快妥协吗?!爹那么粘着你才舍不得带她回去见外婆呢。苏念侧着小脑袋,看着这对上一秒还黑脸对黑脸,下一秒又亲亲密密牵起手的父母,人小鬼大地摇着头,她娘对上她爹那就是一句话——太没骨气了。她以后才不会变成这样呢。   可是,苏念奇怪地看着她爹红彤彤的双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爹爹对她总是横眉倒竖,对着别人冷冷淡淡客客气气的,只有对着娘亲的时候,才有那么多的表情?   ***   茗品茶楼是京城第一茶楼,从清晨到傍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是人来人往。可即便如此,身高还没够上曲掌柜那长台,独自一人前来的小客人还真没怎么见过。迎上前的小二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精致的七岁小女娃,心下奇怪,却还是训练有素地笑着道:“这位小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我,我是……”刘芝红着脸摇摇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来。她爹今天刚刚告诉她要送她去书院,又说了好多望女成凤的话。她心里烦躁,一时冲动就偷跑了出来,只是,她从来没独自出过门上过街,便想起苏念老提她娘亲的茶楼,就找了过来。现在想想,谁家大人做生意会把小孩带上?她该去苏府找她才是。   刘芝懊恼,瞄了瞄那小二,低着脑袋转身就想跑,楼里却有人走了出来。“怎么回事?”那小二回头一看,恭敬地拱了拱手:“夫人。”   刘芝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挑眉看着她,身形高挑,不似她娘亲发福圆滑,看上去很是干练潇洒。苏念那胖嘟嘟的小脸上隐隐就能看出些许这人的影子。她想,她猜到她是谁了。   “小丫头,你来找你爹娘?”苏算梁也在打量她,除了有些害羞倒也还算镇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见她不答又问:“你叫什么?”   “……我叫刘芝,我娘是——”   “哦,你是来找小念儿的吧。”她一说她倒是猜到了。有一次,她家小丫头满身泥泞回到家,便偷偷告诉她,她今天爬了刘郎中家的狗洞,还认识刘家嫡长女,交到朋友了。   苏府是最靠进内城的宅院,而一墙之隔的刘府则是内城末尾的第一间。刘家家主是膳部郎中,归属礼部,管的是设宴事宜。那可是闲起来闲得发霉,忙起来又不要命的活儿。   刘芝愣了愣,后知后觉想到一定是苏念提及过,脸上便高兴了起来,笑着点点头。她本来以为苏念她娘亲是要送她去苏府的,谁知,苏算梁朝她招招手,带着她上了楼。   茶楼里很安静,二楼一共六间雅阁,其中五间门扇紧闭,贴着走过才能听到里头轻微的说话声。苏算梁带着她一路走到了最左边那一间独独敞着门的。里头的长矮桌旁,右边那一排坐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气质优雅。他对面坐着的一大一小,正是于箫和苏念。两人面前各摆了一套茶具,随着那男子缓慢的指导声,笨拙地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抵着盖子,练习着水速均匀地倒水。   “学得如何?”   她的声音响起,三人同时转过头来。那男人朝着她行了一礼知趣地下去了。苏念看到她眼神一亮,抬着小脑袋就委屈地对她抱怨:“娘啊,杨叔叔让我和爹爹一直学倒水学了半个时辰,念儿胳膊好酸。”   苏算梁却只是踹踹她的小屁股:“念儿,你坐对面去。”苏念不高兴地撅起嘴,干嘛每次娘都要和爹坐一起,老是赶她。她哼哼唧唧的,扭着身子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苏算梁坐到于箫旁边,极其自然地拉过他的左手,轻轻替他揉着手腕,于箫顺势倚在她怀里。苏念见状,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哦,对了念儿,你朋友来找你了。”   她这么一说,两人这才注意到方才躲在苏算梁身后,如今尴尬地立在门口一脸不知所措的刘芝。于箫红着脸敲了她一下,赶紧坐直了身。这女人真是的,每次都不告诉他有外人在。   苏念倒是挺高兴,牵着她的小手拉进来,这下总有人陪她坐了吧。“你怎么来了?”于箫将桌上的茶点推到刘芝面前,朝她笑了笑。刘芝礼貌地道了声谢,却没回答她的话。苏念也不介意,一手拿了块点心就往嘴里扔。“娘,念儿想去买糖葫芦。”苏念伸出五根小手指,“要五个铜板。”   苏算梁挑了挑眉,挺有兴趣逗逗她,握着她的小手问:“为什么是五个?”   “刘芝一根,念儿一根,两串糖葫芦四个铜板。”   “那还有一文呢?”   苏念笑嘻嘻地不说话,瞄了于箫一眼,突然站起身拉她娘亲的衣服。苏算梁把耳朵凑过去,就听那小丫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念儿要学娘亲藏私房钱。”她一惊,下意识地去看于箫,见他似乎没听到,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瞪了自家宝贝女儿一眼。苏念捧着肚子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苏算梁从怀里掏了十个铜板扔给她,这才把这位小祖宗给送走了。   ***   从茶楼出来已经走了好一段路,刘芝一直没说话,苏念后知后觉总算察觉点不对劲了。她歪着小脑袋看她,也不开口。刘芝察觉到目光,侧过头,就见她咧着嘴露着牙朝她笑得一脸灿烂。   “……你干嘛呢。”   “你干嘛呀?”   “……苏念,你娘做生意天天带着你吗?”   “也不是。”苏念摇着小脑袋,“最近爹爹说想学煮茶,才带着我一起来茶楼的。不过,娘要是出去玩,唔,做生意,她一定都带着我。”   刘芝点点头。是了,苏念是家中独女,她娘亲疼她也是应该。只是心里还是难过,她们家里嫡庶子那么多,怪不得她娘从来都不逗她也不朝她笑,每次见她就只有一个话题——功课。   苏念显然是那儿的熟客了,买糖葫芦的小贩都认识她,见她带着人来,还特别好心的送了一串。苏念自己留了一根,把剩下两串全给了刘芝。刘芝接过,两人往回走,她低头看了看外头那红艳艳的糖圈,想了想,挠着头,似是感概道:“你娘待你爹真好。”   苏念用力点点头:“可不是。我娘最喜欢的就是我爹,我都才排第二!”她语气明显忿忿不平,下一秒却想起她娘亲告诉过她,爹爹生她时候流了半条命的血,立时又耷拉起脑袋,好吧,第二就第二,她认了。   刘芝还在挠头,过了半响,继续问:“那,嗯,那你娘为什么只有你爹爹一个男人?”她娘就娶了好多,主院里头每次那些男人来请安,她爹过后都不开心。苏念许是跟着苏算梁从小东奔西跑的缘故,五岁的孩子看起来老成得很,刘芝总把她错当成是同龄人。不过,她这个问题倒还真是把她难住了。   苏念眨巴眨巴眼,“你娘不是吗?”   “嗯。”   “为什么?”   “……”明明是她先问的啊!   ***   在苏念的观念了,一个娘亲就应该只有一个爹爹,因为无论是陆姨也好,莫姨也好,都是这样啊。只是,刘芝那一问,她细细观察,这才发现,原来她娘才是个特例。这下,她还真是想不明白了。   苏念好奇心重,还喜欢刨根问底,小脑瓜里有什么弄不清楚地非得找人仔细研究研究不可,寻到理由为止。于是这一日,她练过大字,就跑到主院里,直奔她娘亲的书房。   苏府里所有地方她都去过,就是祖母的佛堂她也是直接往里闯的。所以,在家里,她从没有敲门的习惯,向来,那门都是和着嗓音被她一起推开的。“娘——”只是今天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书房里,苏算梁抵着书桌,左手抱着于箫。于箫搂着她的脖子,衣衫半褪,而她正低头亲着他的肩膀,右手早已滑进他的亵裤揉捏。两人正是情浓,哪里想到会有不速之客,听到声响皆是一惊,双双抬起头,就见门口那小小的身影瞪圆了眼,一脸好奇惊讶地看着她们俩,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于箫瞬间脸色爆红,赶忙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整衣服。他越想越羞,越羞越恼,伸手就在她腰间拧了一下。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她胡来,竟然连房门也不关,这下还让他以后怎么见人。   他用了力道,苏算梁吃痛地嘶了一声,磨着牙看着苏念。苏念眨眨眼,一转身赶紧跑,她娘亲生气了她还待着那才傻呢。可即便如此,当天晚上,她娘还是可怜巴巴地被爹爹赶出了房过来和她挤一屋。   ***   “娘,念儿错了。”   苏算梁躺在外侧,听到身旁自家小丫头敷衍了事的认错声,无语地撇撇嘴。她转过身,搂着她的小身子,心里郁闷得不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好好一个洞房被她扰得什么也没享受成不说,那至少还有地方睡;这一次……哎。   “娘。”   “嗯。”   “你跟爹爹在干嘛呢?爹爹为什么那么生气?”不就是玩亲亲嘛,娘也经常亲她啊,她也会啊,干嘛都那么生气。   “……”苏算梁低头看着她亮晶晶地小眼睛,过了半响,憋出了一句,“换一个问题。”   苏念嘟嘟嘴,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娘亲只娶了爹爹一个?”   苏算梁好笑地勾着嘴角,弹了弹她的脑门:“你还想让你娘娶几个?要真娶了,你的小日子有那么好过?”苏念不懂她什么意思,只知道她的额头被弹了,可疼可疼。她捂着脑门,生气地转了个身,“娘亲是坏蛋。”是她让问的,还什么也不告诉她,哼。   “念儿?”   “……”   她不理人,苏算梁也不恼,只是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念儿,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容易享的。而且,有个人愿意陪你相濡以沫,平淡一生是多大的福气,娘怎么能,还让你爹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后记二   苏府的下人很好当,主子就那么四个,自从苏漫衿出游后,又少了一个。于箫和苏算梁都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只要做好本分的事,不扰着她俩亲亲热热的两人世界,偶尔出个小差错,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是伺候小主子的两个奶爹整天从早到晚累死累活,实在是,他们家小主子太能闹了。   可今日的忘离院,气氛却不似以往那般轻松,略显凝重。庭院里,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站在一旁。于箫坐在中间,左手处站在苏刘两位管事,右手处则是他剩下的三个贴身小厮。至于另一位常跟在身边的如今却跪在他面前不远处,身后还守着两个看管公公。   于箫低头看着这个跟了他一年多,一直很是温顺的少年,这时候却害怕地抖着身子,脸色苍白,心里颇为无语。昨天晚上,那女人在书房算账算得晚了,他就让人蒸了些饺子亲自送过去。谁知道人刚走到门口,就见雨松被人从里头甩了出来,紧接着那女人黑着脸就出现在门口。   照理来说,遇到这种事,该生气的怎么着也是男人吧,结果到了他这边怎么完全就反了。怒气滔天的反而是那女人,还要他哄,陪她折腾了半宿,到现在他还腰疼呢。   于箫沉默半响,总算开了口:“苏管事。”   “主君。”   “把他一家的卖身契全拿来吧。”   苏管事愣了一下,恭敬地应一声。过不久,一小厮便拿了个木盒过来,苏管事接过递给于箫。他扫了一眼却没有接,只是对着雨松抬了抬下巴。“雨松,念在你我主仆一场,这事儿,我便就此作罢,你们一家净身出府吧。”   雨松瞪大眼,整个人怔在原地,下一秒却突然梨花带雨地膝行着朝前,哭喊道:“主君,奴知错了,此事由奴一人承担,求您饶了奴的家人吧!”他家一共五口,娘腿脚不便,剩下的弟妹都还未满十岁,出了府,他们一家要怎么生活?!   他手眼看着要抓住于箫的下摆,却被身后那两个公公一把拽住,塞了块绢帕在他嘴里。于箫眯眼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甩了甩袖,起身进了屋,身后便传来苏管事训话的声音:“背主这事儿在哪家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自古就有连坐一说,如今主君仁慈不过赶出府,竟还有人不知好歹!你们可都给我想想,若是换了别家是何下场?”   于箫把他身边剩下的三个贴身小厮也给叫了进来,只让三人各做各的,却是一句重话也没说。   可即便他不说,三人心里却都清楚。这种事,自于箫进府后,已经发生第二次了。第一次也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最后是夫人处理的,出事第二天人就不见了,直到过了半个月,主君把他们叫过来,说那人被夫人直接送进了衙门,连个罪名都懒得安,他们这才知道事态严重,当初刚安排在主君身边时那点小心思再不敢起。   其实,苏管事说的一点没错,这一次,若不是主君有意插手,落到夫人手里,雨松哪有那么轻易了结。   ***   于箫处理完那些糟心事,本来打算下午睡上一觉,没想到刚和苏念吃过午饭,大姐夫就找了过来。   苏算梁和于箫在京城补办完婚宴,苏善幸就果断地带着她的夫君季氏和一对儿女出府自立,她没带走在苏家的任何一样东西,苏漫衿也一直未置一词。   季氏这次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了苏善幸两年前纳的户部侍郎沈家的庶子。苏善幸五年前被萧茹尽安排进了户部,如今已是代替沈大人坐到了侍郎的位置。   于箫看到沈氏倒是愣了愣,无论是季氏独自一人还是苏善幸陪同都不曾带他进过苏家的门。于箫还是自那次婚宴后第一次见他。沈氏打扮淡雅,安份跟在季氏身后,可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温雅气质,怎么瞧都觉得他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   于箫和季氏都出身小户,只是于箫从小被他娘纵着,嫁了人被苏算梁宠着,性子又是野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虽然初入京城时也有点不适应,可他家妻主说了,不喜欢就别理那些主夫们,大不了关起门来过他俩的小日子嘛。   不过,苏算梁一直是不管府里那些小事,只放手让他随性在苏府当家作主,如此几年下来,面无表情地往那一坐,倒也像模像样有些气势。   可季氏也不知是因为生性如此,还是因为府里的诸项事宜苏善幸怕他不会管,从没让他插手的缘故,至今看着仍有些缩手缩脚。   于箫将两人迎到了忘离院,苏念吵嚷着说找她娘亲,被于箫一瞪才撅着嘴回屋睡午觉去了。   “念儿真是乖,这么听话”季氏笑着说道。沈氏望着他们父子俩的互动,眼带羡慕,他入府两年了,到如今还是未有子嗣。   于箫见那小身影转出门口,才摇头无奈道:“姐夫是没看到她平时的模样,上次还把一小厮的头发给剪了,她娘亲还宠着。”   沈氏见他是真心烦恼,想了想,亲切地建议道:“正君为何不把念儿送去书院里头?白家的观山书院在京城是极有名的,夫人也曾在那读过书。”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规矩多,无论未出阁时家中地位多高,做了侧夫却总是比别人低了一头。他要是像季氏一样称于箫为妹夫,那便是没将这位苏府主君放在眼里。   京城里书院就那么几座,谁都知道最好的是哪家。沈氏却先开了口,季氏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于箫叹了口气:“念儿她不愿意。”一般世家子女三岁开始专门请了先生上门教导,五岁起,最晚七岁总会被送去书院。“本来好好的,结果她娘还吓她说什么书院里的夫子都喜欢打手心。”说道这个他就心烦。念儿不愿去,那女人也同意,说什么她家是做生意的,能打算盘就成了,真要学她自己亲自教也行。   于箫虽然埋怨,其实也不见得就那么不同意,便转了话题,问起季氏道:“姐夫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季氏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请帖递给他。于箫低头一看,却是安远侯府的老太君寿辰的请帖。本来之前他们府上只有随礼的份儿,如今因为苏善幸升迁的缘故,倒是来了张请帖。   “妹夫那日可有空,不如随我一起去吧?”苏家是个商人,于箫本来和官场并无那么深的瓜葛。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再看沈氏每次都游刃有余,反而衬得他像个侧室一样。   沈氏嘴角翘了翘,接口道:“正君要是能来,陪着我和哥哥倒是再热闹不过。只是……”他似乎有些为难,“正君可需要问问夫人?而且,不请自来,主人家虽不会说什么,可京城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总防不住别人乱嚼舌根。”   季氏脸色僵了一下。   苏家的后院很干净,就于箫一人,本来对那所谓男人间的交锋并不敏感,可奈何在京城见得多了,如今见两人作态倒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于箫虽然心里是向着季氏的,可沈氏确也说得不错,他只好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也没说明到底去不去。   晚上的时候,于箫把这事给苏算梁一说,那女人就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想去,他点头,第二天,她倒还真给他弄了张请帖过来。   ***   苏算梁五天前带着苏念去了平阳城。十二月初五这一天,京城从早上开始飘起小雨。于箫带着人刚出府门,却见外头正等着一辆马车。他心下奇怪,里头倒是听到了动静,只见一二十出头的男子撩着帘子探出头来,长发高束,一身紫衣,端庄中又不失干练。   于箫愣了一下。“姐夫,你怎么来了?”此人是洛尚书家的嫡二子洛源轻,如今莫家的当家主夫。   “还能是为了什么?你家阿梁走之前特地叮嘱我说你没去过这种家宴,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让我大早来接。我应了还没用,非得再磨无沙一遍。认识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那么烦呐。”   于箫被他戏谑地眼神弄得脸都红了,小声嘟哝了一句,“姐夫莫理她就是了。”心里却为她这么体贴甜滋滋的。   安远侯家也是武将出身,但是比起莫家四代为将到底是差了那么一点。寿宴还未开始,可府里却已经来了不少人,洛源轻和于箫到时,八角亭里,一群主夫公子一边赏雨一边已然聊了起来。   季氏那一桌,沈氏果然长袖善舞,弄得他这个正室插不上几句话,倒是十分尴尬。洛源轻的到来,让众人一下子停了话题,纷纷迎了上来。文臣若以文家为首的话,那武将无疑是莫家,洛源轻的地位不言而喻。   于箫轻轻拉了拉他,使了个眼色,洛源轻心领神会,只随着他坐到了季氏那一桌。季氏看到他俩总算松了口气。他的表情实在算不得隐晦,众人都是世家后院出来的人,眼光何其毒,一下子猜到两人是来撑腰的。沈氏一看,便笑得有些勉强。   众人的话题一下子全都是围着洛源轻打转,而他又有意提点,季氏总算有了机会开口。于箫说不说得上话倒是无所谓,不过苏家的底子在那儿,虽然苏算梁不过一介商贾,可相交之人多是权贵,谁也不会真给他难堪。   气氛和乐融融,谁知过了半响,却突然有人发了难:“老太君的生辰从来都请家中好友,什么时候定远侯府与商家相交了,该不是有人厚颜无耻自个儿凑上来的吧。”   这几人中间,就只有一人是商贾,说的是谁不言而喻。亭里瞬间一静,于箫抬起眼挑眉看过去,只见一差不多岁数的年轻男子鄙夷地斜眼看他,一袭桃红色的广袖长袍本来衬得整个人娇小可人,只可惜那一脸傲然却破坏了一身小意温柔的气质。   “苏家收到请帖自然要来贺寿,虽是一介商贾,至少也不会如某些毫无教养的人一般扰了老太君的寿宴。”于箫和苏算梁待在一起久了,倒也学会了心平气和骂人不带脏字。   他话音刚落,有几人没忍住都笑出声来。那男子大概没想到对方不是如季氏这般的软柿子,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张了张嘴,正打算反驳。洛源轻唇角一勾,似是跟于箫咬耳,可声音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阿箫,你应是不认得他。他不过是三王爷侧君罢了,你是苏家主君,可别跟他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一般计较。”   男人被戳了痛处,瞬间脸沉如炭。洛源轻冷笑了一声,这次却是直接对那男子道:“钱颜,怎么,当年阿梁不喜欢你,你该不是一直怀恨在心到现在吧?”他可是跟着莫无沙上过战场的,那寒目不过一扫就让钱颜浑身一震,不敢再开口。   ***   苏算梁回到苏府的时候已是腊月初八的晚上,疲惫地洗了个澡,熄了灯,掀起被子躺进去,搂着于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才算缓过神来。   “想我了没?”她暧昧地轻声问了一句,一手已经不老实地开始解他的衣带。   于箫跟她过了五年,她只要没带着他,每次外出回来还真是应了那句小别胜新婚,不温存一番哪里肯睡。要是平时,他肯定随着她,不过今夜,于箫却抓住她乱动的手,推了推她,“你先别动,我有话问你。”   她一翻身,却将他直接压在了身下,拉过他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痞痞地朝他笑:“你说你的,我动我的。”   于箫瞪了她一眼,顿了顿,嘴角一勾,搂住她的脖子,小声在她耳畔撒娇呢喃道:“你先听我说嘛,说完我伺候你。”前提是,要是合他心意的话。   苏算梁瞬间双眸一亮,她家夫君难得这么有兴致想在上面,她哪能不配合。“好,你问。”她撑着脸颊俯身看他,倒是真没乱动。   于箫把玩着她的发丝,状似不经意地道:“这次我去安远侯府祝寿,遇到了一个姓钱的男子——”他话没说话,苏算梁却突然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   苏算梁吻了吻他的额头,脸上笑意止也止不住,“我当然是笑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干嘛还绕着弯子试我。”   于箫被她了然的口气弄得脸一下子红了,赌气似地斜了她一眼,这下也不顾忌了:“好啊,那我问你那个叫钱颜的是怎么回事?从见他第一面开始,老实交代。”   “你想知道明天我给你说一天都成,我们先做别的。”   “不要,你先说。”   “先做。”   “先说——唔,苏……唔……”   ***   那晚,他到底还是被她二话不说先吃进了肚。不过,第二天,那女人态度还算不错,主动交代。只说她不认识什么叫钱颜的,不过姓钱的男人倒还真骂过一个。当初被姓陆的算计下水救他,差点就被逼着娶了人家。   她说这话时脸色明显很不好,显然对那男人厌恶得很。于箫突然就觉得自己有那么些杞人忧天。她要是对别人有过心思,又怎么会等到那么多年后,与他在那江南小镇来一场偶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后记三   苏念三岁那年,陆红裳又传来了喜讯。于箫得知后,便有心想回家看看,一来于家连个男人也没有,他好照应着些;二来,他有点想娘亲和阿姐了。   晚上的时候,两人一番缠绵后,于箫光着身子趴在苏算梁身上微喘着气,双眼舒服地闭着,享受着她在他的后背来回的轻抚。缓了缓,沙哑着声音与她说起了陆红裳的事。“我想回去住几天。”   苏算梁撇撇嘴,却没答话。于箫就是没看见也知道这女人是什么表情,伸手在她腰间拧了了一下:“跟你说话呢。”   “嘶——”她痛呼了一声,这下子总算哼哼唧唧地开口了:“你再等上一个月,待忙完这一阵我陪你回去。”   “不用你陪。家里的生意阿姐一个人管着,肯定没空顾及姐夫,我回家帮衬帮衬,你忙完了来接我嘛。”   “就知道心疼你姐,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让我独守空房那么久,你也狠得下心。”   于箫被她埋怨的嘟囔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一个女人还独守空房?他撑着她的肩抬起头,伸手就掐了掐她的脸,“没男人你会死啊,整天竟想这些。”苏算梁握住他的手,痞痞地凑过来亲亲他的脸蛋,“不是没男人会死,是没你不行。”   于箫红着脸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反正我就知会你一声。”他点点她的胸口,“你呀,早点忙完早点来接我和小念儿,说不定还正好赶上沐神节呢。”   “哎……”他死活要去,她又不好绑着他,叹了口气只好答应,“那你多带些人,等我去接你。”   “嗯。”   ***   于溪见到于箫带着苏念回来着实愣了愣。京城到上饶镇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走都要近一个月的车程。没那小混蛋陪同,她家儿子独自一人带着她的乖外孙女只让她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黑着脸就问:“怎么,那女人待你不好?”   “娘啊,你想哪去了。我是听说姐夫怀孕了,才回来看看的。”于溪见他脸色不似作伪,又见苏管事跟在左右,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时时提醒他要是受了委屈别憋在心里。于箫感动之余又有点哭笑不得,看来,他娘亲对她的成见是一辈子都变不了了。   于箫来的第二天,陆府那边也巧合地有人前来探望。陆红裳在家中排行第二,还有一对嫡亲姐妹,这一次来的是嫡三小姐的正君吴氏。于箫这一日亲自给苏念洗漱完,便带着她去了络溪院。那里,自他出嫁后,于笙便和陆红裳搬了进去,毕竟一家之主住在主院才是正理。   刚走到院口,就见络溪院里那张玉桌旁,陆红裳正和吴氏聊得开心,一抬头正好瞧见,笑着招呼他过来,又将两人相互介绍了一番。吴氏视线扫了于箫一圈,捂嘴笑道:“我这会儿当是不知该称你苏正君还是于公子了,不过这模样倒是比做公子的时候还年轻几分,看来苏夫人是个会疼人的。”陆红裳嫁人的那天他也在,自然是知道苏算梁和陆千遥之间的关系,对着于箫那是拿了平日里哄公公时的巧劲儿。   于箫红着脸抱着苏念坐到陆红裳一旁,不好意思地随口应了一声。吴氏又给身后的公公使了个眼色,那公公心领神会地递了个木盒过去。吴氏接过,又对于箫道:“本来也不知你在这儿,什么都没准备。这富贵锁是给小念儿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哥哥哪的话,那我就替念儿收下了。”于箫也不客气,毕竟朝近了算也是自己人,要真客气了反而显得生分。他又让苏念道谢,小念儿遇到外人的时候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于箫神色这才恢复如常,微一抬头又随口问起吴氏云霄城连家的事,只是视线一扫,脸色却僵了一下。吴氏身边站着两个下人,一个便是刚才那年过半百的公公,一个看衣着似是贴身伺候的小厮。偏生那人他还认得,正是当初被陆千遥带走的小语。只是,他如今照理来说也不过十八年华,可看起来却足足老了十岁,人也瘦得厉害,脸色惨白,要不是方才四目相对,他差点就没认出来。   吴氏见他盯着自己身边的下人看,以为他是奇怪怎么没带个年轻的出来,毕竟一般大户人家正君出府,贴身小厮也应极是有颜面的。吴氏嘴角勾了勾,无不讽刺地解释道:“他今年还没过二十呢,当初进府的时候,被我家妻主一眼瞧中。我看他温顺便留在身边给她当通房,想用来争个宠。”他家妻主什么德性陆红裳这个当二哥的自然是清清楚楚,至于于箫,他想着京城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后院里头没个侧室通房,说话也没什么避讳。   “不过,这下人呐,就跟养猫养狗似的,得防着他有一日闹脾气,反咬你一口,所以你总得时时刻刻告诉他,谁是主,谁是仆。”吴氏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人也是能耐啊,当初明明喂了他绝孕的药,既然还能怀上了,直到三月大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事。可即便这样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神不鬼不觉地堕了胎?哼,不过那么点小手段,又是下人出生,竟然也敢跟他斗。   于箫看着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的少年,闷闷地皱了皱眉。陆红裳却是从于笙那里听到过一些,见状,便转了话题道:“你莫吓他了,他家妻主就娶了这么一个,哪里听过这种事情,回头吓坏了可得找到你的。”   吴氏一滞,不敢相信地盯着于箫看了半响,他以为陆红裳已是难得,原来这世上当真就有痴情人,抿了抿唇,只叹了三个字:“好福气。”   ***   于箫与柳淑淑两三年没见了,他这次回来,除了因为陆红裳以外,有一部分也想问问他的情况。谁知,柳淑淑倒是消息灵通,八月末的时候,自个儿找上门来了。于箫见他一个人来,跟他娘一样愣了愣,“连浅悦呢?”   “在家带孩子呢。”   “……”   于箫看着这人抱着他家念儿亲切哄人的模样,彻底无语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被苏算梁惯着都不敢说不出这么出格的话来。柳淑淑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摇头,挑了挑眉:“这么多年不见,你就只知道对我摇头,这么不满。”   于箫瞪了他一眼,一把将苏念抱回来。“你可别把我家小念儿带坏了。”这丫头本来就像她娘一样,一天不闹腾就浑身不舒服。柳淑淑撇撇嘴,对他这副防害虫似的模样很是不屑,被他一逗,这人还能长歪了不成。   柳淑淑本来就不喜欢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可连家世代书香,连浅悦她娘是个极讲规矩的人,他不得不为此压起性子。这次,难得能出来,没跟于箫聊两句,就拖着他往外走。于箫本来是抱着苏念陪他逛的,谁知道柳淑淑这次是铆足了劲要把上饶镇全给走上一遍,他抱着个孩子遛完南镇就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无奈之下,只好让小念儿自个儿跟在他们身后,又嘱咐苏管事好好看着。   没了孩子拖累,于箫轻松了不少,时间像是回到未出阁那会儿的日子,一时间倒也来了兴致。不知不觉日上中天,柳淑淑说要去吃午饭,他自然没意见,一转头,“念——”正想找苏念呢,却哪里也没有她的影子?!他吓了一跳,赶忙问身边的小厮。   “三少正君,小主子说要买糖人,苏管事跟着呢。主君您刚才还应了。”   于箫嘴角抽了抽,好吧,他竟然一时忘我把小念儿给抛在了脑后,回头要是那女人知道了可不得又生闷气了。柳淑淑见他没了心思,无趣地甩着袖子扇风,干脆自个儿回柳家去了。于箫也管不了他,只让那小厮带路寻了回去。只是,找到那摊子时,他还没认出苏念,倒是先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才半个月,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于箫又惊又喜,正想唤她。却在此时,那糖人摊子对面的客栈里走出了三个男人,一个是位中年男人,另外两个都是嫁人打扮的年轻男子,走在前头的那个微愣了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人瞧,竟是当场怔在原地,眼中似情似叹。   于箫看在眼里,脸一下黑了下来。虽然那女人背对着那人,正跟苏念不知在说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可他心里那火气还是蹭蹭蹭往上窜。沾花惹草,哼!于箫朝她走过去,磨着牙叫道:“苏算梁!”   她一回头,却双眸一亮,站起身来也不管苏念了,凑到于箫面前,笑嘻嘻地对他道:“我可来得快?”于箫本来脸色阴沉,可一眼瞧见她眼下黑青,方才那火气突然一下子散得干净,只想心疼地摸摸她的脸。“我又丢不了,你赶这么急做什么。”   苏算梁不在意地甩了甩袖,搂着他往于府去,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喊道:“小念儿,跟上。”苏念本来见他娘亲一见爹爹完全忘了自己,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如今听她一喊,倒也不记仇,蹦蹦跳跳地几步跑到她身边,撒娇地拽着她的袖子。   于箫嘴角勾了勾,眼神却下意识地往那客栈瞥了瞥,眼角处只瞧见那男子瞬间脸色苍白,低头就走的身影。   ***   上饶镇合着相邻的两处镇子为一县,如今的这位南大人是一年前刚上任的新县令。八月末的气候闷沉闷沉,刚过了午时,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轰隆隆的响雷一声接着一声,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   县衙接连的院子门口,雨势最大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一辆马车。车还未稳,里头就有人撩帘而出,正是早上于箫在客栈门口见到的那人。   “正君!”那中年男子拿着把伞追着下了车,却见他像是根本没听到,失魂落魄地就朝着府里走,那雨点子砸在身后也丝毫未觉。跺了跺脚,急忙快步赶了上去。也不管身后再下来那人有没有伞,淋不淋雨。   南末外调的地方不过一方小县,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大事。这一日大雨倾盆,她也没那外出的兴致,便待在大堂里,一个人下棋打发时间。谁知,才刚将棋盘摆上了桌,就见三个雨人湿淋淋地走进来。   她皱了皱眉头,走到舒歌面前,“这么大的雨怎么也——”她伸手想拽他的胳膊,却不知是被他有意还是无意地躲开了,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地就往内院去。南末愣了愣,印象里,这个男人自嫁她之后总是从容淡然的模样,虽然对她的触碰并没有多少欢喜却也不曾躲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失态过。   她的视线在剩下两人身上扫过,冷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公公是舒歌的陪嫁,就算看出了端倪也不可能说出来。可叶青却是最近才被南末接进府的,见她方才第一个问的就是舒歌,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怯怯抬眸望了一眼,重又低下脑袋,似是不知所措地道:“正君今早在上饶镇上似是遇到了故人,可却只是痴痴望着那女子良久,也——”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那公公有些急,正想开口打断,南末却抬了抬袖:“你们都下去换身衣服吧。他那里我去看看。”最后那句却是对着陪嫁公公说的。那公公欣慰地点点头,叶青嘴角僵了僵只垂眸掩去心中的不甘。   南末被逼着娶舒歌的时候心里其实未必对他没有迁怒,只是三年下来,有些事看开了,而舒歌身上那时时环绕的出尘气质让她总是很安心。她也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情意,只是如今越发觉得这段姻缘也算不得糟糕。   南末推开卧室的门时,就见舒歌呆呆望着窗外,衣服头发湿嗒嗒地黏在身上,看着有些狼狈。“虽说是夏天,可你这般捂着回头也会染寒气。”听到声响,舒歌浑身颤了颤,转过头来,勉强朝她笑了笑。   南末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走进他:“你怎么了?”她见他又将视线转了回去,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听叶青说你今日遇到了个女子,之后就……”她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抿着唇沉默。   舒歌却突然嘴角勾了勾,深吸了一口,直言不讳道:“是啊。我喜欢了她好多年,一直在想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如今总算见到了,心里……堵得慌。”他捂着胸口,还在笑,眼眶却红了起来,“不过也好,这样也好,不该求的不求,这才像我。”   南末左手动了动,飞快垂下眸,掩去眼底方才那一瞬的震惊愤怒,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她有什么资格生气?当初,她娶他时,心里不也藏着别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把舒歌给引出来了~   ☆、后记四   苏念十岁那年,苏家举家迁至泗水城。其实,关于搬迁的事儿,苏算梁却是从一年前就开始起了念头。泗水城偏北,百姓多是朴实豪爽的性子,于箫去过一次正赶上那里飘小雪,回来的路上其实也不过是跟她提了一句喜欢那儿。苏算梁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说喜欢就搬呗。   于箫自然是没同意的,毕竟京城这宅子可有她苏家百年传承,这女人倒好,为了他随口一句话竟然轻轻易易地说走就走,老祖宗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得被她气得爬上来不可,就是娘,也不会同意啊。   可谁知道,苏家这对母女倒还真是一样的性子,苏算梁给苏漫衿去了信说起这事,结果人家就回了她两个字——随意。   于箫心里又内疚又甜蜜,可她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儿。再说,京城这地方她从小就觉得没什么好呆的,更何况,这苏府对她而言实在算不得好的回忆。   萧茹倾不在,苏算梁做东,在戏莲楼里请了剩下五人吃了一顿乔迁饭。三月初一这一天,她便带着一家三口坐着马车朝着泗水城新建好的院子去。   车厢里,于箫半倚着苏算梁,眼神却担心地看着苏念。这丫头越大他越弄不清楚她这心思了。这不,这次去泗水城,大家都高高兴兴,就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如今还趴在车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那车帘。   于箫扯了扯苏算梁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家女儿。苏算梁撇撇嘴,却道:“你别担心,她这是舍不得陆家那小子呢。”   于箫一愣,瞪大眼看她:“你怎么知道的?”苏念猛转头,嘴上虽然没问,可那大吃一惊的小模样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苏算梁好笑地挑了挑眉:“我是她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见苏念害羞,忍不住想逗逗她,“小念儿,你喜欢他什么呀?”   苏念对上她爹娘好奇的目光,憋得涨红了脸,半响低下头,倒也直言不讳:“就是,就是觉得挺好看的。”苏算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于箫觉得她这么嘲笑一个情窦初开的十岁丫头实在有点过分,嗔怪了瞪了她一眼。   苏念倒是没什么,反正她从小到大也就没什么事情瞒过她娘亲,被笑的次数还真不少。不过,被自家夫君一瞪,苏算梁还是收敛了一些,咳了咳漫不经心地建议道:“行了,其实娘搬家就为了你爹。你要是不愿走,那就留在京城自个儿看宅子好了。”   于箫被她突然这么来一句弄得脸都红了,脑袋埋在她怀里都抬不起来。苏念黑着脸哼哼两声,却小声嘟哝了句:“我才不要呢。”她娘从小就喜欢赶她,虽说她现在懂事了,知道那是她爹娘感情和睦,可也不能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儿呀!   苏算梁嘴角勾了勾。“不要最好。再说了,你也不看看你陆姨精明成什么样,她儿子是省油的灯吗?娘呀,是担心你这笨丫头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她话音方落,苏念脑中不期然就浮现出那人笑意盈盈却无端让人汗毛倒立的模样,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好吧,她娘这话说得还真有道理啊。   ***   苏算梁要走,便断得干干净净。苏府搬空了不说,连年前的贡茶评比都没参加,显然是直接放弃了宫里头这条路子,甚至最后连京城里的那座茗品茶楼也直接拱手让人。   陆千遥看着那盒子里头的地契,无语得很。谁都想保祖宗基业,她倒好,这么轻易说不要就不要了,弄得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哎,既然如此,泗水城陆家的商铺你要哪间,我跟你换。”   苏算梁却摆摆袖:“别,苏家那里本来就还有家茶楼呢。我家就三个人,怎么着都养得起,你别想让我给你做苦力啊。再说了,念儿也不定就喜欢做茶叶生意。”   “……”说得好像她们陆家人太多养不起似的,“罢了,那我给你当免费掌柜的,你就等着收钱。这总成了吧?”   苏算梁挑了挑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   苏念来泗水城之前心情不好,其实更大一部分是因为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她再大条到底不过一十岁的丫头,心里难免有点忐忑。可谁知道真正才发现,这泗水城才是她的天下呀。   泗水城偏北,城中男女皆是爽朗性子,因此此处虽然女人家里三夫四侍是东青最多的,却也是阴私最少的地方。一般来说,谁看不惯谁了,打上一架是最痛快的解决途径。至于孩子嘛,那也多是散养,不像京城这般管教严厉,三五成群的娃娃们在街上独自玩闹,在这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泗水城的孩子都不好教。墨香书院里,本来有个彭涵已经够了,谁知道自从苏念来了之后,那书院一霸硬生生就变成了双霸。于是一个月后,苏算梁就被夫子们请去面谈了。   墨香书院的休息室里,彭涵和苏念歪歪扭扭地贴墙而站,苏念眼睛肿了一只,彭涵嘴角破了一边。而隔着她们五步之遥的地方还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却比她们要惨得多。满脸瘀青红肿不说,还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都看不出来原来什么长相了。屋里还坐着两个夫子,时不时恨铁不成钢地扫她们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彭涵点点嘴角的伤口,凑近苏念悄声问道:“喂,这次我估计好几天都出不了家门了,你怎么样?”   苏念耸耸肩:“不知道。”   彭涵以为她这是要面子不想说呢。毕竟她平日里再胡闹也就逃逃课甩甩小把戏,可这次把人家打成那样,苏念还老往人家脸上招呼,谁家的爹娘肯定都得气疯了不可。   屋里沉默了没一会儿,外头就有三人被领了进来。首先跨进来的是个略显发福的男子,一眼瞧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宝贝女儿,跑过去一把搂着她就嚎了起来:“哎哟喂,哪个天杀的把我家宝宝打成这样!”   那丫头见自己乳名被爆出来了,看到彭涵和苏念嘲笑的目光,面皮就烫了起来。彭涵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讽上一句,眼一瞥就见自家爹爹黑着脸进来,赶忙瘪着唇低着脑袋装可怜。   苏念却在看到最后那个高挑身影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娘!”幸好来得不是她爹呀,否则回去不能善了了。   她这副高兴的模样倒让彭涵愣了愣,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来的女人和她娘也差不多年纪,就是比她娘瘦点高点,还长得好看点,唯一让人侧目的却是她脸上那表情和其他两个被同时叫来的大人完全不一样,是那种幸灾乐祸带着点看热闹的意味。   事实上,苏算梁还就是来瞧热闹的。她走过去,第一句话就先打击了自家小丫头一下:“书院来找人的时候,我跟你爹一起在茶楼呢。”   苏念闭了闭眼,脸上瞬间露出我完了的表情。苏算梁扬了扬眉,抬着她的小脸蛋左右看了两下,笑道:“不过,你这眼睛肿得好,回头你爹该舍不得罚你了。”   苏念得意地挑着眉,那小模样简直跟她娘亲一模一样:“我就是算到会这样,故意被打了一下。”   苏算梁嘁了一声,也不戳穿她。转了个身问那两位夫子:“我家念儿调皮惯了,如今打了人,不知两位先生准备如何处置?”   刚才她们母女俩旁若无人的对话已经让那胖男人脸色很难看,如今苏算梁这么漫不经心的一问,他立刻就跳起来道:“还能怎么样?!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容得下这么个小霸王吗?!我们吴家第一个不同意!”话音刚落就看到这俩人同时耸了耸肩,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们!”   事实上,那两个夫子是根本没想着要辞苏念的。这孩子皮是皮了点,可耐不住人家有灵性,读起书来一点不吃力,一时间是起了惜才的心。两人想着让她们私下解决,便也只是含糊地拖着。那男人见再闹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只好带着自家丫头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苏家母女一眼。   回家的路上,苏算梁问苏念书院可还想待,苏念想了想,点了下头。于是第二天,她便备了份厚礼亲自登门道歉去了。   吴家也是商人,自是以和为贵,更何况最先动手还是自家女儿,便也只是收下礼轻轻揭过这茬儿。只是,吴正君却没那么好说话,每次见到于箫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倒把于箫那脾气给磨上来了,晚上的时候跟苏算梁好一通抱怨。   ***   彭涵被放出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这一天回到书院却没见苏念的身影,干脆翘课外出找了一圈,最后却在一馄饨小摊上见到了她。那丫头馄饨吃了一半,手里还拿着勺子,却侧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铺子对面的那家镖局前五个人正在卸着一车货,四个女人中间还混着个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儿。   她侧了侧脑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玩的。彭涵不明所以地坐到她对面,敲了敲桌面:“你看什么呢?”   苏念顿了顿,收回视线,“没看什么。”她吞了只放凉的馄饨,含糊不清地问她,“你要不要来一碗,蛮好吃的。”   彭涵嘴角抽了抽,“别,我可吃不惯。”她们家是做木材生意的,要说多富贵吧自然比不上皇商,可平日吃穿住行那也精细惯了的。也不知道,苏念到底是被怎么养大的。可一想到她娘亲,突然就觉得这丫头现在这样也挺正常。   苏念呼噜呼噜将一碗馄饨吃下肚,再抬头时,方才那搬货的五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她确实是没看什么,只是觉得一个男孩儿混在女人堆里不说,还在镖局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实在是少见。   ***   彭涵不是块读书的料,倒是继承了她娘的天赋,木工好得很。她娘无奈之下,只让她读到了十三岁,干脆给她退了学,跟着学起家里的生意。   苏念这个大闲人就变成了一个人,也不再去书院了。至于家里的生意,她娘亲也对她向来没多大要求,一时间倒是无聊得很。   于是,以前隔三差五才去的,如今却每天都会到那馄饨铺子坐上一会儿。有时见得着他搬货,有时见他跟着他师姐一起外出,有时只是瞄到他出来传话渐渐长高的身影,一晃便又不见了踪迹。   这一日,她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踱着步子到了自家门口,进了大堂却见她娘亲坐在太师椅上,似乎是正等着她呢。   “娘。”   “嗯。”苏算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这丫头如今都十四岁了,最近抽高了不少,以前脸圆圆的,现在却瘦下来了,那模样比起以前成熟了不少,与她越发相像。   苏念被她娘亲了然的目光看得有点心虚,视线左右瞄了两眼,到底没忍住,咳了声先开口道:“娘啊,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嘛。”   苏算梁挑了挑眉。“我是想问,就看你老不老实。”一年到头天天在那富阳镖局门前晃悠,当她不知道呢。   “唔。”苏念噎了一下,脸上可疑地红了红。苏算梁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吩咐道:“这次你替我带人去无息山庄运茶叶回来吧,镖局的人我都给你请好了,在家待几天好好准备准备。”   她们家的茶叶向来都是自家的侍卫来回护送的,这次却特地出钱请了人。苏念就是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果然就听她娘亲继续道:“像你那样一坐坐三年,能把男人看回来不成?”   “……我,我又没那心思。”   “哦。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江寻晔。”   苏算梁嗤笑了一声:“你不是没兴趣吗?怎么连名字也问出来了?”   “……”   娘啊,您就不能别这么套我的话吗?!   ***   “阿晔,你在看什么?大当家的叫你呢。这次苏家的生意虽然不大,可没什么危险,你可要好好跟着学啊。”   “哦,我知道了。”   江寻晔应了一声,目光在镖局对面的那馄饨铺子上停了一瞬,这才转身进了大堂。那人前天没有来,昨天没有来,今天也没来。   他又不是木头,被一个人默默注视了三年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哎,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正式完结,感谢一路追文到现在的孩纸们,特别是留过言的孩子,因为你们的支持这篇文才能更得这么快呀,十分感谢~   好吧,其实还少了篇番外,于箜那篇某只暂时没啥思路,会在短篇集里补出来的~   另外关于新坑,我最近有点想写唐欢呐~嘛,这个到9.1就知道了~如果这文有更新说明某只在修文~   话说大家有没有觉得这文哪里不好,构思,文笔或者人物描写什么的,表示超级想要点评呐。。。   新坑: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